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李舒兰龙困浅游
六月初夏,清晨的坊市笼罩在一片烟雨迷蒙之中,水雾氤氲,蒙蒙胧胧之中,有楼阁屋檐高低错落,偶尔有飞扬的屋角冲破迷雾,黛瓦白墙,青石小巷,或深或浅,或远或近,与岸边的垂柳形成一幅绝美的水墨画。
然而距此往南四五里,坊市一角的气氛截然不同。
树木环绕的山脚之下,一大块平坦的农田中央有个村子,只有四十户人家,炊烟袅袅在雨雾中飘起,四周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此处房屋矮小破落,中间只有两栋房舍高大精美,与坊间屋舍类似,显得极为突出,其中一栋是村里的祠堂,另一栋却是李府庄子。
李府的庄子厅堂深广,仪门精雕,院子不是很大,风从过道能够直接吹进主屋,屋内木板铺就的地上有些返潮,整个屋子里极为阴冷,帘幕犹如浸润了水一般,显得极为沉重。
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一个少女躺在一个比旁处地面略高的木台上,她叫舒兰,正躺在草席上,瞪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屋顶:,四周用细细密密的竹帘做幕,把卧睡的地方围起,她身下则是几层厚厚的草席,身上盖着水粉色的绸缎薄衾,衾褥面上是苏绣芍药,雅致精美。
舒兰撑起身子,脑中一阵阵发晕,许多画面闪过,自己是李府的十七小姐,李氏是一个大的氏族,自己的父亲只有自己一个女儿,记得爷爷有七八个儿子,原本自己出生在京城,可三年前一声场变故,母亲身陨,自己伤心过度缠绵病榻,久治不愈,加上一年前仙朝为官的父亲得罪小人,被连降多级发配边疆,父亲临行前将自己托付给他的大哥,一个月前被送到庄子静养。
说是静养,还不如说是“发配边疆”来的的贴切。
因而大脑无法进入深度睡眠,时常不自觉的做了许多荒谬的梦。这使她的健康更加恶化。
舒兰闭着眼睛许久,却是没有丝毫睡意,她倏地爬起来,撑着虚弱的身子下了床榻。
头重脚轻,有些眩晕,站在原地稍微适应了一会儿,略微好了点,抬头透过竹帘隐隐能看见外面是层层缎绡相间的帷幔,水粉牙白,无一不显示出女儿家的秀气娇柔,屋内只有几张矮几,简简单单的摆设,却透出别样的风雅。
舒兰拨开帘幕,一丝凉意传来,让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帘幕之外依旧是矮几,只是墙根处的矮桌上多了一面盆口大的铜镜,镜中映射出一个模糊而纤细的身影,一袭淡黄罗衫,青丝披散直至腰臀。
距离这么远,虽然只看见模模糊糊的影子,但舒兰知道那就是自己!她木然的低头看见自己白嫩却毫无血色的小手,脑子里嗡的一声,身子摇摇晃晃的瘫软在地上。
屋外却响起一阵吵嚷声,那些声音由远而近,其中有一个尖锐的少女声音最为突兀,“十七久病不起,母亲也是好心,你们莫非巴不得她死不成!”
这少女说话口无遮拦,而且把“死”字咬字尤其重,听起来绝不是关怀,而是诅咒。
舒兰脑海中自然而然的冒出一个名字:李美玉
“十八娘,万万不可,求您去跟夫人说说,我家娘子病重,医者说了,眼下别移它处定然会令病情加重,求求您,老奴给您磕头……”老妪的苍老声音颤巍哽咽,满是乞求。
另外一名少女冰冷凄厉的道,“乳娘,休要跪她!您还瞧不明白,十八娘是巴不得我家娘子出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好贪了咱娘子的养身丹,求她有什么用!若是娘子出了事,大不了我们就随着娘子去!免得落入这些狼心狗肺之人手中受辱!”
乳娘、杏儿,舒兰听到这两人的对话,让她呆呆的趴在地上,一时忘记爬起来。
“你!来人,把这个不知尊卑的贱奴给我绑起来!”声音尖锐刺耳,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
外面夹杂在纷乱嘈杂声中的脚步越来越近,舒兰伏在地上,费力的偏过头,面朝房门。
还未等舒兰爬起来,房门便嘭的一声被撞开。
外面的雨水伴着湿冷的气息铺面而来,凉气沁入脾肺,最先入眼的,是一双小巧的脚,屐鞋皂袜,高高的木底被雨水浸湿,看起来十分沉重。
来人似乎被躺在地上、双眼大睁的舒兰给骇住,惊叫了一声,连连向后退了几步,被她身边的婢女扶住。
被吓到的不止是她,还有在场的所有人,乳娘和杏儿挣脱束缚,急慌慌的奔上前来,惊恐的唤道,“娘子!娘子!”
