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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垂下眼帘的同时,他缓慢地放下了手,径直往前走。
  穿针跟在后面,沉默地望着他的背影。他走得很慢,袍角瞬间展开,又瞬间抖落。
  她在心里呐喊道。
  肖彦,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从隐秘的角落里出来,主动扯出那段往事的。
  湖畔,皇帝肖沐正在怒气冲冲地训斥着,所有的人都跪在地面上,邢妃正抽泣着抹眼泪。
  穿针过去时,听见肖沐对一众侍卫道:“你们也是,都如何守卫的?这皇家禁苑,竟会发生这种事!”
  他的声音很大,眉宇间的神色宛如出鞘的刀剑。他本是亲切而温和的皇帝,对这样的发火是极为少见的,于是众人都被骇得噤若寒蝉。
  狩猎结束了,因为穿针事件,肖彦没猎上野豹子。众宫人侍卫抬着战利品上路,穿针坐在马车内,正看见几名侍卫抬着一只四肢朝天的公鹿经过。那公鹿浑身抽搐着,背侧被矛头刺中直插鹿心,一缕血沫从嘴角流出……
  她疲惫地斜倚在车框边。
  太阳慢慢往西边移动,鼓号声中,通往晋王府的道路重新肃穆起来。穿针挪了一下困倦的身子,感觉身上、脚上、手上都是酸涩涩的疼,望帘子外已经看见了王府恢弘的门楼。
  车轱辘声停止了,好像前面的马匹都停止了行进。隐约还有人的吵闹声,她惊疑地往府门方向望去。
  府门外一抹粉红的身影在闪动,那熟悉的人儿正在理直气壮地跟守卫争吵着什么,此时肖彦已经下马走了过去,门外的人都齐齐跪下了。
  穿针的心里蓦地腾起一股暖流,她惊喜地唤出声来。
  “线儿!”
  玉娉婷 桂魄初生秋露微(一)
  跪在地面上的引线听到呼唤声,只扫了一眼,依稀瞧见穿针因步态微快略显蹒跚的身姿,就羞涩地朝着肖彦垂下眉去。
  “穿针引线……”站在面前的肖彦沉吟,看引线突地茫茫然抬头,嘴角不禁挑起一丝笑意,“本王想起来了,你叫引线,可是来见你家姐姐?”
  “线儿。”引线刚想回答,穿针又叫了她一声,这让她不情愿地咽了口。
  肖彦转眸对穿针叮咛一句:“既是女眷进来,陈徽妃会安排的。”说完,回身朝侍卫示意,大踏步地进了府门。
  穿针拉起引线,连声问道:“你怎么会来?家里好吗?爹的腿怎么样了?”
  引线的目光一直凝住肖彦修长的背影,等那背影消失在府门内,似才醒悟过来:“我在家里呆不下去了,出来找你躲些日子。”
  “发生什么事了?”穿针关切地问。
  引线漫不经心地回答:“刘家想娶我,送了聘礼来。你知道爹一向贪财,竟然收下了。我不肯,爹说家里已经有一个王妃了,不想再指望我了。我一生气,对洛儿说去京城找你,就过来了……”
  刘家是韩岭村一带有名的财主,引线不为钱财所动,穿针自然支持她。可是她进王府也不是长久之计,王府不会允许女眷随随便便地住进府内,其他的人又会怎么看待?不知道引线对上次的事情是否还在耿耿于怀,可是她的心里依然内疚,这次她做姐姐的得为引线的将来想得周全点才是。
  引线见穿针沉默着,脸色就阴沉下来。
  府门外驱车的、牵马的、抬鹿的,又有宫人挽了步辇出来迎接各院的主子,场面一派忙碌。陈徽妃由侍女搀扶着,缓步朝姐妹俩走去。站在珉妃面前的那小女子身量苗条,五官精巧绝伦,一双秋水明眸更是妩媚动人,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天姿绝色。那套粉红虽显得她柳腰纤纤,因为粗廉反而俗气了,让明眼人一瞧便是村姑装束。
  此时她正冲着珉妃生气道:“你不接纳我就算了,我自己找地方投宿去,就是讨饭我也不来求你!”
  “我不是这意思,”珉妃好像很怕她,失去了往常的淡定,急急解释着,“这里是王府,不是自己的家,不能……”
  “怎么不是自己的家?”陈徽妃脱口道。
  穿针见是陈徽妃,让引线见了礼。陈徽妃打量引线,笑道:“并州离京城远着呢,你妹妹这趟来不容易,你做姐姐的理应好生招待才是。你那荔香院虽小,腾个厢房出来还是有的,等会我差人收拾去。”
  引线见陈徽妃这般亲切,便甜甜地谢道:“娘娘人好心好,奴婢恭祝娘娘洪福齐天。”
  陈徽妃笑出声来:“看这小嘴长得抹油似的,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你冰雪聪明,自会一点就通。”
  穿针谢了,姐妹俩目送陈徽妃进去。穿针见引线的脸色缓和下来,便含笑牵住引线的手,引线也没拒绝,姐妹俩并排进了府门。
  刚跨过门槛,就听后面关门声哐啷响起,引线不禁回头去看,见那朱漆大门紧闭,不露出一丝缝隙。寂静中,里面的侍卫腰系长刀,威武森严地把守。这样的架势引线已经领受过了,但此时她的心仍忍不住蓬蓬地急跳。
  坐在步辇上,穿针和引线一前一后走回荔香院。周围层楼叠檐,曲径通幽,奇花异草掩映在或高或低的树林间,天空中鸟来鸟往,各种幽香扑面,引线看傻了,眼光迷离流转,脸上毫无掩饰的兴奋。
  “姐,你的荔香院在哪?怎么还没到呢?”她的心情一放松,声音带了愉悦。
  “快了,前面就是。”穿针听到引线叫她姐,满心喜悦地抿了抿嘴。
  珠璎和浅画早候在屏门外,引线下了辇,左右环顾,心中的失望直直地冲口而出:“这一路走来,你住的地方最寒酸了,王爷待你不好?”
