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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生仍觉得下体虚乏酸软,不自在地瞥了眼伽蓝挟在胁下的被褥,他嗫嚅道:“找个地方把这些都扔了吧。”
  “不急,下山前都能用上呢,驿站简陋得很。”伽蓝精打细算道。
  红生觉得伽蓝说的也有道理,当下不再置喙。二人加快步伐往山外走,想在餔食前赶到驿站落脚。一路碎霜泠泠、林木苍冷,伽蓝顺手从路边灌木上摘下一个紫色的果子,送进红生嘴里。
  “这是什么?”红生皱眉咀嚼,“都干瘪了,不过味道还不错。”
  “山稔子,不是这个季节的东西,在燕国可吃不到这个,尝尝看。”
  “样子有点像我们那里的越桔,不过比越桔大,”红生细细品咂道,“味道也不一样。”
  “就不是一个东西。”伽蓝呵呵笑道。
  “是么?那再让我尝一个看看。”红生走在山道内侧,这时凑头就往伽蓝那边挤。
  伽蓝却推拒道:“这东西涩肠的,你不能多吃。”
  “为什么?”
  “……”伽蓝抬眼望天,“……经验之谈。”
  第卅五章 琥珀·壹
  十一月仲冬,武陵县喧闹的早市街头,红生蹙眉握拳,伸出肿得像萝瓝一样的手,让街边郎中替自己涂上冻疮药。
  “哎,我这贴不皲手药包治包好,”郎中瞅着红生神神秘秘道,“郎君读过〈庄子〉没?”
  “读过。”红生郁闷地抬眼回答。
  “那就对咯,在下祖上世代行医,老祖宗就是〈逍遥游〉里那个善熬‘不龟手之药’的宋人啊,这贴药也是祖传秘方,多少年传下来的……”
  “先生,我怎么记得〈庄子〉中说,您祖上是以漂洗丝絮为业的?”伽蓝站在一旁插口戏谑道,“何时变成世代行医了?”
  郎中一时语塞,瞪了伽蓝一眼:“只准天下改朝换代,不兴我们小老百姓改行么?”
  红生眼一横,示意伽蓝不要废话,赶紧付钱。郎中喜滋滋接过药金,递给红生一罐膏药:“郎君收好,早晚各涂一次,平日要特别注意手脚保暖,别受寒。”
  红生匆忙谢过,懊丧地捧着膏药跟伽蓝离开,一路抱怨道:“我从前在燕国不会生冻疮的,痒死了……”
  “我们一路沿着洞庭湖玩过来,大概是湿气太重了,”伽蓝安慰道,“这里也不比燕国,室内总是不点火盆,阴冷得厉害。”
  “我也的确没注意保暖。”红生拐到街角买炙鹅串吃,忿忿瞪了伽蓝一眼。
  夜里老是跟伽蓝胡闹,冻得手脚冰凉,也是他咎由自取啊。
  “走了这么多天才碰到个像样的集市,待会儿去买些冬衣,你该多穿些,”伽蓝牵起红生肿胀的手背细看,“这膏药不错。”
  红生低头瞅了一眼,没好气地扬开手,从盘中戳起一块炙羊腩就往伽蓝嘴里塞,惊得伽蓝连连躲闪:“喂——当心这是匕首……”
  二人就在街边嬉戏笑闹,打发掉一顿朝食。执炙的胡姬望着他们不停窃笑,伽蓝就变换着胡语逗她开口,最后还真用氐语搭上了腔。红生不大懂氐语,一知半解地问:“她说他们从赵国来?后面还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无非就是抱怨赵国现在兵荒马乱,害他们得跑到南方来避祸罢了。”伽蓝含糊回答,面色如常。
  炙肉的木炭火星四溅,动物油脂不断滴入烤炉,滋滋白烟混着胡椒葱姜橘皮的味道,熏得两人睁不开眼。红生被火烘得双颊晕红,他低着头,边嚼肉边看着膳夫蹲在烤炉后面灌羊肠,冷不丁低声道:“我都已经能容下二指了……你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才进来……”
  伽蓝当即被胡椒呛得直咳,他慌忙举袖擦去眼角迸出的泪花,哭笑不得:“你是在触景生情么?天啊……”
  红生觉得怪没面子,好半晌不再说话。心里总归计较,几乎每一次都是自己主动开始被动收场,床笫间的伽蓝太从容,让他觉得自己像件玩具。做郡王时他也曾荒唐过,除了如兰,没人能使自己患得患失——他很清楚从容意味着什么。
  “慢慢来,我是真为你着想。”
  伽蓝极低的私语钻入耳中,像飞蠓般搔得他一阵怪痒,红生偏头笑了笑,不再细究。
  付过炙肉钱,红生与伽蓝开始找寻卖冬衣的店。红生盘算着想买件黑貂裘,穿着不沾雨雪也耐脏些,他因而想到伽蓝,不禁问道:“你要买什么样的冬衣?”
