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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93

  息之间猛然放开了她,背过身去,一言不发将衣衫件件套好,拿冠子束了发,再也不曾回头,身无长物,一径推门去了。
  良久,英洛睁开了翦水眸子,百物静峙,但那个人,已经远去了。她披衣下床,将红泥小炉捅开,学着往常他在之时,热热煮了一壶茶,将滚烫的茶盏捧在手心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背上寒意阵阵,抿一口热茶下去,也依然不能将这寒意驱散……
  宣熙二年正月初七,已故宣熙女帝之三妹,皇女李岚带大军压境,长安城内主战派与主和派在金殿争执不休,忠勇候沉默不语,结果缘起于少帝的一句话:“开城迎接三皇姨!”
  众臣瞠目。
  巳时,朱雀门大开,少帝李秋一马当先出城,跪拜于李岚车驾之前,他身后,是一干文臣武将与长安城壮美的城墙,积雪未融。
  李岚下车,看着车门外长跪在黄泥地上的少年,冠冕之上的东珠璀璨,耀人眼目,不容逼视,不由生起概叹之意来。她回首道:“锦儿,下来吧!到家了!”
  车厢之内伸出一只修长秀美的手来,将车帘打起,一位秀美尔雅的年轻男子顺势轻轻跳了下来,李岚慌忙道:“小心点儿,你的脚-------”无视身后黑压压的二十万大军,可谓紧张之至。
  男子柔顺道:“不妨事!哪里就折了呢?快扶那孩子起来吧,这泥地里,看凉着了膝盖!”
  李岚嘻笑:“好锦儿,都听你的!”她耳边听着男子似嗔似喜的叹息,心满意足的伸了个懒腰,回身欲扶直挺挺跪着的李秋,却见那少年将头上冠冕取下,高捧过头顶,郑重道:“甥儿李秋,素无大志,今虽有贤臣辅佐,然积弊日多,未达变通,幸天怜李氏,尚有岚姨神睿英武,峻德烁日,甥愿行尧舜之举,诏告天下,禅位于皇姨,予退居藩邸,臣事新帝!”
  李岚这一惊诧之下回头笑道:“你看,锦儿,这孩子这般分说,我可不敢扶他起来!”但见少年闻得她这番话,不免咬咬唇,重重磕下头去,口中只道:“望皇姨乞怜,允登大宝!”只磕得一头一脸的黄泥还不肯罢休。
  他身后重臣之中早有人痛心疾首:“陛下--------”
  李岚敛了嘻笑神色,摊手,道:“秋儿你看,非是皇姨不肯扶你起来,你看你身后这些臣子可有服气的?我若扶你起来接了这冠冕,这长安城内非得乱了不可!”她闲闲而立,只拉了那男子手指来把玩,被他推拒也不以为忤。
  李秋停了下来,抬起黄泥染就的面孔来,眸光清炯,冷笑道:“皇姨说笑了!若这大周天下是我李家所有,谁做江山说到底不过是我李家的私事,还轮不到这些臣子插嘴!皇姨不肯接下冠冕,莫非是嫌秋儿头磕得不够么?秋儿这就继续磕!”他这两年历经变故,身居高位,到底也练就了一丝凌厉之色。
  “嗯!秋儿所言甚是!”
  李岚似被他这言语打动,上前接了冠冕,扶那黄泥中跪了许久的少年起身,身后二十万大军兵甲声沉,齐齐跪到,参见新帝。
  李秋作势欲再跪,被李岚拦住,道:“秋儿也跪得够久了,快随锦儿到车里暖暖去吧!”那叫锦儿的年轻男子上前,拿怀中绢帕细心替李秋将面上黄泥擦干净,携了他的手儿上了李岚车驾,城门之外众臣眼见大势已去,皆跪拜新帝。
  宣熙二年元月二十日,李岚即位,号锦帝,次年改元圣历。
  莫失莫忘(一)
  锦帝入主兴庆宫的当夜,大宴群臣,帝降旨接楚王进宫。帝辇驾临英府之时,英洛尚在酣梦之中,自她被圈养家中,吃睡由心,不过是日暮之时,便已大梦沉酣,被星萝从温暖的被窝里拖出来时,她尚在迷蒙之中,半睁着眸子抱怨:“不过是来接楚王的车驾,有必要让阖府出动跪在大门外吗?”
