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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让她去和一个患痴呆症的老人在一起就是为她好?亏你想得出来!万一晓颖被吓着了怎么办?我看你不是为晓颖好,是看上人家给的那点儿钱了吧!”
  “你说什么?”刘娟当场就怒了,“你说我贪钱?我贪钱当初能嫁给你这个穷瘪三?这么多年,我在你们韩家做牛做马,我落着什么好了,你做了几年生意,你给我赚得金山银山了没有?我给你出的那些主意你一样也不肯听,如果你早些听了,至于到现在还跟人屁股后面练摊么……”
  叔叔和婶婶就像一对天生的辩论家,无论为什么事都能争论上半天,而且瞬息之间话题就能被扯到生意上去。晓颖来的第一年,他们在她面前还能尽量维持风度,时间一长,就无所顾忌了,什么陈年老账都翻出来,简直是不争个你死我活不会罢手似的。
  最后还是晓颖出面阻止了这场争论,她对韩振声说:“叔,就让我去吧。”
  韩振声以为她怕刘娟,手往空中有力地一劈,“晓颖你别怕,有我在呢,谁也勉强不了你!”
  “谁勉强她了?”刘娟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火顿时又被激了出来,“我这不也是在征求她意见么,是她自己愿意的!”
  “嗯,我愿意。”晓颖重重点了点头,“叔,婶婶,我……不想老呆在家里,一个人挺闷的。”
  晓颖表示愿意,韩振声也没辙了,挠了挠头皮提醒她,“可,可那老太太不正常……”
  晓颖不在乎地笑笑,“没关系。”
  刘娟喜出望外地松了口气,这机会是她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万一晓颖说不去,她不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刘娟赶忙宽慰晓颖道:“是啊!老太太没什么毛病,严格来说,还不能算老年痴呆症,就是有时候有点儿糊涂而已,但她不会伤害人的。”
  第12章 第三章(2)
  到了约定的日子,晓颖随刘娟去了要看护的吴老太家中。
  吴老太独自住在一栋面积宽敞的旧式楼房内,上下两层,独门独栋,但房屋确实很陈旧了,踩在木地板上,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叫人着实有些担惊受怕。
  据说吴老太四十岁出头就守了寡,为了不让子女受委屈,坚持不再嫁,含辛茹苦把膝下的三儿两女拉扯长大。总算一番辛苦没白费,如今子女们皆已成家立业,且个个表现不俗:长子在政府做着不小的官职,次子和幼子经商,均干得风生水起;两个女儿也都嫁得挺如意,只可惜老太福薄,步入老年后数病缠身,她不愿意拖累子女,所以尽管儿子女儿都愿意与她同住,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她却仍然固执地留守在老宅内。
  她对子女称辨,落叶归根,这样是最令她心安的方式。
  接待刘娟和晓颖的是吴老太的小女儿赵太太,吴老太在疗养院的时候,她去得最勤快,与刘娟早已熟络,对这个细心热情的中年女护士颇为信任。赵太太的丈夫也在公职部门当头儿,对工商个体行业有不小的影响力,刘娟之所以巴结她,还真不是为了那几个看护的钱,却是冲着后面这一点来的。当然,她很聪明,在跟赵太太交往的过程中丝毫没有提过家里的任何难处。
  赵太太见到晓颖,才瞅了一眼就又是惊讶又是高兴地赞叹起来,“刘护士,你家这个毛丫头长得真不错啊!瞧这小脸蛋,清清爽爽的,我们老太太见了一定喜欢。”
  紧接着,她又跟晓颖聊了几句家常,晓颖心里紧张,面上却没敢流露出来,彬彬有礼地把该答的话都答了,她不想给婶婶丢人。
  赵太太见她人虽漂亮,却丝毫没有轻浮的言行,说话慢声细语,于是越发喜欢她起来,亲自拉着晓颖的手去见吴老太。
  吴老太坐在院子里的一棵老槐树下,一个穿着花色薄杉的中年妇女伴在她身边。夏天的烈日被巨大的树荫遮了个严实,槐树下铺着平整的青砖,那是一方与酷暑没有关系的夏季绿洲,而坐在藤椅里的吴老太,身材干瘦,却是这片清凉世界的主人。
  这些是晓颖对吴老太一开始的全部印象。
  赵太太走近她母亲,俯首靠在她耳朵边耳语了几句,又拿手指指晓颖,声音稍微大了些儿,“妈,以后晓颖会常来陪您,您高不高兴?”