  “随便。”伽蓝漫不经心道。
  红生皱皱眉:“那你过去是怎么穿的?”
  “随便穿的。”伽蓝不好意思说自己当年穿狐腋裘配白地明光锦罩衣,比红生骚包多了。
  武陵县不大,冬衣店只得一家贩卖皮裘。店中裘匠抖开一件件裘皮,用生硬的鲜卑语炫耀着:“燕国辽东郡直接进货,都是最上等的皮子。”
  “这怎么可能是最上等的皮子?绒这么疏,”红生摸着皮毛翻看,索性用鲜卑语问裘匠,“有貂皮没有?”
  “没有。裘衣人人都是年复一年省着穿,再说武陵县能有几个人买得起貂皮?高门士族也不会光顾小店,别说貂皮,连狐狸皮都没有。”
  “难道你要我穿狗皮么?”红生脸色越来越差。
  “绯郎,这里不比燕国,你过去穿的那些银狐紫貂,恐怕买不到,”伽蓝尽力摆出最诚恳的表情,将一件黄褐色的裘衣罩在红生肩上,“你试试别的呢?比如这件就不错啊。”
  “可这是貉子皮……”红生一脸委屈地望着伽蓝。
  “嗯,但很适合你。”伽蓝忍着笑,看红生白玉般的脸半陷在貉子皮粗糙的针毛里。
  “去死!”红生笑起来,将貉裘扔在伽蓝身上,“黄不拉叽的,正好配你这羯狗!”
  这一扔才发现真的挺适合,伽蓝身量极高,气势压得住粗犷的貉子皮;黄褐色的皮毛架上肩头,将他褐色的双眼衬得越发像两颗通透的琥珀,熠熠生辉。红生脸红了红,就听见一旁裘匠用鲜卑语煞风景:“你们买不买?不买就走,两个大男人别拿我的裘衣打情骂俏……”
  幸好街市上听得懂鲜卑语的人不多,但也足够让二人尴尬地分开。
  红生满面愠怒的扭头骂道:“你卖的裘皮毛乱绒疏色泽灰暗,我还偏就在你这里买,你也别想讹我,这等次货值多少我清楚得很。”
  说罢有理有据地杀价钱,将裘衣、外裼、皮靴、风帽统统配齐了,付完钱只剩那裘匠欲哭无泪:“若人人都像郎君这样,我何必大老远跑来这里做生意。”
  一袭灰鼠皮大氅衬得红生面如冠玉,他刁猾地笑着:“若非我大老远跑来这里,哪会买你家的裘衣?”
  伽蓝在一旁憋笑,一言不发扯了红生就走。
  待得十二月磨蹭到荆州江陵县,已是飞雪漫天的隆冬。
  红生与伽蓝商量着先在驿亭过完初八腊日祭,再去县东北的白马寺找常画匠。
  早上起来天寒地冻,冷得不行,红生吃过朝食在堂屋下跺脚,抬头看着檐上挂下的冰凌,对堂中笑道:“南方的雪化得真快。”
  伽蓝正从堂中掀帘出来,见红生伸手去接那冰凌上滴下的雪水,慌忙劝道:“手上冻疮还没好,别又受寒。”
  “我出去买爆栗子。”红生缩回手,冲他一笑就转身跑开。
  等伽蓝穿好靴子追出驿亭,哪还看得见红生身影,他索性就站在路边等红生回来,未防右肩上被人猛地一拍:“伽蓝?”
  伽蓝回过头,吃惊地瞠大眼:“骆先生?!好久未见。”
  “刚刚远远看着就觉得像你,”骆无踪笑道,“辽东公呢?”
