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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伸手想摸我的脸,却又突然收了回去。
  杨夫人清了清嗓子,扭着腰肢走了过来,协肩谄笑道:“我瞧这位就是他那位一句话道破真谛的‘大恩师’了。”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弄玉的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我禁不住问道:“敢问夫人是何事?”
  杨夫人轻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位与大恩人一同前行的俊俏少年郎了。”我一时不大习惯她这种说话方式,正想着怎么回答,她却继续接道:“那死鬼听公子说了一番话,回去以后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己这一年做了许多错事,决定重新开始守孝了。”
  弄玉说的是叫他不必再尊敬长辈,怎么一到她口中就变成帮助他们了。但是转念一想,弄玉似乎是欲擒故纵,好在姓杨的良心未泯,若是没成功,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我歪头看着弄玉,许久才得出一个结论:“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他笑了一下,没接话。我说:“难道你从来都不会否认自己做的事不是坏事吗?”他又笑了一下,还有没有回答,兀自端了杨夫人送来的茶杯,用盖子拨着杯中的茉莉花茶。却又将茶放了回去。
  我正打算说话,弄玉就晃了晃食指:“茶太淡,不够浓烈。还是酒好。”我又语塞了。要说什么他都知道了,真没意思。不时精神恍惚,看着他颈处的鹓纹领口。一时又是一阵心猿意马,满脑子都是前一夜发生的事,晃了晃脑袋。
  没隔一会儿,杨源才就端着几道菜来了,菜香飘逸,我吸了一口气,肚子有些恶劣。他将菜放到了桌子上。杨夫人则是理所当然地坐在桌旁,拿着筷子等自己相公端菜。杨源才端了几道菜,又笑得十分殷勤:“两位公子,我想请你们来这里吃饭的原因,她大概都告诉你们了吧?”
  弄玉点点头,眉头却是紧锁着的,似乎已经不想待在这里了。杨源才又继续说:“那我再给你们做几道菜,你们等等啊。”杨夫人责备道:“要做赶快做,怎么这么多废话的。”我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干笑道:“我进去帮帮杨兄。”然后站起身。杨夫人的眼中立刻露出了一丝诧异的神色,弄玉没怎么在意,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顿时有些懊恼,急冲冲地跑到了厨房。杨源才正蹲在柴灶旁,拿着一个麻扇朝火煽风,豆大的汗珠落了下来,更觉得有那样的夫人他还真是倒霉了。我走到他身边,轻声唤了他的名字。结果他还是被吓着了,反应过来以后才呵呵笑道:“公子,你在外面歇着,我马上就做好了。”
  我跟着蹲了下来:“我来帮你好了。”他立刻就摇摇手,笑得很憨厚:“没有关系,小兰她不喜欢做饭,我给她做就好。”我无奈道:“难道你就没想到要和她换换的?夫妻间不应该是互相勉励的么。”
  他挂着一脸甘之如饴的表情说:“不会,帮她干活,我乐意。”见他似乎已经养成了习惯,我只得替他拿出盘子和碗。突然想起以前花花做饭时我也帮过她,可是每次她都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拼命叫我住手,还说什么丫头服侍少爷,天经地义。直到知道她是弄玉的妻子以后,更是感到心寒。
  “哎,你或许会认为我很傻,但是你不知道,我从小就会在梦中看见一个女孩……”他有些尴尬地笑笑,又继续说道,“她一直都像是活着一般,我一直都认为那只是梦而已,可是在我看到小兰第一眼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只是一直没有来找我而已……但她一直存在。”
  他说着说着,眼中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泪雾。我忍不住笑了笑,这男人竟把爱情看这么重要,还相信命中注定这么一回事。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杨源才的傻,和我比起来,和弄玉比起来,真的算不了什么。
  杨源才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失态,抹了抹眼泪,继续煽火。我帮他将菜盛入了盘中,却猛地听到旁边传了“砰”的响声。我转过头去,却看到杨源才晕倒在了地上。我原本以为他是蹲久了头昏才会这样,但是当我翻过他身子来的时候,吓得手都抖了。
  他的脸上突然多了许多暗红色的疽疮,看上去像是中了奇毒,若不是他还有微弱的呼吸,我会以为自己搀扶着的是一具尸体。这张脸让人恶心到想吐,但是倘若现在不救他,他大概真会变成尸体。我吃力地背起他,尽量避免碰到他的脸,朝门外跑去。
  结果还没走到大厅,就听到了那儿传来了杨夫人说话的声音:“公子生得可真是逗人喜欢,不如今晚来我房里,我们好谈谈心,赏赏月什么的……”一股火气直冲到了我的脑海中。背着杨源才的双手紧紧地握着,身体似乎都要燃烧起来。我现在很想做一件事,就是把这不要脸的贱女人拖出去宰了!
