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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们各自说说歌咏七夕的诗吧,一人一句,看谁说得多。”“好!”表哥立刻答允。“说就说,怕了你不成!”胤俄也强作胸有成竹状,气势十足地说。
“我先来,”表哥朗声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胤俄的脸由红涨紫:“你把我的抢掉了!我……我少不得再想会儿。”表哥又道:“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胤俄道:“那是前日汤师傅讲的什么《长恨行》里的,我也知道!”我扑哧一笑:“这是《长恨歌》!”表哥说:“连霏妹妹都看出你是个绣花枕头了,还不早点认输。要我说,这类诗不胜枚举,像什么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还有,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蓦地,十阿哥拍着大腿,连声嚷嚷:“哎呀,可让我想起来了,有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说的是七夕节巧遇一位美人来着。”“嘻嘻,那是写元……”表哥刚要奚落,我拉拉他的手,示意他不做声,笑着道:“很是很是,我原也欣赏这句呢。”“呵呵,怎么样,说得多不如说得巧,霏妹妹到底还是喜欢我说的。”胤俄得意地朝表哥吐舌头,做龇牙咧嘴状,表哥回敬了他一个鬼脸。
那晚的乞巧夜市,灯火通明。车马云集,人流如潮,几乎难以通行。大户人家的马车相次拥阻,一旦进去便不复得出,只能继续往前赶。我们虽身为皇宫里的孩子,也是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车水马龙”。难得表哥有心,命侍卫带了钱,给我买了很多小玩意儿。我们玩到很晚,在侍卫的一再祈求下才掉头回宫。等进了翊坤宫,却已人困马乏,我睡眼惺忪,胤俄也是眼皮直打转。倒是表哥,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吩咐侍卫到温贵妃宫中回话说胤俄今晚就睡在翊坤宫里了,然后叫人把胤俄抱到他的卧房。他又唤宫女抱我进屋,我打着哈欠说:“我还不困……咦,姑姑呢?”“还没回来呢,你乖乖睡吧。”“装什么大人啊,我偏不要你管,就不睡。”“好霏儿,你若再不就寝,万一额娘回来问起缘故,我可担待不起。乖,快些安歇吧。”说着,他叫宫女抱起我,吩咐她们安顿妥当。
第一章: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油尽灯枯始封后
次日醒来,辰时都已过了,问问身边的宫女枕书,竟说姑姑彻夜未回。也好,我松了口气,不紧不慢地梳洗打扮。一出门,表哥和十阿哥都等着我进早膳呢,他们笑道:“是谁昨天说不困来着?赖床赖到日上三竿。”我正要还口,看见姑姑进来了,赶紧闭了嘴。姑姑脸色不很愉悦,我有些惴惴不安。却听见她说:“皇上已经发了上谕通晓礼部,着即册封皇贵妃为皇后。胤禟胤俄,你们俩今天不要去上书房了,赶紧到皇后娘娘那儿侍药问安。记住,要叫皇额娘。霏儿,你马上随我进内室,换上朝服参加皇后娘娘的册封大典。”我糊里糊涂的,问:“佟娘娘康复了吗,皇阿玛奖励她做皇后?”姑姑捂住我的嘴:“小姑奶奶,这时候别给姑姑添乱。什么也别多问,照姑姑的吩咐做就对了。”
我跟着姑姑进了内殿,飞快地换上了元旦和皇上的万寿节才穿的吉服,又按品级盛装打扮,然后一阵风似的坐着轿子赶往承乾宫。
上次见到佟妃时,她还怀抱着病重的八格格,现在八格格走了,佟妃却从皇贵妃升到了皇后,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虽然两个名分只是一步之遥,但小小的我也隐约明白这其中的巨大差异:难怪姑姑脸色那么难看呢,十阿哥的姨妈孝昭皇后都过世十多年了,那个位置还总是悬着,今天尘埃落定,却是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人。说意料之外,是因为我心里总觉得皇阿玛最喜欢的是我姑姑,所以才一直留着那个位置,等着哪天出乎意料地送给她。