  穿针淡淡地一笑,拉她进了卧房,吩咐珠璎给引线倒水,自己去橱柜里替引线找衣服。
  珠璎提了水盆进来,浅画又端了一盏茉莉的香茗放在引线的面前。引线气焰向来极盛,虽知道她们都是穿针贴身侍女,却也不怎么把她们放在眼里,冷冷地扫了一眼,自顾端起喝了一口:“看你过得真写意,在府里有人伺候,出去还前呼后拥的,哪像我?活着真受罪。”
  “线儿,姐姐的衣裙不多,你来看看哪件你喜欢。”穿针讨好地唤她。引线一听,放了茶盏过去翻橱子。
  珠璎和浅画面面相觑,两人悄然退到外室,便小声地嘀咕开了。
  “这姐妹俩性情怎相差那么大呢?”珠璎有点纳闷。
  “一个像爹,一个像娘吧?”浅画吃吃一笑。
  珠璎抬指嘘了一声,轻声自语道:“娘娘这么在乎妹妹,可妹妹好像并不在乎娘娘……我怕娘娘要吃亏。”
  浅画被珠璎认真的样子惹笑了,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你别胡思乱想了,人家是亲姐妹,谁吃亏谁啊?”
  “这倒是。”珠璎点头。又听得穿针在卧房唤她,忙拉了浅画一起进去了。
  晚膳后,引线巴巴地盼着府里的更漏声响。
  秋天的夜晚,屏门寂静,有少许的树叶开始凋落了,夜风摇曳间杂兰草的清香。引线梳洗完毕,换上荷色缀碎花的纱裙,从厢房里出来,一路张望着进了穿针的卧房。
  穿针一脸恬淡地坐在几案旁,火炉子已经准备好了,她将茶盏放在了几案上。自己盘膝端坐着,披散的黑发用绸条打了个结,懒散地垂在胸前。
  四下里一片静,极柔的烛光笼了轻纱般,又如梦如幻地铺陈开去,满室氤氲。
  引线有了些须的恍惚,不由得轻咳一声。
  穿针闻声抬起头来,见是引线,莞尔一笑:“线儿,你等会,姐姐煮茶给你喝。”
  “我不要喝茶。”引线咬了咬下唇,眼珠一转,无声地飞到穿针的身边坐下,问道:“姐,今晚王爷来不来?”
  玉娉婷 桂魄初生秋露微(二)
  穿针一愣,随即浅笑道:“王爷想上谁的院子没人料得准,你姐只是个普通的妃子。”
  “那你可以主动去找他啊。”引线口无遮拦的样子,“换了我,可不想这样干等着。”
  穿针嗤笑出声:“这里是王府,你以为是韩岭村?”她一手抚住了引线的头发。
  她就喜欢引线坐在自己的身边,姐妹俩闲闲地说着话,浓浓的亲情充溢周围。引线长得风娇水媚,心比天高,在韩岭村那个贫穷的地方真是委屈她了。如今两人难得在王府相聚,可也是短暂的,引线还是要回并州去,而自己,继续在这里当她的珉妃。
  一年后,什么都会改变。那时引线不到十八岁,正如看相先生所言,她定会过上珠围翠绕的好日子的。
  也许,正是因了那道白色的身影和那双温暖的手,对夜秋睿,她始终盼望,甚至想念。虽然,他们对下次的见面须谨慎再谨慎的。对那块玉帛的进展一点都没有,肖彦对自己若即若离的,她只能在暗地里沉沉叹息。
  想到这里,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被身边的引线捕捉到了:“姐,你是不是还在想着夜公子?”
  她吓了一跳,脸色突变:“线儿,莫乱说!”
  引线见穿针失魂的样子,心里掠过一道残酷的笑,脸上却平淡如往常:“我只是随便说说,看你吓成这样。”又用一只手拍拍穿针的手背,“我知道这种话若被别人听到,那是要闯弥天大祸的,我会那么傻吗?一旦被王爷知道,对我们全家有什么好处?”
  穿针苦笑:“线儿,你明白就好。”
  引线垂着眼眸,伸出自己的双手在烛光里欣赏着,纤纤柔荑上染得甲粉浓艳:“姐送来的胭脂粉盒真的好看,可是,没人欣赏涂着也是浪费。”
  她的笑靥愈来愈深,抬眼时,望定穿针的一双明眸在烛光下如薄雾流动:“一个女子怎可一颗心掰成两半?这对所有的人都不公平。姐姐若是心系夜公子,我没话说,可对王爷就不公平了。”
  穿针苍白了脸,她第一次感到天真的引线会是如此的陌生,她的唇片抖动了些许,呢喃道:“线儿,你……”
  “跟你说话就是费神、费劲!”引线不耐烦了,霍然起身,袖子正好甩在放茶末子的瓷碗里,瓷碗摇晃了一下,茶末子撒了出来,穿针慌乱地扶住。
  正在这时,屏门口传来宫人的唱和声,天青的纱窗外有琉璃纱灯在绰动。
  “他来了,你先回厢房去。”穿针的声音虽依然轻柔,却毫无生气,甚至透了丝冷意。
  引线垂首离开时,望见几案上的茶末子像一瓣一瓣被扯碎的花珠,无声地滚落在青砖地面上。
  穿针望着引线艳丽的背影消失于屏风,手中一粒粒地拣着茶末子,心里的那抹惊慌还未安定下来。
  引线,单单是因为抗拒刘家娶亲才进王府的吗?
  转过外室朝南,便是碧油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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