  吴老太瞅了眼晓颖,不摇头,也不点头,脸上却始终笑眯眯的。
  赵太太走过来,笑着对晓颖道:“奶奶喜欢你呢!以后你就叫她奶奶吧。”
  晓颖的作息再次规律起来,每天吃过午饭,她就在小区外的车站乘坐直达青山路的公交车,去吴奶奶家“上班。”
  除了她,吴奶奶身边另有一个贴身护理,就是晓颖那天见到的在槐树下陪着她的中年妇女,姓王,晓颖便叫她王阿姨。
  王阿姨的职责是定点给吴奶奶做饭、喂药以及料理卫生。晓颖一到,她就可以轻松许多,反正下午吴奶奶没什么药要吃。
  赵太太并没说过,晓颖来吴家的这段时间王阿姨可以离开,不过王阿姨的家就在这附近,下午晓颖陪这吴奶奶时,她总忍不住抽空回家做掉点儿家务,晓颖对她的事从来不过问,一来二去,也就约定俗成了。
  刘娟之前就嘱咐过晓颖照顾吴奶奶需要注意什么,其实也很简单,不要让她磕着碰着就行,万一出什么状况,及时打电话给赵太太,当然,火器之类的危险物品绝对不能放置于吴奶奶见得着的范围。
  正如刘娟所言,吴奶奶是个没有危害的病人,她的院子里有一块花坛,里面种植了不少花草。她清醒的时候,喜欢边摆弄花草,边和晓颖聊上几句,但是话不多,晓颖直觉她是个外表和善但内心坚强的老人;她犯糊涂的时候,外人乍然之间是看不出来,因为她从不乱跑乱闹,总是静静地坐在藤椅里,眼神迷茫地盯住某处,象陷入了沉思,晓颖为她端茶过去,她浑然无觉,对她说话,她也毫无反应。渐渐地,晓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吴奶奶犯病几乎没什么规律,有时候,晓颖刚到吴家,吴奶奶还没从迷糊中清醒过来,王阿姨不放心,便会多留一会儿。
  王阿姨人挺随和,就是嘴碎,她告诉晓颖,吴奶奶出身书香门第,她死去的丈夫原来是个大资本家,这栋房子就是他们家的老宅,文革时被斗得要死,后来一病不起,就这么走了,留下五个孩子,苦了吴奶奶一生。
  不过话说回来,当时即使她愿意嫁,也没人敢娶,且别说成份不好,光那五个孩子就是一笔不小的负担!谁能想到她一个柔弱的小女人,居然能把五个子女教育得那么好,个个都有出息得不得了,做官的,做生意的,没有哪个不象样的,在市北这一带,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吴家。
  王阿姨还说,几年前吴奶奶的丈夫平反了,这房子就归还给了她,不过那时候几个孩子都有了自己的家庭,谁也不愿意搬回来住老房子。别看这栋老房子旧,地皮值钱呢,前几年,吴奶奶的次子曾建议把这儿给卖了,吴奶奶不同意,她是个念旧的人,就连找人帮佣也要找以前认识的,王阿姨和吴奶奶一直是街坊,几十年了,吴奶奶信得过她。
  晓颖听了王阿姨天花乱坠的一通描述,只是笑笑,在她眼里,吴奶奶依旧还是那个吴奶奶。
  让晓颖没想到的是,吴奶奶最大的爱好也是看书,不过她年纪大了,视力不佳,所以每次都是让晓颖给她念,这于晓颖而言,一点都不能称作苦差事,反而成了她的乐趣,她像是从叔叔家那个书的海洋一下子跳跃到了另一个书的海洋,既陌生,又熟悉。
  更令她欣喜的是,吴奶奶家的藏书比叔叔家的要多上数倍——她有一个单独的书房,里面全都装满了书。
  吴奶奶有个书名册索引,每次想听书了,她就翻开索引找到想要的书,然后指点晓颖去找,而她总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把那本书给翻找出来。
  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那棵郁郁葱葱的老槐树下,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沉浸在书中描绘的精彩世界里,那是晓颖自有记忆以来为数不多的温馨片段之一。
  不过吴奶奶常常撑不了多久就会感到困乏,下午的时光,她一定进屋打个盹儿才有精神,她睡午觉时无需晓颖陪伴,晓颖便有了一段独处的光阴,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坐在老槐树下以读书来消磨时间。
  她很快就习惯了这种新的生活方式,甚至对刘娟心存感激起来,因为叔叔家那间公寓房里,没有这么美丽的槐树,也没有如此静谧的时光。
  某天下午,吴奶奶照例进屋午睡,晓颖在树下的小竹椅里埋头读刚才没有读完的张恨水的小说《杨柳青青》。
  一个带着敌意与警觉的少年的声音猝然在她耳边响起,“你谁啊?怎么会在这里?”
