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爱过番外(8)
桌上摆着几个江南的家常菜。奇亚离开的第一天谈之就跟岑疏蓝打过招呼,他不会做大餐,不想饿死就将就着点。说这话的时候,岑疏蓝盯着他的脸半天,细长的眼睛忽然溢出满满当当的笑意。
“你觉得不好意思觉得很抱歉,所以你脸红了。”他说。
谈之对面没有镜子,但是他能肯定自己还是那副扑克脸,搞不懂岑疏蓝的结论是从哪儿得来的。不过他真的被岑疏蓝的话弄得很尴尬,因为不习惯有人跟他讨论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内心。好在岑疏蓝不挑嘴,通常谈之做什么他就吃什么,没有一句话浪费在抱怨上,以至于谈之完全无法了解他的口味。谈之好心问起来的时候,他顶多一句随便就打发掉。谈之感觉有点别扭。岑疏蓝是属于那种怎么看都不像个能吃苦的大少爷的人,这么一来倒像是在刻意迁就着他。很就不曾体会过的感受,谈之不太习惯。兴许是看出谈之的情绪,岑疏蓝突然说起他某次办事的经历。
“瑟茜满十六岁那天,雷欧准备了‘火神之舞’给她当作生日礼物(谈之这才知道岑疏蓝还有个叫雷欧的大哥,世界排名前十的宝石中还有颗名叫“火神之舞”的东西),生日晚宴邀请了所有可能到来的社会名流,算是正式将瑟茜推入社交界。但是所谓的名流,其中也不乏像我这样一见不得人的工作为重点的人,宴会结束时宝石还在,瑟茜离开会场进入卧室却发现东西不见了。那么短的时间里,有人下了手。”
“所以?你就去把宝石夺回来?”谈之放下碗筷,盛一碗汤摆到他面前,然后坐下来继续吃,整个过程没有看他一眼,他却看懂了,也听懂了。
一颗红宝石而已,值得如此大动干戈?!格兰蒂家族又不是亏不起。不会掩饰心思的乖小孩。岑疏蓝感觉意外收留了一个宝。
“国家有国家的尊严,家族也有家族的荣誉,如果所有人都有跟你一样的想法,恐怕不会有世界大战这个词的存在。事实上,大部分的暗箱操作原本就是很多人心知肚明,仅仅是不好放到台面上说罢了,所以,这种举动无异于向格兰蒂家族挑战,而背后,是很多双看戏的眼睛。”
谈之依旧在细嚼慢咽,只在夹菜时抬了一下头,但那一扫而过的目光是不可能被岑疏蓝这样的人忽略的:狐疑的,好像在质问他是否真的会去在意荣誉这种东西。岑疏蓝被逗乐,连带原来应该不甚愉快的经历都明朗开来。
“我一路追踪,到确实掌握了那个人的行动,他已经躲入了撒哈拉中心地带的一个绿洲。没有沙漠的详细地图,又要随时隐蔽,那段时间我的体能维持完全依靠压缩食品跟营养剂。因此,你不需要在意我的胃口问题,通常情况下,我是真的无所谓。”
顿一下下,又补充说:“何况,你的手艺的确不错,适合家庭生活。假如将来那位小姐嫁给你,倒是有口福了。”
谈之闻言拧了一下眉。婚姻于他如同禁语,而且,他不喜欢别人跟他说话时打太极拳。
“然后呢?”岑疏蓝错愕,又习惯性地眯了不大的眼睛观察他。
“什么然后?”