  星萝快人快语,边替她穿衣边制止她的胡言乱语:“我的少夫人,这帝辇除了要接楚王之外还送来了一个人,您出去了睁大眼睛看看,千万别祸从口出!--------坏了,楚王被你打成了猪头,若是回宫让陛下看到,英府就惨了!”她半途想起这件顶顶要紧的事来,慌得扔下英洛就往李瑜现在所居的院落而去。
  英洛后知后觉想起这事来,衣衫不整紧随其后,到得李瑜居处之时,但见他正搭着内侍的手儿往外走,那内侍痛心疾首道:“殿下,您这是被谁打成这样了?”满面气愤咬牙切齿道:“好在,陛下回来了!陛下会为殿下作主的!”回头看见衣衫不整的英洛,双目几欲喷出火来:“好个英将军,殿下不过在你府上叨扰个两日,居然成了这般模样?看陛下怪罪下来,你英府如何担待得起?”
  英洛悠悠然打了老大一个呵欠,拦下脾气火爆的星萝,自个儿慢慢系好了衣带,漫不经心道:“这位内侍好眼力!不过本将军顶天立地,楚王现下这般模样系本将军所为,倒与我府中诸人毫无关系。陛下新登大宝,天纵英明,又岂是那等昏昧之辈?是非公断又岂是你一介小小内侍左右得了的?”
  这人正是李瑜自小贴身服侍的内侍元慈,兰贵君在世之时宫中诸人敢得罪他的没几个。自李晏登基之后,憋屈至今,今日始算得上扬眉吐气。李岚又是特别疼宠李瑜,今日方回京便降旨用天子车驾前来接李瑜回宫,普天之下怕是无人再能得享如此尊荣,那元慈不免要拿出架势来教训一下这不长眼睛的武官:“呸!凭你是什么东西,多大的官儿,不过是皇家的奴才!难不成仗着自己生得有几分颜色便想勾引楚王殿下不成?”
  李瑜正默默盯着英洛,不防被元慈这句话吓得一大跳,面上不由作烧,幸得脸上带伤,肿得青紫,倒看不出那层绯色来。他正自忐忑,欲喝止元慈,但见得英洛竟是一晒,冷笑道:“这位公公好没道理!若本将军勾引楚王殿下,不以酒澉肉林来将他七窍迷醉,偏生要将他打成个猪头,莫非是本将军脑壳坏了不成?”这一二年间,英洛在众夫环伺之下,胡搅蛮缠的本领是突飞猛进,再无当日口拙刀利之景象。
  元慈自小得兰贵君密嘱,男女之情事之上将李瑜看得死紧,哪知道今日犯在这样一个泼皮无赖手里,他虽伶牙利齿,也知英洛此话极富道理,欲驳无从驳起,唯有狠狠瞪她一眼,“你等着!”搀扶着李瑜离开。
  英洛被星萝与冬萝拖着,跪在英府正门口恭送楚王殿下离府,身旁易柏颇含了几分忧色看她一眼,却不曾搭言。
  但见帝辇之后有一乘不起眼的小轿,待得帝辇远去,那轿中之人方掀帘而出,一袭寻常月白色夹袄,明眸黛眉,秀美如画,正是上午方禅位的少帝李秋。
  少年踱步而来,立定在她面前,轻声唤:“师娘--------”颇有几分无依无靠的凄凉之景。
  英洛不由想起李晏离世的那晚,彼时她不曾想过李晏的离去会对这少年的命运有着深远的影响--------轿旁侍立的内侍见冷了场,机灵上前道:“今日陛下询问燕王殿下可否愿意住在宫里,燕王殿下道先帝与贵君均已不在尘世,自己年纪尚幼,愿住在忠勇候府上,日日聆听教诲。陛下道亲王住在臣子府中虽无先例,但燕王尚小,不能开牙建府,破例同意殿下住在将军府,还请英将军小心侍候着!咱家这就回宫复命去了!”
  “公公慢走!”
  英洛长呼一口气,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李秋虽长得秀美可疼,但到底李晏的死与周峥和她脱不了干系。目下他虽与周峥颇为亲善,但保不齐将来得知李晏过世的真相,非是史书所载乃李安射杀,乃是周峥与她造成的后果,那时这少年发起狠来可如何收场?
  她只得凑出一副笑脸来,道:“殿下既不嫌下官府中简陋,那就请吧!------星萝冬萝,你二人前去楚王殿下之前住过的院内,收拾一下让燕王殿下住!”
  无论如何,这一夜算得上多事之夜。
  英洛带了两婢女将李秋安顿妥当,自己再回鸣凤轩内去睡,将将入梦之际,再次被人从被窝里面揪起来。不过此次来揪之人并不曾与她客气,她连抱怨也不曾出口,便被人揪着亵衣领子拎放至冰凉的地面上,双脚甫一落地,她便猛然清醒,只见面前是一双皱得分辩不出性别的脸,脸上皱纹横生如沟壑山川,唯余一双浑浊的眸子泛着凶恶之气,声音极之嘶哑难听:“英将军可真是好胆色!啧啧,将楚王殿下打伤,居然不曾进宫请罪,在此高卧!老婆子佩服你!”