等随着姑姑进了内室,我才明白了什么是出乎意料:原来皇贵妃病得好重啊,三个月没见,她的脸居然瘦成了这个样子,原本丰满的脸蛋干瘦成瓜子型,红润润的面颊变得苍白凹陷,整个人形销骨立。她用削瘦细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发髻,说:“霏儿啊,几个月不见,你长成大姑娘了,见了佟娘娘都不言不语的?”我哽咽着回话:“娘娘,霏儿不知道你这么难受,不然早该来看您的。霏儿只是怕想起小格格生前的模样,所以一直没来……”姑姑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我立刻明白说错话了,正寻思着说点儿什么挽回下,却见佟娘娘微笑了,摸摸我的手说:“我就知道雪霏痊愈了还不来瞧我必定是有缘故的,果然。难得你还记挂着小格格,这些天,她们怕我伤心,从不和我提。其实不提我反而难受,闷得慌。真想有人和我说说小格格当时的模样啊……咳咳……”“请皇后娘娘节哀。”一个宫女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不打紧,”她喝了点蜜茶,吩咐:“你们暂且退下吧。”宫女们应声而出,她继续问我:“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嗯,八格格长着娘娘您那样的大眼睛,像皇阿玛一样的高挺的鼻子,有个深酒窝儿,一笑起来左边有,右边没有,特别好玩……”“可怜这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她阿玛出巡去了,等皇上回来,她都已经下葬了,竟没见到一面。”“娘娘,您别伤心了,您这样难过,小格格在地下也不安的。您要养好身体,以后给小格格生下弟弟妹妹们。”“我知道大限快到了,若非如此,皇上也不会急着册封。好孩子,你既叫着皇上皇阿玛,也管我叫一声额娘可好?”“额娘——”“嗯,额娘听见了。这个翡翠嵌金佛手串是我进宫第一天皇上赏的,就当是额娘给你的遗念吧。”佟妃,不,佟皇后从枯瘦的手臂上缓缓褪下手串,姑姑示意我推辞下,我看见皇后热切的眼神,还是毫不犹豫的收下,戴在手腕儿上。皇后问:“你喜欢吗?”我凝神细看,是个由十八颗翠珠、两颗碧玺珠与碧玺嵌金佛头相连穿成的串子,下面坠着由红宝石配一对大东珠做成的流苏。“真好看!”我欢喜地谢恩,“孩儿谢皇额娘赏。”
佟皇后又拉着我说了会儿话,体力渐渐不支,声音越来越微弱,姑姑忙告辞,领着我出来,又吩咐宫女们赶紧进去,好好照顾皇后。我还沉浸在即将失去佟皇后的悲痛中,一时竟有些缓不过来。
一个十五六岁的阿哥跪在皇后的寝宫门口,表情沉重。他的身后,稀稀拉拉地跪着一排阿哥,表哥和胤俄也在其中。胤俄哭丧着脸,冲我扮了个鬼脸,又揉揉肚子,暗示跪倒现在早就饿昏了,也不知道何时才到头。姑姑也看见了,吩咐道:“皇后娘娘大喜的日子,诸位阿哥总跪在这里也不是个礼,都未时三刻了,还是先安排大家用膳吧。”宫人们答应着,胤俄一骨碌地爬了起来,眼见其他阿哥还规规矩矩地跪着,只好又勉强跪下去。姑姑对最前面的那个少年阿哥说:“四贝子,您是皇后宫里的阿哥,您不带个头儿,大家不便起身。”那男孩回过头来,口气冷冷地说:“大哥、三哥,诸位弟弟们,请过去用饭吧。”
我心里不知为什么,忽地一凛,哆嗦了一下,自己也有些纳闷,我又不是没见过四阿哥,干嘛害怕他啊。四阿哥见有人盯着他看,淡漠地扫过来,看到是我,眼中一闪而过一丝惊异游移的神色,立刻又趋于平静,像波澜不惊的死水一般深不见底。姑姑扯扯我的衣袖,我明白这样子很没礼貌,连忙福了福身,“四贝子吉祥!”“免礼。”“您怎么还不起来?”“我不饿。”我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见表哥和胤俄在一边的餐桌上向我招手,而眼前的这人也早已回过脸去,一副不愿搭理我的模样。于是便住了口,溜出去用膳了。
第一章: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人生若只如初见
当天的盛装吉服没派的上用场。皇后娘娘在和我说话之后一直精神不济,下半晌更是昏死了过去,册后典礼无法正常举行。
