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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过点滴,舒姝开始慢慢烧退。顾亦城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摸了一手的汗。这是感冒发烧后的普遍症状,证明病情好转。
可能是因为热,也可能是因为不舒服,舒姝抬起手,去扯领口,她扯得太用力,加上留着指甲,锁骨周围瞬间冒出两道红印子。顾亦城急忙抓住她的手,目光停留在她脖颈处,衣领已被汗水渗透。
顾亦城想,人发烧时用热水擦拭身体应该会舒服点。他心念一动,去了洗手间。不一会儿,端着一盆热水走到病床边,伸手去解舒姝衣服的纽扣。他动作极轻,生怕不小心吵醒了她。感觉到自己的颤抖,他忍不住笑自己,顾亦城,你紧张什么?你就是给她擦汗!擦汗!
顾亦城将毛巾拧干,握在手中,轻柔地拭这舒姝的脖子,一路往下,擦拭着她的肩膀,她细细的手臂,避开重点部位,绕开伤口,她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她的小腹,不平整的感觉让他停了下来,指腹轻轻在上面摩挲,疤痕颜色依旧很浅,也只是很浅而已。
“一定很痛吧”顾亦城摩挲着那道伤口,自言自语道。答案显而易见,痛,当然痛,就如他现在心很痛一样。
顾亦城换了好几道水,终于将舒姝全身擦拭了一遍,累得浑身是汗,擦拭完后,他替她穿好衣服,盖好被子,坐在病床边,执起舒姝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握在手里。他听说输液时手会变得冰冷,他这样捂着她,她应该就不会冷了。
他低下头去吻她的手,她闭着眼,发梢微乱,安安静静,顾亦城忽然觉得她是那么的柔弱无助,和当年一样,她的影子和回忆交叠。他想,也许她需要一双手,一个肩膀,一个拥抱,毕竟她是这样的无依无靠。他想要保护她,给她最好的生活,也想要弥补,当然前提是她愿意接受。
他自言自语道:“舒姝,我刚刚忽然觉得你这样睡着,不讨厌我,其实也不错。我是不是很自私?总想留你在身边,却不管你到底愿不愿意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原谅我了?我把这些痛苦带给你,也许我根本就不该回来,也不该再见你,如果我不回来,你现在也不会这么难过可是,我放不下你,真的放不下”
这些年,顾亦城回忆自己的人生,可谓顺风顺水。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光鲜的底下藏着什么,所以他孤独。
他总是安慰自己,我会忘记的,会的,一定会的,只是时间问题。他总是希望从别人身上找舒姝的影子,身边的女人换了又换,可是当她们脸上浮现出与她相似的表情时,他又会明显排斥,因为他知道,他们不是她。有时候他也问自己,她有什么好,这么多年来一直让自己魂牵梦绕,诚然年少时他为她心动,可是哪个男孩没有初恋?没有一段懵懵懂懂的情愫?他不是没有想过,他们继续相处下去会怎么样。但过去的毕竟不可逆转,一切已成定局,而舒姝终成了他不敢揭开的伤疤,不可触碰的毒。这些年,他宁愿让她烂在心里,也不敢站在她面前,面对命运,面对现实,他终究虚弱了一把。
舒姝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两人目光相汇,顾亦城抹了下脸,问道:“头疼不疼?好些没?”
她没有回答他,将头扭到一边。
顾亦城叫来医生和护士。例行检查后,舒姝体温仍然很高,医生给她打了退烧针,护士端来东西,她勉强吃了点,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五天,顾亦城一点也不敢含糊,寸步不离地守着,直到第六天舒姝体温降了下来,他才蜷在沙发上好好睡了一觉。
事后,顾亦城询问了医生舒姝的病情,医生欲言又止,说:“顾先生,舒小姐可能有些心理阴影,我也只是建议啊,也许你可以给她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你什么意思?”顾亦城冷笑着问。
面对他的情绪,医生有点莫名奇妙,只好道:“当然,我也只是建议。”
此时,他和医生正站在别墅外面的花园里,隐隐约约听见转角处的凉亭里一个女孩打电话的声音。
“真的,那晚可把我吓死了。”
“看护费高?看护费高也吓人啊!”
