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密会——后裔
“‘意识’的显像是意识性的，但‘意识’本身，是无所谓‘意识’的。”这看似不合逻辑的话，由宋嘉说来，却没有谁不明白了。
“因此，它也是一种如您所说的‘无意识的意志’。”
看着意大利总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宋嘉仿佛就在看着此刻所说那无形力量的某种现实造物，“记忆也是如此。而且，除了浅表的意识性记忆，它更多的是存在于意识之外。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初生婴儿从表象来看，没有什么记忆，可依然会有一些无师自通的能力和与生俱来的脾性。也许有人会说这是‘本能’，但根据我们对微弦世界的研究，这所谓‘本能’，很可能也是某种记忆的产物。”
“微弦物理学除了研究梦境，还研究记忆？...真难想象它居然是物理学...”这些内容与意大利总理当年在大学所学的物理学知识体系看似天差地别，讶异之下他忽略了宋嘉这些话背后真正的含义。
“不是我们要研究这个，而是我们所探索的领域把我们带到了这里。”
“难道这‘记忆’和物理世界也有关系？”看得出，他不是没有理解宋嘉之前所说的“原初记忆”，而是仍然无法接受和相信。
“根据我们目前为止的研究，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可能是肯定的。‘原初记忆’不但造就了人类和一切生命，也造就了整个物理世界。对‘原初记忆’而言，这种造就对所谓生命和所谓物质世界是无差别的，只是对被造就出的人类意识性认知而言，这两者才判然有着绝对差别，但这所谓差别也仅存在于人类的意识认知范畴内。”
说到这儿，宋嘉的目光变得有一丝飘忽，“某种意义上说，那记忆归那记忆造就着一切，而人的意识归人的意识认知着一切。”
似有所悟间，意大利总理一时失语了。
片刻后。
“我听这话，怎么就像是马克思先生所说的‘客观世界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看来这位南美总统先生倒依然保持着那份闲情逸致。
“之所以如此，也许正是因为，意识所以为的只是意识所以为的，但我们却把它当成了客观事实...”看到政要们的表情，宋嘉知道这个方向该点到为止了，“在微弦层面，我们已很难找到所谓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间的绝对界线，也正因此，才有基因自编码的可能。”不露声色间，他把议题切换回原位。
“难道你们是要通过那种...‘记忆’...”意大利总理显然还不太适应在另一种意义上使用这个词，“来进行基因自编码？”
“是的。”
正试着消化这些几如神话般的理论，忽然，总理先生想到另一个关键问题：“可如果这‘原初记忆’是发生在‘物象模式’之前...你们怎么操作呢？”
宋嘉低头一笑，“所以我们负责‘原初记忆’与基因自编码研究的小组又被称为‘巫师小组’。”个中细节是最高级别机密，且涉及“特别合作部”，因此不便透露更多。
“有没有可能，我们人类本就是过去某个遥远星球上的智慧生命...设计的带有自编码记忆基因的产物？”这个发散到天外的提问，来自一位看似最不可能提出这类问题的人——那位儒雅而严谨的秘书长先生。
“目前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略加斟酌，“但，也没有证据可以否定这一点。”既然盘古计划已经发现“基因自编码”的可行性，那么自然就存在秘书长所说的那种可能。
“您的意思是说，我们人类本身有可能就是某种智慧生物的后裔？”
“至少目前无法排除这种可能。”宋嘉的视线转向提问的意大利总理，“但在这里，‘后裔’的概念也许不是最合适的，因为即便是完美的基因自编码技术，也只能设定生命的物质形式，而无法决定生命本身。”
见对方的神情有些疑惑，宋嘉继续道，“因为就像我刚才所说，‘生命’作为一种自觉的存在，从微弦物理学的角度来看，是一种特殊的‘原发性虚拟习性化自回馈凝集’状态，这种‘自回馈’是一个完全的闭环回路，它与它所认定的外界间其实只可能存在感应性的互为因果，而不可能存在直接的延续。‘后裔’只是我们日常观念下的观感，而这种自回馈回路本身是不可能产生也不可能消灭的。”
说完，宋嘉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过线了，有些研究是不便和政要们谈及的，容易突破某些基本观念，而这些观念是政治和权力得以成立的基础。虽然执掌着现实世界权柄的人们不会真的因此被动摇什么，一直以来他们最终都能将所有可能动摇权柄的事物排除，但是谈到这些，还是会让大家的思维绕点路，这在此时此地并不是件适宜的事。
还好，虽然对宋嘉这些话半知半解，但南非总统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这就把讨论的方向又带回了安全地带：“可如果我们对那个可能的设定者和他们的文明一无所知，那这种设定对那智慧生物而言又有什么意义？”毕竟这也是人类接下来很可能要做的事。
“如果真有这个设定者的话，也许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们的意义吧。”不知为何，宋嘉回答这个问题的语气有些黯淡。
“即便记得又如何呢？”未等南非总统接着提问，那位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南美总统又发言了，“无论我们记不记得，就算有这样一个设定者，他也应该早就不存在了。再说，即便我们记得，那记得的就是真正的他们吗？就像我们自以为知道的那些历史人物，在我们对他的了解里，又有多少是真实的？别说历史人物，就算我们身边的活人、熟人，我们对他的了解又能有多少真实的成分？大多还不是我们自己的猜测和想象？就像媒体里所说的我，也不是真正的我，更何况后人了解到的我。每个人、每代人都只是活在他自己当前的意义里，跟别的有什么实质关系？即便有，也只是他们自己需要这样相信罢了。”
说到这儿，总统先生一眯眼睛，“这大概就是宋教授所说的...”稍稍回想，他还是记起了这个对他而言还很生僻的词，“‘自回馈’吧。”
也不等宋嘉回应，他又继续道，“既然如此，我们何必在这个问题上多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