娘子是仙朝对女子的称呼,舒兰脑海中隐隐有些清醒,她努力的抬头,看见面前两张满是焦急的脸,一个满脸皱纹,鬓发花白,瘦到皮包骨头的脸上老泪纵横,另一外一个少女约莫十六七岁,丹凤眼琼鼻丰唇,嘴角有一颗小小的红痣,除了因为过瘦而凹陷的两颊之外,倒也算是个美人儿。
是伺候自己的乳娘和杏儿。
“娘子!你醒了?你怎可躺在地上,若是再受风寒可怎么办!”乳娘见舒兰动了,又惊又喜,生生止哭声,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眼泪却一直吧嗒吧嗒的掉。
麻布葛衣,有些扎人,舒兰嗅着淡淡皂角味,心中一阵温暖,不禁对那个逼人太甚的李美玉厌恶起来。
“十八娘!我家娘子身子没问题,只需修养些时日便可大好,无需移到别处去。”杏儿大声道,嚷嚷的直让屋子里里外外都能听得见。
“哼,大好?怕是回光返照吧!”李美玉声音尖利,与她刻薄的话语如出一辙。
舒兰不知她要把自己移去哪儿,但看方才身边这两名护主心切的仆婢哭得肝肠寸断,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但骨子里,舒兰都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
她虚弱的轻咳两声,“扶我起来。”
声音暗哑,几乎只有吐息的声音,乳娘怔了一下,连忙将舒兰给扶了起来。杏儿挡在她身前,神情狠厉,大有谁要是敢过来,就与谁同归于尽的架势,吓得一干侍婢也顿下了脚。
自古以来,再狠的也都怕不要命的,杏儿浑身上下也就是这一股劲儿。
站起来之后,舒兰看清了面前少女的形容,十五六的年纪,一身朱砂色齐胸的襦裙,外面罩着一件半透明的薄绡对襟半臂,其上针脚细密整齐的秀满金色海棠花,云髻娥娥,上面插着两支做工精细的金钗,生得也是明眸皓齿,俏丽妍妍,只是她颐指气的模样,和方才的恶毒语言,使舒兰半点好感也欠奉。
舒兰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与李美玉只有半步的距离,李美玉一脸嫌恶的用袖子掩住口鼻,生怕被病气传染似的,对身边的侍婢叫道,“贱婢,你们还愣着作甚!快将她拉开!”
舒兰死气沉沉的看了那些侍婢一眼,惊的一干侍婢寒毛都竖了起来,她们约莫也怕舒兰得了传染之症,再加上杏儿的阻挡,四个人竟然没能冲过来把舒兰拉开。
可见,这李美玉也十分不得人心,否则怎会连身边的侍婢都不愿意为她卖命!
舒兰抬手冷不丁的拔下李美玉发髻上的金钗,她动作也不快,但李美玉不愿正面对她,一时不曾反应过来,婢女们离得稍远,竟是让她给轻易得手了。
舒兰拈着那支细细长长足有六七寸的金钗,莫名的叹了一声,“真是精致。”
“还给我!”李美玉到底是个半大孩子,见自己的东西被人拿去,什么戒备都忘记了,立刻伸手过来抢夺。
舒兰似是料到了她的动作,早已向后退出七八步,因着身体弱,又退的急了脚步踉踉跄跄,幸而有乳娘扶着才没摔倒。
李美玉的婢女倒是没急着上来抢,反正她们这么多人,还怕抢不回一只金钗?同时她们也有些疑惑,这十七娘是病傻了,还是穷疯了,居然当众抢人财物,能跑得了吗!
舒兰稳住身子,淡淡道,“你说,你的这根金钗若是插进我的咽喉里,别人会如何想?”
说着,那尖细的钗尾已经抵住了她自己的咽喉,划开细嫩如白瓷的肌肤,血液蹦了出来,粘在白皙的皮肤上犹如美丽的珊瑚珠。
扎入皮肤的疼痛让舒兰皱起眉头,三年前自己还是金枝玉叶,现在落魄如此,眼前的一切真的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