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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90

  漠视这个人,漠视自己还有华彻这位东床娇婿,若非避之不过,他从不轻易与他开口说话。
  辛夕静了一晌,方艰难开口:“小主子,其实英尚书不喜欢你,属下想来,这事却与小主子本身的品性或者与英将军的感情并无多大干系,而是--------小主子是右相大人的孙子这一层。”
  华彻猛然转头,目中疑惑之色甚重:“这却与祖母有甚干系?”
  辛夕沉吟片刻,黯然道:“小主子有所不知。英尚书年轻之时,有两位好友同他共赴科考,英尚书考了状元,那二人一为榜眼一为探花,难为三人竟是至交好友。说起来,这三人俱是年少英才,更让人羡慕的乃是这三人之间的情谊。凡人但沾官场,必是迷恋权势,诬朋陷友的不在少数,但这三人俱都是一腔热血为民请愿,再无恂私结派之举。朝中人称三君子。这三君子在朝之时,更引起无数年少官员效仿,一时朝堂政事倒有清平之像。后来几年,眼见着先帝越来越倚重这三人,右相大人便使人灭了其中一人全家三十余口人,只有一稚龄小儿得以逃脱。另一家更被诬陷通敌卖国,亲族一百五十二口人被诛杀,也只逃出了这官员一对子女。英尚书当时在刑部任职,痛失两友,悲愤可想而知。他花了一年时间将这两件案子查了个水落石出,但先帝被皇太夫与右相大人施压,不得已才将这件案子压下去。英尚书当日本欲弃官回家,但先帝再三挽留,许是他灰心丧志,便从刑部请调到了礼部,十几年来便一直坐在这礼部尚书的位子上。他因博学多才,先帝数次想起调于他,可惜都被他婉言谢绝。后来,右相大人得到消息,他寻到了那位稚龄小儿,带回府中教养,视若亲子,因着先帝所慑,右相大人遂息了斩草除根的念头。你当这逃脱的稚龄小儿是谁?”
  “是……是谁?”华彻只觉后背止不住的寒凉,整个人如直坠冰窟。假若尚书大人不喜他的人品行事,一切皆有改正的可能,但中间隔着淋淋血债,如何能改?
  “便是英将军的二姑爷,你见面尚称一声‘二哥’的夏公子。”辛夕一字一顿,似极为不愿意回想这件往事:“且我听说这英乔公子的未婚妻姓梅,当日三君子里一位便姓夏,一位姓梅,这未婚妻怕是梅家那对逃脱的兄妹之中的妹妹。”
  华彻骇然,只觉四顾茫然,整个人便如置身在冰天雪地的荒原,他虽竭力挣扎,曾经的家败了,他以为那人世寒凉里伸出的纤纤玉手,明眸璨然便是一把火种,将这冰冷躯体温暖,而今方知,上天从来注重因果,天理昭彰,祖母种的恶因结成了今日他不得不吞下的苦果。当日送来的那些雪中炭便是今日刺入他心底的刀,一刀刀扎下去,外间看来,不过还是旧日的壳子,哪知道内里已是一片寒意彻骨,千疮百孔?
  怨……
  他从何怨起?
  幼年之时,他也曾承欢膝下。那时扬起童稚笑颜之时,他从不知,慈蔼的祖母手染无辜之人的鲜血,更有一与他同年的小儿痛失家园父母身之所倚,沦为孤儿!命运从来不可预知,若干年后,那小小孩童就生活在自己身边,低眉浅笑之时,得他心心念念的人深切关注与记挂……
  ----------如今始想来,英田每日见着他,何尝不是一种折磨?他在无措的痛楚与茫然之中方能体会这位岳丈的漠视……可惜已经晚了。
  他已深陷泥淖。
  辛夕一旁小心察颜观色,目露不忍,隔着纱窗而去,却见一人正披着红色大氅,氅领与四围皆镶着白色狐毛,妍丽如珠,逶逦而来。走得近了,眉间未化的雪亦瞧得真切,睫毛之上竟凝着细白浅霜。
  “小主子,夫人来了------”他轻推一旁失神的华彻。
  后者如梦初醒,敛了黯然痛绝的眸子来,待得英洛推门而入时,面上已是一片澹然的笑意了:“洛洛,天气这样冷,你怎么不在房间里呆着?偏要到处跑?回头冻病了,又该挨骂了!”