  “他去买栗子了,一会儿就来。”伽蓝暖暖笑道。
  骆无踪笑着点头上下打量他,忽然就挑剔地翻看伽蓝的裘衣:“你这是在哪里买的冬衣?啧啧……就不能再等等,我这里有上好的……”
  “这也能等么?”伽蓝笑,“您来无影去无踪,我们等您贩冬衣来,只怕早冻死了。”
  骆无踪呵呵一笑,问道:“你们怎么跑荆州来了?最近别往北边去,赵国太乱,还不知要发生什么呢。”
  “怎么?”伽蓝神色一凛,敛住笑意。
  “你还记得我上回在长沙跟你提到的石闵吧?那小子可真厉害,上个月新帝石遵本来想杀他,被郑太后给劝阻了,谁料他竟抢夺先机,带着三千部下突袭皇宫,在琨华殿杀了石遵,连同郑太后、张皇后、皇太子石衍也都没放过。”
  伽蓝怔怔听着骆无踪口中报出的一个个名衔,过往他所熟悉的人,就这样相继消失。他的身子不由得一阵阵发寒,脑中忽然浮起些模糊久远的记忆。
  “那小子如今扶了义阳王石鉴做皇帝,不过估计也长不了……”
  骆无踪的话渐渐变成嗡嗡的低鸣,伽蓝听不清,记忆中尖锐的嗓音却无比清晰地响在耳边:
  “太子,你疼不疼?”
  “太子,你想杀光他们吧?我也想……”
  “太子,你忍着,我也忍着……”
  那唯一一个在多年后,还当他是太子的人——石闵,石棘奴。
  伽蓝脸色苍白地抓住骆无踪的胳膊,嗓音虚颤:“先生,那秦王府怎样了?”
  “秦王府?哪个秦王府?”骆无踪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王,乐安公石韬啊。”
  “哦,那个人啊?他不是去年就死了么?”骆无踪皱眉道,“府中就剩个独子,石虎崩逝前怜惜那孩子失怙,将他接进宫中抚养,之后就再没下文了。原先就听说秦王姬妾不多,那孩子还没继承爵位,秦王府如今只是个空架子吧。”
  “进了宫不是更凶多吉少……”伽蓝喃喃道。
  “是啊,这石氏的末日恐怕已到了,后面还不知怎么乱呢,”骆无踪告诫道,“所以别再让辽东公往北跑,明白么?”
  伽蓝怅然放开骆无踪的胳膊,失神地点头。
  “你心里难受么?秦王是你旧主人?是不是在赵国还有你家人?”骆无踪叹了口气,“天下丧乱,生死有命,你且保重自身罢。我还有急事,先走一步,你们就是在这间驿亭落脚吧?反正我在江陵会逗留很久,过两天找机会再来拜见辽东公。”
  说罢骆无踪便告辞离去,伽蓝也不相送,只一脸苍白地出着神。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恍惚地望着眼前车水马龙,一片空白的脑中忽然就乱成一团,阵阵眩晕伴着寒冷袭来,最后他终究忘记自己为何会站在这里,转身慢慢地走回驿亭。
  亭前空无一人,下一刻红生却低着头从墙后绕出来,手里捧着一蒲包栗子,双唇紧抿,喜色全无。
  第卅六章 琥珀·贰
  这一天两人过得很默契,都各怀心事极少说话。向晚留宿驿亭,伽蓝默默拨弄着屋角灶火,红生肩披灰鼠裘倚着他踞坐,蜷在火边剥栗子。
  酥脆的栗子壳沾着饴饧,被他泄恨似的捏碎,一把把撒进火里;金黄色的果仁被一颗颗剥出来丢给伽蓝,渐渐堆满他衣裾。最终还是伽蓝打破沉默,丢开拨火棍执住红生的手问:“冷不冷?”
  未及红生回答他又问:“手还疼不疼?”
  红生垂着眼,任伽蓝抚弄自己的指尖。
  “别剥了,指甲都剥坏了。”
  “你烦不烦?”红生挣开伽蓝的手,挑起唇角,眼底却并没有笑意。
  径自拿过拨火棍翻动灶灰,跳窜的火焰很快被盖住,只剩下通红的余烬星星点点,红生在伽蓝未回神时垂眼对他道:“萨满说过,在火神面前不能做坏事……”
  伽蓝手肘撑着毡席,看着细滑的灰鼠裘自红生肩头滑落,嘴角微微扬起:“算了,绯郎。”
  今天不适合,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心情,真的不适合。
  红生却不体察他的心思,只将单薄的身子伏进他怀里,修长的四肢巧妙地将他锁住,像邀宠时都冷傲的猞猁。
  “伽蓝,”被灶火烘得发烫的额头紧紧抵着伽蓝的鬓角,红生的气息轻轻掠过伽蓝腮边,若有似无地撩拨,“做吧。”
  伽蓝吁了口气,握住红生发凉的双手:“那也得生了火,到床上去。”
  “不,”红生轻啐了口,“这里的床上有臭虫,咬得我烦,不信你看……”
  他解开贴身的亵衣,露出一身吻痕,哪里看得出半点臭虫咬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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