“她为什么往雨里跑,你问我我问谁去?我查房的时候看见她站在窗户边上望着外面一个劲儿哭,我过去劝她,她拉着我的手哭着一直说,她错了,不要杀她的孩子,可是哪里有孩子?我安慰了她好久,她根本听不见我说话,反反复复就那几句话。我不过是想扶她回病床上躺下,她一脸戒备地甩开我的手,就冲了出去,真是拉都拉不住,可吓死人了。”
“肯定受过什么刺激,有心理阴影!”
“谁知道,我听说她以前动过宫外孕手术,被切除一半的输卵管,以后要想有孩子可不容易啊。”
“那顾先生是很帅也很有钱,但这两人成天说哈阴阳怪气,夹枪带棒,可不像是男女朋友,说来也是古怪,这舒小姐病了这么久也没见她父母过来探病,而且连通电话都没有。”
“哎,有钱人的世界果然比较复杂。”
医生小心翼翼地瞅着顾亦城的脸色,短短几十秒,他的脸从白到黑再到白,从愤怒到震惊再到悲切,真可谓变幻莫测。医生赔笑道:“真的只是建议。”
顾亦城扯了扯嘴角,这才发现在即根本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心理阴影?这种可能性他先前不是没有想过,还有她昏迷时说的那些话,他觉得不像是梦魇,更像是陷入了一段回忆里的独自呓语。
呓语?
当这样一个念头蹦出来的时候,顾亦城着实吓了一跳,脑海里回荡起她昏迷时说的话。
“小姨,我错了,我再也不推唐钰了,求求你,孩子是无辜的不要顾亦城,他们要杀死孩子”
可是,这些能说明什么?构成她心里或许有问题的依据?顾亦城不敢妄下断定。
医生隐晦的劝告和护士的电话,顾亦城一直耿耿于怀,再三思量后,他给舒涵打去电话,让他介绍个心理医生。舒涵笑他:“怎么,你追舒妹妹还追出心理阴影了?”
“有数据表示,现代人社会压力过大,百分之九十五的人或多或少心理都有问题,像你这种应该属于狂躁型精神病。”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舒涵笑着啐他,像是有了兴趣反问道:“那你属于哪种?”
顾亦城想了想,还真回答了他的问题:“间歇性狂躁吧”
舒涵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他随便问一句,他还真给自己总结,但他觉得这间歇性狂躁总结得不够全面,他应该是犹豫型的间歇狂躁,当然他这附加观点只能自己偷着乐。
顾亦城也跟着笑了两声,不过是苦笑。他心里有没有问题他不知道,可是舒姝心里有问题绝对是八九不离十。
舒涵道:“我给你电话,去打过去问问吧。”
他用舒涵给的电话号码联系了心理医生。顾亦城将舒姝的大致情况说了一下,心理医生最后得出的结论:强迫症。舒姝这种在某种条件下表现出来的焦虑,属于强迫型联想。
心理医生道:”举个例子吧,你心里特别烦躁时会有什么特殊的动作吗?比如握拳,打响指或者跺脚?”
顾亦城想了想道:“握拳。”
“握得很用力?”
“看烦躁的情况而定,心特别慌的时候甚至会想要弄疼自己。”
“你这位朋友便是这样,某种心情困扰了她,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她会反复联想起那些不幸的事,最终导致不能承受。”心理医生建议顾亦城带患者来做一次全面的检查,因为患有强迫症的人往往会伴有轻微的忧郁症。
顾亦城结束了与心理医生的通话,又上网查了下,患有强迫症的患者总是被一种强迫思维所困扰,在生活中反复出现强迫观念及强迫行为,反复联想起不幸的事件,明知不可能,却不能克制,激起情绪紧张和恐惧。
舒姝的强迫症在下雨天发作,从她断断续续的话里,顾亦城假设性地推断出,也许那孩子就是在那样的雨天没了的。这六年她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啊?他光是想想都觉得苦。是不是每到下雨天她就会变得精神恍惚?想想看又觉得不对,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偷窥她的生活,没见她有任何奇怪的行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奇怪的行为应该是和他见面后才开始的。如果将雨天当成一个催化剂,那么他可不可以将自己也比作另一个催化剂?
