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28

  “放肆!”一声厉喝,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那拉皇后的目光,挨个儿从众人脸上扫过,迫得众妃嫔低了头,可心里却都暗自庆幸着。瞧瞧,这场堂会没白唱,坤宁宫这位终于被撩拨的坐不住了,以这位主儿的性子,接下来还不得……
  那拉氏确实是满腔怒火,不但因皇上的冷落,也因他薄了自己脸面。
  后宫佳丽,环肥燕瘦什么类型没有,他却巴巴的从回疆带个回女来。好,就算这姑娘是天人之姿,咱们望尘莫及简直跟路边的杂草一般不堪入目,你若喜欢,把她收进宫来便是了。答应、常在,甚至是贵人,随便你怎么封,还能越过自己这中宫之主去不成?不管她再怎么受宠,不管她再怎么出风头,还不是要被自己压着被自己狠狠掐在手心儿里?可皇上偏不,一路将人带到了圆明园,让这些望穿秋水又恨又妒的女人连个面儿都没照见。怎么,你倒学起那纨绔子弟,打算金屋藏娇来了?
  你若是真的金屋藏娇那也罢了,你不愿给她名分我还乐得清闲舒心呢。可你偏又不,几乎日日与她一起,却又几乎什么都不做。牵扯到皇室血脉,敬事房的记录是不会掺假的。自己的眼线时时回报,说那霍姑娘今日与皇上如何如何了,皇上明日又去找霍姑娘如何如何了,两个人好得几乎是如胶似漆叫人恨在心坎儿里,可敬事房的记录却始终是雪花花的一片空白。
  皇上,万岁,你到底在想什么?!
  那拉氏兀自生气,指套不知不觉掐进掌心里。几位低头臻首看似柔顺的妃嫔,却迅速的传递了个眼神,有戏!
  -
  此刻,被大清朝最尊贵的女人们惦记的某人,却全然不知,或者说装作全然不知,只捻了一张纸举到跟前,吟道:“三生谁更问前因,一念缠绵泣鬼神。缘尽犹寻泉下路,魂归宛见梦中人。”她看看这纸,再看看身旁女子,笑道:“怎么,这就是纪先生教你写的字,教你做的学问?一首,情诗?”
  小月睁大了眼,“这是情诗吗?我可不知道!”她一把将纸张夺回去,挨到眼前仔细的、使劲儿的看了看,脸上尽是不可置信之色。
  霍青桐瞧她模样不像掺假,敢情是真不知道,再想想俩人时常好的蜜里调油、时常又斗嘴斗口的样子,莫非,是纪大人以诗传情?
  “啧啧啧,”她斜眼望着杜小月,食指刮着脸蛋道:“人家对你的一番心意都在这两句话里了,偏你还懵懵懂懂的不知所谓,拿来叫我瞧瞧你新练得字,呵,羞不羞啊!”
  杜小月这会儿显然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她把这纸握在两手间,准备用力撕了,转念一想,却又没舍得,只恨恨道:“这才不是写给我的呢!背情弃义,无耻下流,负心汉!”
  霍青桐愣了愣,怎么,难道这里面还有玄机?等她拉着小月,细问一遍,方才知道,敢情是杜大姑娘的醋坛子打翻了。
  皇上开设恩科,纪大学士任顺天府乡试考官,在公干期间,结实了一位煮梅花酒的女子。这姑娘姓赵,单名一个青字,乃是这届参加乡试的秀才赵新进的亲妹子。赵氏兄妹自幼失沽,可谓无依无靠相持长大。赵姑娘为替他兄长攒学资,便以煮酒做营生,赚些文人墨客、或附庸风雅之人的银子,久而久之,倒也耳濡目染,写的一手好字,做的一手好诗,颇具才情。
  一个男未娶,一个女未嫁,两人君子相交,却颇有些情愫暗生的调调在里面。倒也难怪小月泛酸,她文采不如人家,诗情不如人家,连温柔娴淑、进退有礼都不如人家,心里怎能不憋屈且自卑着?
  “傻丫头,男人喜欢姑娘,不会只因为她会作诗、会下棋、会弹琴或者会画画。他喜欢你就是喜欢你,纵然这些你一样都不会,他还是喜欢你。他不喜欢你,纵然你门门精通样样拿手,是女中状元,那也白搭。而且,这世上永远没有最,只有更。比她更温柔的,比她更多情的,比她更富文采的,终归是有,难道到时候,男人就要舍下白首之盟,去爱那更好的了?那全天下的男人,岂不是注定了都娶不到老婆!”
