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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轻手轻脚地往窗口退去,随时准备落荒而逃。
也不知怎的,天不怕地不怕的蜀川王,一对上这张脸,这个人,就下意识害怕逃避不敢面对。
虽然穿着一身方便夜间行动的黑色紧衣便服,没有什么奢华的边角花哨,而这身裁剪合身的纯黑绸缎依然掩不住主人的挺拔尊贵之气——可惜这会儿,萧王爷那雍容、那风华老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简直紧张小心到,近乎卑微。
究竟是为何呢?
是因歉疚而心虚,是太过期待而害怕失望,还是心里隐隐的那个念头——担心自己因为男人一蹙眉头便动摇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帝王没有醒来——如同一年前,萧初楼狠心离去的那个大雪纷飞的黎明一样,并没有醒来。
连日赶路而过度劳累的耀帝陛下睡的很深,再加上喝多了酒,更是昏昏沉沉,轻易不会清醒。
然而睡梦中的陛下,毫无意识地皱着修长的剑眉,毫无意识地喉咙深处流露出一丝梦呓呻吟
——“初楼”
准备往外溜走的身体刹那间僵住。
萧初楼有些艰难的转过身,幽如深潭的眼眸再也无法掩饰,因这两个字而掀起的滔天巨浪。
一瞬间,过去的点点滴滴随着这张脸容如潮水般纷沓至来,萧初楼恍惚觉得这仿佛是一场梦境,只是不知,自己到底是出现在玄凌耀的梦中,亦或者
或者玄凌耀才是自己的一场春梦?
这宛如庄周梦蝶一般的情景,诡异中又透着难以言说的缠绵,实乃孽缘啊。
萧初楼如是想着,双腿却不由自主走近榻前,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边。
直到指尖已然距离男人的脸庞不到咫尺之时,萧初楼才惊醒回过神,不自在地收回手来。
强硬地按捺下心中的躁动,萧初楼不禁苦笑,当真是自找苦吃啊!
可是这包着一层糖蜜的毒药,或者说,套着苦涩蜡壳的蜜糖,依然吸引着他,想要靠近、想要触碰、想要亲吻、想要爱抚,还想要
萧初楼呆呆地望着男人如此接近的脸庞,喉咙一阵口干舌燥。
就亲一下,就一下!
萧王爷引以为傲的自控力一点点崩溃,他徐徐俯□,小心地不让自己的鼻息惊扰到对方。
终于闭上眼,冰凉的薄唇印在身下男人那红润的双唇上。
萧初楼细细的碾磨着那双唇,温润的,尚带着未褪的甘醇酒意,柔软的不像话。
夜里很静,春风细雨,润物无声。
大街上漆黑一片,更加没有行人,隐约有几声犬吠回荡在巷子口,遥远的仿佛从天边传来。
他的心跳在寂静之中是那样鲜活,那样鼓噪地跳动。
咚、咚、咚——
随着越见急促的呼吸几乎给人即将跳出胸腔的错觉。
身下熟睡的男人安静地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这种近乎默许的感觉让萧初楼在心中窃喜——自欺欺人般的窃喜。
见着了,还不够,想要亲吻了;亲上了,却还不够,又想要抚摸。
萧初楼稍稍抬头,轻抚着男人酡红脸颊,越看,越是心痒难耐。
不若将这个男人一道绑回现代去
没来由的,突然的,这个念头冷不丁冒了出来,炸得萧初楼一愣。
停下手中动作,窗外潺潺雨声似乎大了些,寒风吹进屋子里,泛着冷意。
只是须臾,萧初楼便回过神,略略直起身,面上露出一丝倦怠和自嘲,方才眷恋迷离的神情被这风雨一摧也就淡了。
且不论自己能不能实现那心底虚无缥缈的愿望都是未知之数,再带上一个,更是不啻痴人说梦。
再何况了
何况玄凌耀,又怎么可能愿意呢。
他是一国之君,身系天下大运,伟大的功业等着他去创立,不尽的荣华权势伸手可及,这里有他唯一的妹妹,有忠心的臣子,有万千子民
又怎么可能愿意抛弃这一切?
——就像他自己,不可能抛弃过往前世一样。
留与不留,走与不走。这个艰难的抉择,自己独自承担,也就够了。
所谓的爱,到头来,不过一道枷锁,一座囚牢。
暗淡的月光下,萧初楼目光萧索而寂寥。
夜风吹得窗格咯啦啦直响。
他注视了一会儿玄凌耀沉静的侧脸,深深合上眼帘,凑近过去,鼻尖轻轻蹭着男人的颈窝,终究还是,苦涩地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耀帝陛下不会知道,这个夜里自己来过。不会知道,他爱他、重他、珍他、眷恋他
并非骗他。
在如何留恋,依然还是要走的。
萧初楼觉得自己该走了。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见到了,亲到了,摸到了,还有什么
不满足的呢?
窗外风声大作,略微拂其帝王额前的碎发。
萧初楼蹙着眉尖,仔细地替他捻好被角,终于起身,一步一步往窗口走去。
却在这时,身后隐约传来细微布料摩挲的声音。
强迫自己往外走的蜀川王还未停下脚步,一个喑哑低沉的嗓音,倏然毫无征兆地在寂静的深夜里响起——
“你又准备、像那日一般,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掉?”