  辛夕眼见华彻强撑笑意,面色复杂的将那女子牵过火炉边,且将她身上大氅脱下,积雪扫去,挂在一旁,亲手斟了一杯热茶递过来,殷殷之态令他涌起一阵愧悔……假如当初,右相大人与夏梅二府不曾结怨,可有今日之局?他不曾举起屠刀,将夏府之人屠戮干净,今日的小主子可会愁眉深锁,对着心爱的女子忐忑难安?
  深施一礼,他道:“小主子,属下告退!”
  华彻深深看他一眼,方点点头。他出来之时,闻听的那女子语声清且脆,如珠玉落盘,朗朗吟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华彻略显夸张的笑声传来:“洛洛雅意,为兄推拒不得!这就备酒,畅饮一番!”他从那笑声里分辨出了一种悠远难解的苦味涩意。
  屋内的英洛舒适的伸个懒腰,嗔道:“华大哥既是有意相邀,洛洛当舍命奉陪------”扑哧笑一声,又道:“这样咬文嚼字的可真累,大哥就甭再为难我了,坐下来说说话吧!唉,这日子可真是要闷死了。这雪下成这样,今晚的元宵灯会不知道还有没有?”
  华彻见她右手食指之上一片黑迹宛然,遂拿净手的布巾来,将她纤手拉过来细心拭擦。难得这三个月的日夕相处,她已不再推拒他时有的亲昵举动。
  他手里的纤指虽如寻常女子一样纤细修长,但掌心硬茧却作不得假-----这是一双有力的试图能掌控自己的手,只是不知,能不能掌控他们的将来?一时心潮难定,只觉眸间湿意上涌,他不由掩饰道:“你这是哪里弄得一手黑?”
  “还不是易大公子?这大冷的天,将我从被窝里挖出来,吃了点饭便逼我练字,练得这一手的黑。前两日我跟爹爹抗议无效,想到一个主意,他既然让我拿他的字来临贴,”突见她亮眸烁烁,得意笑道:“将来练得以假充真,我定要坑上他一回!”
  华彻忍下胸臆间的涩然,笑道:“你也太过调皮。他也是为了你好,竟还不知道感激!”
  “哼!感激?爹爹说我也就罢了,你竟也来说我?华大哥,再说我可不敢来荡云轩了!”
  “好好,我不说便罢。你也凡事经点心!”他边将这纤手恋恋不舍放下,边起身道。
  “华大哥,晚间如果雪停了,峥哥哥与衡回来之后,我们便去灯会玩会罢?”她忽讨好一笑:“不过你得借我一百两银子,可借是不借?”
  华彻听她提起夏友,心中猛然一紧,又听得她借钱,不由失笑:“偌大将军府,难道帐房不肯支你银子?还要跑到我这里来借?”
  “提起这事我便一肚子气。这易大公子可是小气得很,别人支个千儿八百的,他眉都不皱一下。前儿我还看见衡从他手里拿了几千两银子走了。我若去帐房支银子,那帐房先生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最后扔下一句,‘四爷说了,姑娘若是支银子,十两以上的须得四爷亲批的条子方成!你说说,你说说这将军府谁是主人?谁作主?”她说到气愤之时,跌足叹道:“可恨爹爹竟只听他的,不肯听我的。感情我赋闲在家,花点钱竟也要看他的脸色不成?”
  华彻心内灵犀一点,忽得透亮-------易柏这样高洁矜傲的男子,亦拉不下脸来对她亲怜蜜爱,卑躬屈膝吧?若不是拿这些琐碎小事磨挫于她,又拿岳父来作挡箭牌,她会不会把他丢在脑后?
  他要极力将辛夕的那些话埋在心底,面上方能绽出暖笑来,谑道:“一百两啊?我要考虑考虑!不如你叫声彻哥哥来,再亲我一口,我便借了给你,如何?”
  相思难表(四)
  英洛不防自己腆起脸来借钱竟招来华彻一顿调笑,可惜她早非吴下阿蒙,夫郎亦娶了几个,男女之情虽不能熟谙,亦算得上略窥一二,当下顺水推舟,两眼放光:“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华彻怔得一怔,笑意便从眉眼间丝丝缕缕的绽出,重重点头:“我向来说话算话,何曾骗过你?”
  却见英洛凝望他许久,久到他心里泛慌,几乎要夺路而逃之际,甜甜道:“彻哥哥,闭上眼睛!”