  英洛眨巴一下眼睛,方才发现面前这张脸是女人,生得膀大腰圆,肚腹如怀胎五月的妇人,只将胸前双峰比成了小丘。但她老成这把年纪,怀孕大概不能,唯一的结论便是肥胖而生的肚腩。她被这老妇揪着,不过略高出这老妇一头,幸得双脚未曾离地,双手将胸前这老妇一双铁扇大掌抓住,笑道:“婆婆这半夜三更的闯进小女的卧房,不知意欲何为?”使力想掰开,方觉出这婆子臂力惊人。
  那婆子似懂了她的意图,喋喋道:“元慈这小子果真没有说错,这丫头滑不丢手,又长着花言巧语的舌头,果真不好收拾!不过丫头,你还是乖乖跟我老婆子走吧,有你的好处!你若是胆敢反抗,看老婆子不拧断你的脖子!”
  英洛暗暗叫苦,心知她不是说笑,拧断自己的脖子怕是易如反掌。只是不知道元慈是谁?她何时又得罪了这号人物?只得陪着笑道:“婆婆,容小女穿件衣服吧?这样衣衫不整出去,像什么样子?”
  那老妇松了手,任她在屋内翻捡,找了件半旧的夹袄穿起来,头发不过略略用发带在脑后束了一束,正收拾着,只听得门外有人高叫:“洛洛……洛洛……”虽听着易柏的声音,但早失了往日镇定气度,由不得让她怀疑此人非是她认识的那个易柏。
  那老妇冷哼一声:“早听说你这丫头风流!不过长了副好皮相,便勾得男人魂儿都没有了!寻常男子哪怕你娶来十个八个,谁还来管你?偏你没脸没皮,竟敢勾引楚王殿下,勾引不成竟恼羞成怒,将楚王殿下打伤!打谅楚王殿下无依无靠,少不得从了你不成?万幸陛下回来了!……哎哟喂,这男人是你的夫婿?长得倒是标致,可惜择妻不带眼睛!”
  原来是易柏冲破门外防守,冲了进来,身后跟着星萝与冬萝。他进门之后眼风一扫,迟疑道:“未知婆婆哪何称呼?门外禁军林立,不知道我这妻主所犯所罪?劳婆婆深夜前来抓这一趟差?”
  “老婆子姓言,这位公子生成的好模样,依老婆子所言,不如早点讨得一纸休书自行离去。你家这位妻主生得太不牢靠,偏生成个惹祸的风流性子,陛下头日登基便被她气得雷霆震怒,跟着这样妻主,怕是你的脑袋也不太保险!”
  易柏绽出一个苦笑来:“言婆婆所言甚是!但既是跟了这祸胎,一时半会要离开也怕不能。只是婆婆今夜前来造访,要将晚辈的妻主带往何方?”
  言婆森森一笑:“自然是天牢了!伤了楚王殿下,难不成会被老婆子带进宫去好吃好喝招待?”
  英洛困意未消,也不将这事当作一回事,催促道:“言婆婆,不然您老快点!到了天牢我还可以睡一觉,再拖下去天都要亮了!大哥稍安勿躁,我不过去去就回!你接着回去睡吧!”
  但听得易柏怒道:“混帐!你以为天牢是你想进便进想出便出的地方?婆婆开恩,我这妻主天真不解世情,不如让晚辈陪着她一起前往,如何?”
  英洛从不见易柏生气,此时竟不能够想出几句话来宽慰他,不免怔在了当地,但听言婆道:“老婆子活了一大把年纪,倒没见过抢着去住天牢的!你既是不嫌天牢里面睡觉硌得慌,那就一同前往好了!”
  挥挥手,便有军士前来,道声:“将军得罪了!”将她夫妇两个锁了,引着往外而去。此时不过定昏,天上满月不过缺了浅浅一缕,月色如霜,但见府内仆人纷纷立于一旁,只是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夏友今夜宿在了药铺,英氏父子与周峥皆在宫内赴宴还未回归,华彻早已离去,府中现下唯有燕婉能收羁仆从。她虽惊慌,到底见过些世面,只是站在禁卫军防护之外,远远扬声道:“洛洛,这是怎么回事?”
  英洛亦高声回她:“姨母不必挂心?不过是误会一场,过得两日我就回来了,府中就劳你照看了!父亲与峥哥哥回来以后你务必劝他耐心等待,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不过换来一旁言婆一声冷笑。
  莫失莫忘(二)
  长长的青石甬道内,两旁森森木栅门里,衣衫褴褛的囚犯或坐或卧,或声嘶力竭徒劳挣扎,更有血肉模糊之徒不知生死踡缩在一堆稻草里,昏暗的灯光暗影憧憧,人间惨象,莫过于此。
  牢头初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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