“……‘火神之舞’,还有,那个人。”解决完最后一口饭,谈之干脆抱起双臂往椅背上一靠。岑疏蓝笑。若非亲眼见过他面不改色杀掉最亲近的人,看到现在的他大概会以为他是个单纯的好奇宝宝。
“罢罢罢,告诉你也没什么大不了。宝石找到了,顺便动了点手脚让他至少半年下不了床。不过,跟宝石放在一起的是一份秘函,信封上有格兰蒂家族的图鉴。”
原来如此。谈之点点头,收拾了桌子往流理台走。背后有利剑一样的眼神在探究。
“谈之,丑话说在前头,不要去招惹瑟茜,任何时候任何原因都不要。”晚上处理伤口时岑疏蓝忽然沉声道,“光是为了测试我能容忍到什么程度她就可以瞒天过海找了人来偷自己的东西,你不是她的对手。”
警告?提醒?难道还会担心自己遭了暗算?谈之在心里嘲笑几声。等等!那么奇亚他……谈之猛然抬头盯住他,带上他从没见过的锋利。
“放心!阴谋诡计这方面,奇亚比你强得多。”岑疏蓝转头去看屋外黑沉沉的天空,“真刀真枪训练出来的人,不需要只会在小说中战斗的人来保护。”
再把头转回来,岑疏蓝期待着谈之的反应。不喜欢跟人接触的家伙,隐私被窥探之后会采取什么样的做法呢?发愣两秒……惊讶两秒……
怒火冒了个头,还是只有两秒。然后迅速冷静下来在他腰上一圈圈缠上绷带。手绕到了他背后,身体的碰触近乎拥抱,谈之好像都没注意到,任暧昧的空气静静流淌。就这样?还真是……冷漠的很彻底啊。岑疏蓝意犹未尽地叹口气。
“单从故事情节来讲,你的小说没话说;文笔,以一个学理的人,也很不错;但是,太过脱离实际,永远只能是奇幻故事,适龄读者只有理解能力有一定发展但却不高而又满脑子幻想的高中生。”
“……你是怎么看到的?”谈之手中的动作不停顿,身体却在随意的口气里渐趋僵硬。有隐隐的压力散发出来。
“很简单啊,你的电脑在配给你之前,系统被我加了点料,方便我随时监视。你不会为了这个生气吧?接受你是因为席焕要我接受你,我没有信任你的理由。”岑疏蓝继续挑拨他,不为别的,纯粹是睡前娱乐,“怎么?以前没人对你的东西做过评价?何霄没看过?还是看了以后不便评价?”
谈之的身体彻底石化。
何霄。感觉上好久没想过这个名字了。离开中国时间太长了吗?不会啊,才一个月左右而已。森林环境太好导致记忆被清空吗?也不会啊,又不是生学武器,可以侵蚀脑细胞。是红草的关系吗?也许吧。毒品的幻觉作用,森林的人迹罕见,还有古堡的安静,一齐让自己真的有了脱离人世的错觉,竟然将最不该忘记的人淡忘。那么,此刻的恐慌、空虚与悲哀,也都是红草带来的幻觉了吧?应该是。明明没有爱过的!明明当初会在一起不过是出于无聊加欲望!明明再怎么否认也是为了保住自己性命可以毫不犹豫毁掉他的!可是,他的同事迟早要遗忘他,他的父母已经决定舍弃他,如果自己忘记了他的存在,还有哪里可以留住他的痕迹?人类自诩为高等生物,除了毁灭是永恒之外,又能用什么方式证明自身的价值?不过是种,同样无能为力的,有机物,而已。
半天得不到谈之的回答,岑疏蓝几乎要失去耐心。然而绷带上传来的濡湿感让他惊诧。伸手去抬他的头,轻而易举,没有想象中会遇上的阻力。他的注意力不在这里。灰蒙蒙的瞳孔像雕花玻璃,看不出焦距,只知道他看的必定不是自己。大颗的泪水直直滚落,无声地,争先恐后涌出来,热闹而安静。呼吸是平稳的,面容是安详的,仿佛在哭的人不是他,他只是在发呆,发呆时顺便看别人流泪。
岑疏蓝想不出自己刚才的哪句话触动到了他。饶是阅人无数,也难以猜出谈之此时的心思,只好去帮他拭泪,越擦越多,于是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语言的安慰太无力,肢体的温度是否能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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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疏蓝想不出自己刚才的哪句话触动到了他。饶是阅人无数,也难以猜出谈之此时的心思,只好去帮他拭泪,越擦越多,于是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语言的安慰太无力,肢体的温度是否能好些?人体的触觉猛然将谈之从无边无际的幻想中扯出来,回过神后目及之处是岑疏蓝的后脑勺,忙伸手将他推开,这才发现岑疏蓝的睡袍肩膀处一片水渍,竟然是自己的眼泪。许久不曾犯过的神游,再次出现还真是出乎意料。谈之想到,脸部肌肉牵动起来,一分一豪的差异,表现的是冷冷的自嘲,方才的悲痛早不知飞到了何处。
岑疏蓝看着谈之的泪水说停就停,看着谈之把精力集中到自己身上时瞳孔逐渐清晰深邃,看着谈之又想到什么而发呆瞳孔随之迷蒙这次却是不哭反笑。好可爱的反应。“好……漂亮的眼睛。”
他的手不知不觉抚上谈之的脸颊,低喃,往前一凑便吻上谈之的眼睑。舔过了睫毛,吮吸了耳垂,湿漉漉的舌一路往下,到达颈部血管处时,张口狠狠咬下,不尝到血丝不甘心。谈之本来不想抗拒,料不到岑疏蓝往死里撕咬,实在痛到受不住,无意识的抓住他手臂,手指间力道也渐渐加大,掐进了肉里,那人浑然不觉,倒像是两个人的痛觉神经由他一人承担。
咬咬牙,谈之拉住岑疏蓝脑后头发发狠将他拽开,脖子上传来清晰的撕裂声,摸上去是满手的红,而岑疏蓝却淡淡笑着看他,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本来该咬你眼睛,可惜那东西脱离了身体就是死物,要来无用,你该庆幸你没有变成瞎子。”
“……疯子!”