  英洛语声清朗,难得有女儿娇态,这声彻哥哥虽不是唇齿缠绵,亦让华彻酥麻了半边身子,面上作烧,心怀忐忑,乖乖闭上了眼睛,只觉脚步声近,有幽香灼热的气息靠近,然后----------她居然惦起脚尖吻在了他的额头!
  华彻的心里是不无懊恼的。睁开眼睛之时,面前的人双瞳晶晶亮,颊上尚有顽皮笑意未曾收回,伸出白晳的手指来,道:“拿来!”
  “什么?”
  “当然是银票喽!一百两啊!”她厚着脸皮不无垂涎道。
  华彻被她这财迷的样子给逗乐了,打开桌案之上的小屉,从里面翻出来一张两百两的银票来,在手中扬了扬,感觉她的视线随着这张银票转圈,不由为难道:“我这里只有两百两一张的,这可如何是好?”
  眼见着她急得上窜下跳,他且挑眉,恍然一笑:“我倒有个好办法!”不等她答言,伸手将她搂在怀中,轻轻吻了下去,恋恋不舍在那柔软芳香的樱唇之上一触即离,眼见着她身形似僵,目光呆滞,不由好笑,道:“叫声彻哥哥!”
  “彻哥哥!”她如一只学舌的八哥儿跟着念了一遍,手中被塞了一物,呆呆的回头看时,恰是张两百两的银票。
  “你---------”英洛后知后觉,原以为不过是作兄妹相处月余,非眼下这般旖旎状况,因此心弦震动,讷不能言。
  “洛洛,你要知道,我们------也是夫妻。从你娶我的那日起,一直都是!”面前男子虽笑如暖阳,但那暖阳里分明藏着无可排遣的寂寥。
  上元夜这晚,长安城内虽有积雪成塔,亦挡不住扑面而来的热闹气息。时人有半阙词为证: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兴庆宫内,君臣宴饮,忠勇候周峥面带焦灼之色,一旁另一位一品大员不免调侃:“候爷坐立难安,莫非是惦着家中娇妻?”
  忠勇候难得绽出平和笑意来,却不欲分辩。上首楚王李瑜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心内咚的一跳,神色不免复杂。
  少帝李秋初登大宝,虽有政事缠累,终不能脱了少年形状,不由垂询:“太傅若家中有事,尽可提早告退!”
  殿下群臣料得这忠勇候不过客气一二,定不会抛下少帝独去,哪知他长身立起,恭敬道:“多谢陛□恤臣下,臣下妻主身体不适,得陛下恩准,臣叩谢天恩,这就告退!”
  李秋颔首,容得周峥告退。
  楚王李瑜见得周峥告退,亦起身告退。李秋自丧母,政事皆靠周峥打理,对这位太傅可谓倍加信赖荣宠,恰亲族之内也只剩李瑜这位皇叔,不免待他诸多宽宥,亦随他去了。
  李瑜既出了宫,遥遥尾随周峥车驾,但见他的马车沿着朱雀大街而行,道路两旁既有各色彩灯,为着今日天气寒冷之故,更有别出心裁者,拓冰成灯,晶莹璨美异常,那灯谜就悬挂在冰灯手柄之处。他既贵为亲王,民间上元夜算来是初次见识,双目忙碌非常,又恐跟丢了周峥,唯有捺下好奇之心,紧紧跟随。
  可怜这夜游人如织,李瑜又是独自出行,深陷人潮。他少年银冠,衣着华贵,气质清雅俊逸,不免引得一干京中妙龄女子争相竞看。大周民风豪放,更有大胆女子上前搭讪,李瑜不惯应对,早将脸儿涨得通红,极力避开,不过眨眼间,已将周峥跟丢,不觉懊恼不已。
  长安城内这夜灯火辉煌,杂耍艺人与小吃摊点随处可见,李瑜不觉间逛得饥肠辘辘,双足肿痛,奈何走得匆忙,身无半文银钱,不得已而为之,却是随着人流到了西市。西市临街铺面皆有各色灯谜,李瑜饥累相加,早已无心灯谜,路过一胡姬酒肆,夹杂着胡璇舞声的喧闹,他居然从中听出一把熟悉清透的声音,正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犹疑了一刻,立时抬脚进去,但见店内宾客满座,其中一桌之上有四位年轻男子,相貌气度各异,皆是一时俊彦,内中就有李瑜跟丢的周峥。周围一干侍卫相随,当间一女子冰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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