  “不对,起码还有一个!”小月道。
  “谁?”霍青桐问。
  “皇上啊!”小月眉毛一跳,昂首道:“皇上是天子,万民之君,若最好的只有一个,那也是要归他的啦!”
  霍青桐摇头轻笑,杜小月却想了想,接着道:“不过,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就拿你妹子来说,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姑娘了吧。我以为她铁定是要跟皇上回宫的,人们不都常说么,全天下最好最美的,都在那紫禁城里呢。可结果呢,万岁爷喜欢的还是你,不是你妹子。也就是说,男人不一定会喜欢最美的。”
  杜小月顿了顿,却又一连摆手道:“啊不对不对,我不是说你长得丑……哎呀也不对,我是说,霍姐姐你也很美,只是没有你妹子美……哎,这个,到底要怎么说,我是想说……”
  “好啦!”霍青桐拉住她的手,摇头苦笑,真是拿这实心眼儿的姑娘没辙。“我知道我不丑,还很美,行了吧?”
  “嘿嘿!”杜小月讨好的笑道:“其实,我是想说,皇上英明,皇上真是英明!”
  霍青桐好笑的翻个白眼,瞧这马屁拍的。可事实证明这马屁拍的恰到好处,因为杜小月话音刚落,万岁爷的声音就自屋外响了起来。“说得好,说得好极!看样子,朕还不是什么昏君庸主,起码,还有人赞朕英明嘛!”
  乾隆步进房来,先跟霍青桐对视一眼,随即转头面向小月,竖起了大拇指,“有眼光!”
  霍青桐扑哧一乐。这人,王婆卖瓜,好意思嘛!
  万岁爷嘿笑几声,却又看到杜小月手中纸张,“这是什么?拿来给朕瞧瞧!”
  杜小月哪里会给他瞧,两手用力搓几下,便攥成了个纸团,恨声道:“破烂玩意儿,有什么好瞧的!”她虽不会因自己才不如人而自卑了,可这首情诗毕竟无法忽略,心里自然依旧不痛快。
  “嘶!”乾隆爷纳闷,“这又是谁惹朕干妹妹生气了?说出来,爷替你收拾他!”
  太后因喜爱小月伶俐,收她做了义女。太后的义女,自然就是皇帝的干妹妹。哪知这干妹妹眼珠子在面前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心念一动,便指着霍青桐笑道:“喏,就是她欺负我惹我生气了。皇帝哥哥,你打算怎么收拾她?”
  杜小月分明是想开二人玩笑,只是乾隆爷一听这话,却兜手将佳人揽入怀中,俯首凑到她耳边,低笑道:“你说,想我怎么收拾你!”
  这人,刚才还好端端的,这会儿又不正经起来了!霍青桐拿眼瞟他,食指却在他胸膛划着圈,故意道:“你心里,想怎么收拾我?”
  室内温度陡然飙高起来,杜小月噌的一下蹦起身,连声高呼:“啊啊啊,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她双手不停揉搓着双臂,夸张道:“真受不了你们两个,害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啧啧,你们在这儿继续吧,我可不奉陪了,坏人好事是要长针眼的!”
  说完蹭的转身,拔腿就跑了。
  俩人见她跑得比兔子还快,相视一笑,随即就这么轻轻拥着,享受片刻宁静。
  “对了,小月有东西给你看,朕也有东西给你看。”乾隆爷一手揽着佳人,一手却从怀中掏出一物。
  霍青桐看这小小的宛若巴掌大的一本册子,封面上写了三个字,备考书。
  “‘花钱买官,卖官捞钱。寒窗读书,却被书误。’朝堂上,纪晓岚等人力陈卖官买爵的弊端,好,朕依他们所言,开设恩科广纳人才。可瞧瞧,这些人才们都干了些什么?翻翻这备考书里的内容,某某考官出身、喜好、文风,连生辰八字、儿女几何、家中几房妻妾都写得清清楚楚。哪家店卖中空的笔管,哪家店卖双层的砚台,还有哪些地方,能做这干粮、核桃、乃至米粒上的微雕,这书上一应俱全,真是绝了!这些读书人,整日里说自己清如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洁比梅之傲寒冬而不折,可这会儿,弄起这些旁门左道的功夫,简直比奸猾世故的商人还胜一筹。纵然买官也是一手银票一手官印,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可这些选出来的秀才、未来的贡士,肚子里有多少笔墨,朕还当真一点都不清楚。”
  霍青桐瞧着这位爷越说越气,刚儿还情意温存着呢,这会儿改吹胡子瞪眼了,不免觉得好笑,“你既如此生气,便令人抄了这书中所提的店面就是了,管教他们作不成弊!”