  第13章 第三章(3)
  晓颖错愕地仰起头来,看到一张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的脸,他穿着一身料子与款式俱佳的白色运动t恤和同系列的运动短裤,肩上斜斜地挎了只背包,盯着晓颖的双眸充满狐疑,又难掩自信与骄傲。
  尽管男孩的脸上还有那么点儿没有褪尽的稚气,但这张脸用“英俊”二字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方正俊白的脸上,眉眼无一不是炯炯有神,鼻梁高挺,唯独嘴唇稍嫌单薄了一些,让他整张脸看起来缺乏了一些晓颖欣赏的厚道感。
  她记得曾经在哪本相面书的上看到过,薄唇的男子一般都牙尖嘴利,他刚才那句趾高气昂的问话刚好为她印证了这一点。
  她有理由相信,象他这样的男孩在学校里,绝对属于那种能令女生喧哗的孔雀类型。
  “你是谁?”她把书倒扣在膝盖上,并不站起来,反问他道,“你怎么进来的?”
  晓颖经常会在客套面前不知所措,但对于没礼貌的人,她反而不会觉得局促和不自然,因为大家都可以直来直去。
  男孩抱着膀子走到她正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是我先问你的,该你先回答。”
  他的口气里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好像他逮到了一个国际间谍一般,让晓颖觉得好笑。
  可是,在作了短暂思量后,她还是选择了妥协,她的血液里大概流淌着与母亲一样的息事宁人的特质,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愿意反击的。
  “我是这一家请来的吴奶奶的看护。”她不咸不淡地回答了他。
  “看护?”男孩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护不一直是王阿姨吗?再说了,你这么小,怎么可能出来做这种事?告诉我,你多大了?14,还是15?”
  “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晓颖低声说着,重新把膝盖上的书翻过来,气定神闲地继续往下看,她是绝对不会傻到老实告诉对方年龄的——他以为他是谁,不就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么。
  男孩见她对自己来了个冷处理,面子上顿时有点过不去,本已放缓和的声音不觉又抬高了起来,“既然你是看护,那么请问你现在在干什么?你看护的人呢?你把我外婆藏哪儿去了??”
  他这么一嚷嚷,倒叫晓颖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身份,原来是吴奶奶的外孙,难怪刚才没听到门铃响。
  “吴奶奶在午睡。”她的眼眸继续凝在书本上,头也不抬地答复了他。
  须臾之后,身边再没有一丝动静,晓颖偷偷用眼角扫了眼周围,那骄傲的家伙不知何时已经溜了。
  她嘴角微微扯了一下,继续看书。
  不多时,就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男孩再次来到她身边,手上却多了两盒冰激凌,他递了一盒给晓颖,声音里透着洒脱,“好吧,刚才算我错怪你了,请你吃冰激凌。”
  晓颖迟疑了一下,抬头看看他,后者的脸上此时充满友好的表情,她于是伸手接过冰冷的盒子,说了声,“谢谢。”
  他在她对面的老藤椅里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韩晓颖。”晓颖用洁白的勺子剜着奶色的冰激凌,缓慢往嘴里塞,香草的滋味真美妙,入口即化,但香甜长存。
  十六岁的晓颖,穿着一件白底小蓝花的连衣裙,裙子上的蓝花已经洗到发白,只能依稀看见一点影子。乌黑的秀发则用蓝色的绑发带在脑后随意扎起,此外再无装饰之物,她浑身上下的打扮朴素到不能再朴素——除了额前那个彩色的卡通小发卡还能挑出些许亮色来,那是她用以卡住散落的小碎发的。
  她很安静地坐在凳子上,清亮的双眸虽然时而扫向沈均诚,却不起一丝波澜,她纯净得一如吴奶奶花坛里那几株寂静盛放的栀子花。
  “我叫沈均诚。”沈均诚也爽快地自报了家门,他望向晓颖的眸中含着连自己都未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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