皇上今日也早早下了朝,先进寝宫里看了看,便脸色沉沉地出来了,走到姑姑身边,说:“你看怎么办好?”“臣妾想请皇上的示下:皇后娘娘此刻体质羸弱,恐怕经不起繁文缛节的折腾。若说等娘娘病愈了再行册封,则皇上已经通晓了各部,典庆都备妥了。不知能否在大礼不错的基础上便宜行事,尽快册封,一来可以冲喜,二来娘娘也少受些罪。”“很好,朕也是这个意思。”半晌无话,过了会儿,康熙默默地开了口:“济蓝,这些日子你操心了,朕都知道。”姑姑温柔地看向他,轻声说了句什么。
晚上,全体阿哥都守在了承乾宫里为嫡母侍疾,不能回去睡觉。连金尊玉贵的皇太子殿下也赶来了,带领众兄弟跪着。姑姑在各处布置明天的大典,不时有宫人来请示或者传话,忙得脚不沾地。表哥得了个空子,走来问我:“夜色已深,你回宫安歇可好?”我想了想,说:“我不回去,就在这儿陪着你们。”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也稀里糊涂地跪倒在阿哥堆里,靠在“表哥”身上。揉揉惺忪的睡眼,瞧见胤俄干脆匐下了,整个头枕在表哥肩上,口水滴湿了前襟。表哥闭目养神,大概也睡着了。我正要发笑,忽然觉得不对劲,看看被我倚靠的人,哪里是表哥,却是个我从未见过的阿哥!我毛手毛脚地想站起来,却没在意跪了一夜的腿早已软了,完全撑不住,重重地跌坐下来,正好跟那人面对面:那阿哥长得甚是俊秀,几乎可以和我表哥媲美了。哦,不对,他们俩是完全不同的模样,表哥皮肤棕黑,神态自信而庄重,一看就是皇子该有的派头。这阿哥,虽然已经十三四岁了,却明显羞涩内向很多,唯有脸上的笑容明朗异常。他长得这么漂亮,却让我当了半天靠枕,不禁叫人想起“蒹葭倚玉树”的典故来。我很是自惭形秽,脸涨得通红,嗫嚅着欲道歉,又不知说什么好,结结巴巴地开不了口。他春风化雨似的笑起来,完全不介意的样子,我的尴尬也很快烟消云散。“格格醒了。”那人和气地说。“嗯,”我顿了顿,“谢谢你。呃,你也是皇阿哥么?”“嗯,我叫胤禩,八阿哥胤禩。”“我叫雪霏,是宜妃娘娘的侄女儿……你是哪个宫里的阿哥?”那个明朗的少年稍微犹豫了一下,说:“我住在钟粹宫,惠妃娘娘那儿。”“难怪呢,我以前只晓得惠娘娘是大阿哥的额娘,早知道还有你,我和表哥该常常去钟粹宫寻你玩的。”惠妃和荣妃好像是宫里妃位上资历最老的,她们的孩子大阿哥、三阿哥早已成年,在宫外自建府邸居住了,平时轻易不和我们一处的。何况惠妃和姑姑之间鲜有往来,她的性子又极恬淡寡言,所以我们小孩子几乎不往她宫里去。
我正和那美少年闲聊着,表哥站起来,先是推推他:“皇阿玛有旨意到了,诸皇子随驾诣奉先殿告祭,祭祀完毕还要去太和殿。”然后看着我说:“霏儿,你且在这儿等着,届时随女眷们一同行礼。”我点点头,看着阿哥们鱼贯而出,为首的是太子,他总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接着是大阿哥,三阿哥,愁容满面、强作欢颜的四阿哥,五阿哥胤祺紧随其后——胤祺是姑姑的长子,因为自幼养在太后的宁寿宫里,和姑姑、九阿哥还有我反而生疏了,所以我只管九阿哥叫表哥,而称呼他“五阿哥”,接着是腿脚不太好的老七胤佑,美少年八阿哥,表哥和胤俄。姑姑的幼子十一阿哥胤禌,因为生辰不好,和皇宫有些冲,怕养不大,自幼寄养在外家,也就是我阿玛身边。最近正在病中,没能来。接在胤俄后面的是永和宫诸妃嫔的三位阿哥十二、十三、十四,他们才七岁上下,跟在哥哥们后面蹦蹦跳跳地一溜小跑。刚刚过周的十五阿哥尚在襁褓,姑姑吩咐了不必过来。
我漫不经心地和姑姑一起用了点莲子粥,姑姑立刻赶去张罗皇后受册的典仪。这次恐怕是有史以来罕见的病危册后,一切有例可循的章法全部用不上,每个细节都得姑姑亲力亲为。想起表哥他们大概已经到了太和殿上了,我趁着宫人不备,一路小跑出了承乾宫,再一溜烟地奔向太和殿,挤在了一群宫女中间。这里早已经是皇室宗亲、文武百官济济一堂,并设节案于太和殿中,东,西,南,北肆。表哥他们也都到齐了,毕恭毕敬地立于台阶下。
康熙皇上端坐在龙椅上,很是威严,和我平时看到的和蔼模样大不相同。很快,宣制官朗声宣布:“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贵妃佟佳氏性秉柔嘉,心存恪慎,溥宽仁而逮下,崇节俭以持躬,奉事重闱,克抒诚孝,抚驭众子,均被恩勤。着即于康熙三十三年七月九日,册立皇贵妃佟佳氏为皇后。”……后面还有很多话,我渐渐听烦了,直晃脑袋,发现表哥正盯着我,不住地地示意不得放肆。站在他前面的八阿哥也瞧见了我,腼腆一笑,我忙朝他招招手。表哥又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