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枫叶
公告倒也简明,除了一些“观察室”日常使用、维护方面的条例,主要都是关于“枫叶”的隐私保护。
“枫叶?”安进觉得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但又不太确定,便没直接说出自己的答案。
“对啊,你猜的没错,”谈医生看着安进的神情知道他猜中,“就是来这儿咨询的人。”
“为什么会叫‘枫叶’?”这名字倒挺有诗意,就是不知所为何来。
“秋天里,枫叶的颜色只是和别的树叶不同而已。”
“怎么搞得像偶像剧似的,都不像是诊疗了。”话虽如此,安进仍不由滑入了这词中意蕴。
“枫叶本来就没病,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
听到这儿,安进一下把自己原来想说的话给忘了,他若有所思地寻味着谈医生这句话。
过了片刻,他另起一行,“原来我也是一片枫叶。”
“还是一片想要修仙的枫叶。”说着,谈医生笑盈盈的目光回转到安进身上。
安进也乐了,躬身作揖,“仙姑在上,请受弟子一拜。”这厮倒是很会趁机。
“少来。”谈医生轻描淡写两个字,便让安进无隙可乘。
她话锋一转,“虽然在这间屋子里你只能听见我和‘枫叶’的谈话,但即便如此,关于谈话的内容你也决不能透露给其他人。你做得到吗?”
“做得到。”安进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一旦我发现你没做到这一点,那么这里,”指了指地,“就没有你的以后了。明白?”
安进认真地点点头,“明白。”
虽然谈医生这种少见的严肃让他还有点不习惯,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想来,这也许正是谈医生把自己那个请求当回事儿了才会如此。
不管怎么说,安进也自然拿出了专业的态度——虽然他目前的水平还一点儿也谈不上专业。
又给安进简单介绍了一下相关设备的基本用法,“刚才说的要点你都清楚了吧。”
谈医生显然不是指设备的事,“清楚了。”安进很确定地点下了头,“枫叶”的隐私他一定会保守,因为自己来这儿可不是来八卦的。
虽然安进已进入状态,但谈医生还是留给他一个信任中暗含期许的眼神,“希望,我让你来这儿不会是个错误。”
安进没有用语言回答,一笑之间他的眼神仿佛在说,“放心,我会让这成为一个最正确的决定。”
谈医生已向门口走去,“诊疗期间别乱跑,结束后我就会过来。”话音未落,她带上门离开了小屋。
门刚关上,小屋里就剩下一团寂静,连电脑的运行声都在特制的机柜里小得几乎听不见。
“这隔音效果真是可以呀,”安进心想。
到监听台前坐定,他长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好奇心带起的最后几波涟漪,然后近乎虔诚地戴上那副沉甸甸的黑色专用耳机,心下不再有多余的扰动,可以进入心灵世界了...
很快,耳机里传来谈医生和另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十分钟不到,安进听出了个大概:这片“枫叶”是一位骨癌患者,长久以来被巨大的疼痛和更大的绝望所折磨。
虽然药物能控制前者,但对后者却无能为力。
刚开始,安进还觉得有点纳闷:怎么一个骨癌病人不好好去医院看病,反而来这儿搞什么心理治疗。
但不久,他便有点理解了心理介入的意义:自己身体的种种症状让这个可怜的女人一刻不停地焦虑着,一会儿疑心病情恶化,一会儿又觉得身上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对劲,还担心着这一切给家人带来的影响…
所有这些都像乌云一般窒息着她的心灵,让她完全无法自拔。
在安进看来,她的这些念头虽然值得同情,但也太过执拗,简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可谈医生并没有试图否定这些想法,甚至都未加阻拦。而是全盘认同。
显然,那位“枫叶”的执念不但折磨着她自己,也折磨着她身边的人。初病时,亲友们对她的关切和同情,在这些“执念”的消磨下早已变成了不耐烦,甚至冷漠。
只有在谈医生这儿,她才可以一吐所有这些淤塞已久、深黑的苦闷和积怨。
说是“世态炎凉”当然没错,若换个角度说为“咎由自取”也未尝不可。
但在这些外在之下,源头处却是还是“心”的不治。
认同,让谈医生和这位“枫叶”越谈越近。听得出,这位本已对所有人筑起隔绝心防的患者,长久以来第一次为一个人打开了一道心缝。
随着“枫叶”逐渐放下了抵触和防备,她和谈医生的说话声不再像初时那样下意识地刻意保持距离和礼貌。而谈医生的话音却愈加轻柔,有如润物无声。
两人的交谈变得有点散漫,至少安进听不出焦点所在。
可听着听着,安进有了一点新发现,谈医生似乎在抽丝剥茧,给“枫叶”的那些执念追根溯源。
随着谈医生和言细语渐渐浸润,“枫叶”不觉间开始慢慢接受从自己以外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逐渐地,对绝症的恐惧,轻了些;对亲人的怨恨,淡了些;对一直以来牵着她鼻子将心神拖入无底深渊的那种力量,多多少少有了一丝自觉。
而仅仅这一丝自觉,安进已觉得无比难能可贵。
...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解冻自非一夕可成。但在三个多小时的诊疗结束时,安进听到那位“枫叶”和谈医生告别的声音里好像带着一丝笑意...
门开了,可不知为何,谈医生的脸上似乎有些黯然。
“刚开始那会儿,我还觉得这样的心病绝对是无药可医的。”看到谈医生的神色,安进把自己原想说的话临时作了点微调。
谈医生笑了笑,低下头也没答话,径直走到监听台边,查看了一下电脑里自动生成的诊疗记录。
“听下来有什么感想?”谈医生扭过脸,静静地问道。
“不知为什么...”安进有点欲言又止。
看到安进的这种表现,谈医生也不做声,只是坐到旁边一张椅子上,静待安进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