帝王的声音听来十分沉缓,慢得一字一字都像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一般,仿佛压抑着滔天怒火,只消一丁点火星就能变成熊熊烈焰,把萧初楼整个吞没下去。
萧王爷浑身一震,瞬间定在原地,整个人都僵硬住了,不用回头,他都能强烈的感觉到,那两道灼烫阴戾的视线剜在自己背上。
倘若这目光变成箭,此刻自己恐怕已经被万箭穿心了,萧初楼不敢回身,心里苦笑想着。
床榻吱嘎一声,紧接着是脚步声踏在地板上。一声一声,缓慢而沉稳,由远及近,听在萧王爷耳里却宛如是催命符一般。
几步路的距离,玄凌耀似乎花了半辈子才走完。
他在离萧初楼身后半臂的地方站定,冷然沉声道:“你究竟为什么——”
才说了几个字他便蓦然住口,原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是变得极其难看。
——为什么离开我?
为什么
这三个字就是那道催命符!
萧初楼嘴角的苦涩浓的要淡出黄连来,到底还是转了身,只是那眼光闪烁,根本不敢对上对方那双幽亮的黑眸。
玄凌耀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双目,深深呼吸之间,转眼便平静下来。
但这强压的平静下面,却是随时便会爆发的汹涌波涛。
难堪的沉默没有维持太久,帝王冷声缓缓道:“萧王爷,朕在问你话,何以不答?”
不得不说,这突然变化的两个称呼十分微妙,一面提醒了对方君臣有别,尊卑有分,同时又将主动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以免又像从前那样,被面前这个男人耍的团团转。
萧初楼愣了一下,只好垂下头淡淡道:“因为蜀川事出突然,所以微臣不得不立刻回——”
“够了,这种废话就不必再说了吧,朕想听的不是这个。”玄凌耀皱着眉打断,萧初楼的语气让他极不舒服,虽然是自己逼着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那么陛下想听什么?”听出了帝王的焦躁,萧王爷反而冷静下来,只是心里还在犹豫要不要说实话。
“蜀川的暴乱早已解决了吧,既然解决了,为何久久不归?”玄凌耀走近一步,自然而然带出一股久居上位的皇者威压气势,迫得萧初楼不得不退后了一步。
“朕要听的是,真、正的理由。”特意咬重“真正”两字,帝王一步一步直逼得萧初楼退到桌沿边,再无处可退。
“真正的理由”萧初楼两手撑在桌角上,低垂着头颅,额前长长的刘海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咀嚼这句话半晌,低声喃喃道,“因为我想要回家”
“回家?”帝王扬起声调,一再压抑的怒火终于在这个荒唐可笑的理由中爆发出来,他面上森寒的罩了层冰霜,声音像是从冰窟里飘出来的,“这算什么理由?!就为了这种——可笑至极的原因,你就擅自做主不告而别,扔下我一个人?!”
“萧初楼,你把朕当成什么了!”
萧初楼从未在第三个人面前说出过这句话,然而这句几乎穷尽他浑身力气才鼓起勇气的话,被盛怒中帝王毫不留情的否定了——很明显,一个脑子稍微正常的人都不会往那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上面想。
而这字面上的意思,委实太过苍白无力。
不知该如何解释的蜀川王顿时闭了嘴,或许是毫无根据、怪力乱神的说辞,此刻说来恐怕只能徒惹嘲讽,又或许是为了那“可笑之极”四个字深深刺进了萧初楼内心最脆弱的地方,他登时觉得一阵讽刺夹杂无力的失落感从心底涌起。
是啊,多么可笑的原因,他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如何去说服玄凌耀?
回家其实就算真的回去了又能如何呢?父母终究是要要去的
该过的人生、该走的路,终究是无人能改变。
萧初楼甚至一直不敢去想象,万一这两个世界的时间是同步的,那岂不是——
岂不是老人家的骨头都化成灰了,弟弟妹妹也恐怕都不认得自己了吧
况且,他前世的身体怕是早已成一团泥浆了,回去怎么回去
这些事,萧初楼从来没想过,或者说根本不敢去想。
现下想来,或许他并非执着于回家,而真正是执着于回去这件事的本身
多么可笑,不是么?
原本他一心寄托于此,再苦再累俱都忍耐下去,如今一下被玄凌耀一句无心之言戳破,顿时觉得心灰意赖,一时心头五味陈杂,先前那些眷恋紧张、亦或是嫉妒的情绪渐渐都被怅惘迷茫覆盖、淹没。
一时之间,萧初楼只觉得旁的什么事,都让他心倦无甚意思。
直到手腕一痛,萧初楼才回过神,惊愕地发现自己整个人被玄凌耀压在宽大的桌上,而居高临下盯着自己的帝王,面色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
一直在忍耐,抑着性子等待,等待那人回心转意,等待那人说出实话,谁知等待整整一年的答案却是这种——近乎儿戏的理由!
想到方才,仅仅只是那人的轻吻触碰便险些让他丢盔弃甲,甚至想着倘若对方真的有什么苦衷,也就原谅他
耀帝陛下深深为自己的心软和犹豫而感到讽刺可笑。
“萧初楼,你以为朕会放过你么!”帝王俯身擒住他的唇,凶狠的咬着,很快便蹂躏的渗出血来,扣着萧初楼手腕的双手越收越紧。
萧初楼心中一惊,下意识就想反抗,可刚凝聚一股真气在手腕上,却硬生生刹住了,生怕一震出来弄伤了玄凌耀。
硬是收回真气的滋味绝不好受,萧初楼闷哼了一声,努力压抑着体内翻滚的血气不至于咳出来。
他抬起眼帘目光复杂地望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帝王,恍然间回想起许久以前在扶摇宫里的那个晚上,情形是如此相似。
只是,这次却是自己辜负了这个情深意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