谈之低声咆哮,放开拉着头发的手反将他按向自己,顺便堵住一堆未出口的废话。刷过牙龈,勾过舌头,挑衅的、发泄愤怒的开始渐渐转向温存,当然岑疏蓝不会天真到以为谈之真的动了情,事实上谈之在思考接吻这种事情除了交换蛋白质以外是否有其它意义。趁着他走神的瞬间,岑疏蓝企图夺回控制权,稍有动作他就惊觉,迅速撤回去,临走不忘在舌尖上重重咬一口以泄私愤。这样的情形显然已经在开始包扎伤口时的计算之外,两个人即使是心猿意马也难免有些气息不稳,至于原因是缺氧或是什么别的,天知地知他们两个知,不是外人所能了解。对视一眼,谈之趴下身体将脸贴上绷带。岑疏蓝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那明显在抖动的肩膀……
应该是在笑吧?总不会在哭,他谈之可不像那种三贞九烈被碰一下就寻死觅活的人,况且,被强吻的好像是自己吧?
“喂!”推推谈之,他没反应,于是叹口气。这个家伙!“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要狂笑我不反对,但起码请告诉我你在笑些什么。”
停了一下,谈之站起身:“没什么。只是想不到,我们两个相互厌恶的人竟然也可以……”
居高临下瞄了他腰部一眼,继续说道:“要做吗?你的伤?”
“反正快好了,应该没问题。”岑疏蓝点点头,“总比一晚上睡不着要好。”
说的也是。谈之往浴室走:“我先洗个澡。”
看不见对方神情的两个人,自然听不见对方心中不约而同的叹息:两个相互厌恶的人啊……
等到谈之拎了瓶乳液出来,岑疏蓝正靠在床头翻书,听到动静抬头看见他手上的东西,又笑。
“怎么?怕我弄伤你?”
“不。”走过去抽走书,谈之脸上露出一丝可以称之为“狞笑”的表情,“怕你被我弄伤。”
咦?来不及反应,岑疏蓝就被翻了个身,清楚地感觉到背后谈之上了床,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呼吸吐到后颈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虎落平阳被犬欺……还能怎么样?
闭上眼做个深呼吸,岑疏蓝做好享受的准备。不得不否认谈之的动作很温柔。担心自己的伤口特地用了侧卧式,还极尽挑逗做前戏,一切以自己的感受为先,但是……
“该死的你能不能快一点?”开了几次口又忍了几次,实在忍不住,岑疏蓝终于开口咒骂。Shit!这个混蛋!跟自己的默契果然还是比不上席焕,否则哪用这么麻烦!
“我以为你需要。”谈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欲望的嘶哑,但在岑疏蓝听来怎么都有点凉凉的味道。恶趣味!早该知道他不会让自己好过。岑疏蓝有揍人的冲动。但玩火者必自焚的道理谈之还是懂的,毕竟他现在也不好过。放下捉弄的心思,缓缓进入岑疏蓝的身体……
之后?一室旖旎,漫天欲火。闲人靠边站!待一切风平浪静包括善后工作都已经完成,谈之帮岑疏蓝重新包扎过,又盖上被子,在他唇上轻啄一下道了声晚安,转身回客房。很累。身体是,精神也是。头一沾枕便睡个人事不省。睡前唯一还能想到的是:今天睡晚了,明早还要早起做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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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外面是灰沉沉的天。看床头的钟,早到了该起床的时候。原来竟是个阴天。生命再次浪费了一天,而且又有新的一天等待自己来浪费。做早饭的时候谈之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推了餐车出厨房,岑疏蓝早坐在桌边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