顾亦城扶着额头,长长地呼出口气,他一直怕她忘了自己,这下好了,他成了她心里的病,时不时发作一下,怕是怎么也忘不了了,他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得送他去接受心理治疗,这是必须的。
可是,怎么送?
顾亦城心底泛起愁来,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和舒姝沟通。在她退烧后,他曾试探性地和她聊起那晚的事,她冰冷的眼神让他不敢继续往下说,仿佛那个精神恍惚的人是他,而不是她。该怎么开口?她是那么的敏感,何况她大多数时候看起来都很正常。就算退一万步,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了,她会有什么反应?顾亦城想,不管什么反应她总是会给他脸色。
顾亦城忍不住笑了一下。舒姝有养花草的习惯,可她懒啊,一般只养仙人掌,芦荟之类的植物,也不用怎么浇水,她总爱对着花花草草自言自语,他记得以前她说,花草也是有生命的,多和他们说话,它们会长得好一些。花花草草有没有生命他不知道,但他实在想象不出,舒姝养的那个啥啥“综合田园犬”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和她一样也不爱理人?想到一人一狗站在江边互不理睬的样子,顾亦城由衷地笑起来,见舒姝回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这才止住了笑,咳嗽两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
舒姝仍不怎么理会顾亦城,她夜里总是睡不踏实,有时睁开眼,他就真的在她身边,替她盖被子,他们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对望。
黑暗中,舒姝背过身去道:“你不用每天夜里来看我,我睡觉其实很老实。”
他顿了顿,道:“我知道。”他当然知道,她睡着时呼吸会变得异常轻微,因为她曾经那般乖巧地躺在他身边,从不踢被子。
渐渐的,顾亦城能够感觉得到两人之间不再剑拔弩张。舒姝喜欢看书,抱着书坐在花园的凉亭里,一坐就是半天。她看书,他站在落地窗前看她,起风时,他拿着披肩搭在她肩上,她说谢谢,他说不客气。偶尔她也和他聊两句,他讲笑话给她听,她总是心不在焉,可是过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微微扯动嘴角。
他给她讲他这几年去过的地方,从俄罗斯的冰天雪地到埃及的沙漠再到地中海风情,他说话时,她从不看他,但他知道她其实在听,讲到关键时刻,他会故意停一下,作为聆听者的她总是下意识抬起头看他一眼,虽然只有一眼,可顾亦城觉得够了,六年多了,他终于能够感觉到她的气息,在这寒冷的初冬,冷却的心正一点点死灰复燃。
晚上,她喜欢守着电视看一些连续剧,他看得断断续续剧情接不上,便问她:“这女的上集不是死了吗?”
她很鄙夷地看他一眼道:“那是另外一部电视剧,你古装剧和现代剧不分的吗?”
他笑道:“女人化了妆就一个样。”
他陪她看《唐山大地震》,当徐帆饰演的母亲说救弟弟时,她便哭了。他伸出手,试图去摸她脸上的湿润。她别过头,避开他的触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道:“姐姐很可怜……”
“不就是电影吗?别想了。”说着便去抢她手里的遥控器道,“不看了,不看了,换一个。”
“电影是由真实故事改编的。”她不依,“你说是不是所有的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选择要弟弟不要姐姐?”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纠结这个,要知道中国人重男轻女的情结可谓根深蒂固,难道她又想起了孩子?可今天没下雨啊!想着她犯糊涂的样子,他心里就寒得慌,试着哄她道:“别想电影了。对了,我有个朋友,学心理学的……挺有意思的,你不是说呆在这里无聊吗?你要是感兴趣,我带你去他那里玩玩。”
“不感兴趣……”她淡淡的语调,是不带感情的抗拒。顾亦城知道,她说“不感兴趣”其实就是拒绝和他有任何的交流,那后面的话该怎么说,总不能硬绑着她去看心理医生吧?这话题只好就此止住。
电影看完了,她情绪一直很低落,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剥了一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