  “抄店?朕才不干!”乾隆挑了眉,瞪眼道:“朕若抄了这家店,赶明儿又有人开新店。朕若堵了这些门道,那些投机取巧的又不知要想些别的什么法子去了。干脆,朕当做不知道。等他们一进了考场,哼,关门放狗,哦不是,是驻场的官兵,就照这书上的法子挨个搜查,一搜一个准儿,谁也甭想跑掉!”
  霍青桐退后两步,歪头瞧瞧他左脸,再偏过去瞧瞧他右腮,一副仔细打量的样子。
  乾隆爷被她瞧得发毛,问道:“你,这样瞧朕做什么?”
  霍青桐抿唇一笑,“我瞧着,万岁爷也不是特别笨嘛!”
  “小丫头,埋汰朕呐!”乾隆佯作怒容,随即又笑着将佳人揽回怀里。被她这一打岔,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连因这备考书而生的闷气,也消了一大半。
  “其实想想,读书人也甚不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古人只训导后世子孙求取功名、货与帝王家,只令他们冬读三九,夏读三伏,他们可曾告知后人,这仕途一路有多艰辛有多不易。一唱头名天下知,可是天下读书人几何,能一唱头名的又有几人?这就好比一只独木桥,挤过的人少,剩下的多数,却成了衬托红花的绿叶,做了那桥下的亡魂。既如此,怎能不想法子博条出路?”
  霍青桐是有感而发,因为高考,她不是没经历过,头悬梁锥刺股虽不至于,但十数载寒窗,只为匆匆两日。现在想想,太过辛酸了。
  “若照你如此说,考场弊端,岂不成了理所当然?”
  “皇上,所谓风气的形成,不过是基于家国的环境之上。而这环境是谁造成的又是谁能影响的?正是朝廷,是皇上。祖宗教育我们,万般下品,惟读书高,那么不可避免的,人们从事的行业便要被分个三六九等。士农工商,士永远排在第一位。你说,谁不愿意做人上人,谁不愿处处受人尊重、受人崇敬?若是有朝一日,务农的不再苦于苛税重赋、屋无片瓦;做工的也能够攒下殷实家私,不遭主顾辱骂、不遭东家克扣;还有经商的,不用处处低人一等为人所嫌弃。那八成,也就没有这么多非要挤在独木桥上的苦秀才了。而能够达成这一切的,唯有皇上!”
  乾隆听她一席话,若有所思。细品其中滋味,又觉大有深意,心中某处豁然开朗。当即执她之手,心头起伏,竟不知从何说起。
  “怎么?是不是觉得听我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霍青桐本是调笑,怎料乾隆却点了点头,“不错,朕曾闻解语倾国,只当是笑言。今日方才相信,佳人一语,确能抵百万雄兵!”
  霍青桐被他如此称赞,竟有些红晕上脸,她微别过头,嗔道:“讨厌,你拿我比杨贵妃啊?!”她倒不是对杨玉环有何意见,不过人家杨美人儿是明皇爱妃,这人,“变相的占我便宜……”
  本是小声嘀咕,却也被有心人听了个清清楚楚,随即一笑。小丫头抒胸中己见的时候,确实有点指点江山、挥毫泼墨的意思,可被他撩拨半句,却又一副娇羞不已小女儿之态,当真叫人神魂颠倒、辗转反侧。乾隆左手依旧勾着她的纤腰,唇瓣再次俯到她耳边,蹭了蹭精巧的耳垂,放低语道:“朕是想占你便宜,不过,不是这样……”
  霍青桐原本双颊只是微红,现如今却可以开染坊了。他是假调笑,还是真动情,自己自然分得清楚。若说方才小月在时,只当是玩笑,现下说这话,却有几分蠢蠢欲动了。
  “今日在朝堂上,朕心念一动,便叫众大臣吟几首描述相思情意的诗。和珅念了李太白的长相思,摧心肝。高大人答得是相思相念知何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