  我往门口移了一步,弄玉有些清冷却极其诱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夫人真是太客气了,为何要等那么一会呢?不如现在我们就……”
  怒气在听到弄玉的话以后,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否有考虑过我的想法?呵,我简直是自欺欺人。他不曾给过我承诺。他不曾属于我。我站在那珍珠帘子面前,看着大厅里面模模糊糊的两人的身影,泪水竟就这么释无忌惮地流了下来。
  “躲在帘子后面的小相公,你一直背个大男人不嫌重么?”我的脚步极轻,寻常人是无法发现的,可是这杨夫人却发现我的存在了。一切没那么简单。我有些困窘地抽出一只手胡乱擦了擦脸,走了出去。
  弄玉冷漠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我背上的杨源才,先是朝我走了一步,又立刻停住了。迎上了他的目光,我咬咬牙,用同样的目光与他对峙着。
  杨夫人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小相公可是救了奴家一命呢,你若是不出来,奴家就要被梅影公子给送上西天了。”她无畏地说完这句话,还露出了一个极其妩媚的笑容。
  弄玉愕然道:“你为何会知道……”杨夫人笑道:“整个武林谁不未听过梅影公子的大名?为夺《莲翼》,弑父母,杀弟兄,收养了一名娈童,隐居若干年,成日沉迷于分桃断袖之美色中,狂且恣行,荒淫无耻……就连奴家都对您景仰得紧呢。”她一边说还一边抚摸着自己的云鬓,似乎一点都不害怕。
  我原本就很糟的心情这会儿更加难以言喻了。想来那名“娈童”指的就是我吧。但是更让我没法接受的,是弄玉居然会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弄玉连眉都未蹙一下,还淡淡地笑了一下,优雅从容:“夫人还真是了解在下了,不过在下就算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会知道,名威天下的‘蜚蠊血母’竟然会是这样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血王大人还真是羡煞我辈了。”这下我更是错愕到说不出话来。
  蜚蠊血母,蜚蠊教教主即蜚蠊血王的夫人。
  这对夫妇擅长用毒。只要中了他们的毒,不久就会死亡,死状不堪入目,且尸体就会被蜚蠊爬满,最后腐烂至发臭。闻者折寿,触者立弊。而且这对夫妻极爱嗜血,遂人们就称他们为“蜚蠊血母”,“蜚蠊血王”。
  可此时弄玉却对这蜚蠊血母如此礼遇,一个明责,一个暗讽,我也听不大出他们究竟在较个什么劲。但是一想到这我就不由自主地僵硬了身体,如果这杨夫人真是蜚蠊血母,那我背上的杨源才肯定早就死了。我赶紧将他抛下。他连脸上的颜色都变成了绛紫色。
  杨夫人突然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哈。小相公反应还真是快。你要再背上这死人半柱香的时间,那不止是他会变成个大番茄,连你也……”故意停下,玩味地看着我脸上的反应。心寒到了极点。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因为弄玉。
  他一定知道我背着他会有什么后果的,可他没有叫我放开。我不明白他的转变为何这样大,只是感到很冷,全身都很冷。正如蜚蠊血母所说,我温采只是他的一个娈童。可我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心很疼,疼得无法呼吸。
  我看着地面,眼泪早已将视线模糊,很痛苦地憋出了一句话:“温采自小就是个孤儿,早就没什么好牵挂的了。”弄玉猛然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神冰冷,却异常落寞。
  杨夫人微微一怔,又笑了:“真不愧是梅影公子的人,连优童都是那么有骨气的人。”弄玉漠然道:“夫人,您的话说完了吗?”杨夫人脸色微微一变,转眼却又笑得极是坦荡:“说完了,公子可以动手了。”弄玉面无表情地说:“夫人,下辈子挑男人要慎重,别再寻血王这样带毒的男人了。”
  杨夫人的眼眶却是微微一红,悲凉地笑道:“错不在我,亦不在他,我自愿被他利用,他心安理得地利用我,我们互不相欠,旁人凭什么来评论我两之间的事。再说,何谓带毒?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会比人心更毒。”
  弄玉一脸平静,从桌上抽出一支竹筷,倏然朝杨夫人扔去——杨夫人眼中的神采立刻就像烟灰般散飞去了。我看着地上躺着的杨源才,再看了看同样是没了呼吸的杨夫人。他们虽然没有感情,却都是一样的傻——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放弃了自我,到头来却被人一脚蹬开。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弄玉。他看着那个已经僵硬的蜚蠊血母,默默不语。说不定哪一天他心情不好了,随手就会把我杀掉。我害怕死亡,可是如果是死在弄玉的手上,或许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幸福。
  我不知道弄玉为什么要杀掉蜚蠊血母,更不清楚“杨夫人”为什么要杀掉自己的丈夫。只知道隔了许久,弄玉突然说:“我们今天晚上就走吧。”我点点头,他却没有看到——因为他说完这句话,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径直走出去了。
  又是一次通宵的赶路,这几天连续熬夜让我的精神变得萎靡起来。弄玉没有告诉我要去哪里,只是牵着马徒步在前方走着。跟在他的身后又走了好长一段路,他一直没有回头。以他的功力,就算我在几里外都感应得到我的存在,我知道。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越发觉得身上很冷。想起前两天发生的事,觉得自己好丢人。或许……我真的什么都不是。
  第八章  墩圩歌节
  从上一个村子走出来一直都是小树林。也不知走了多久,我只知道地平线处的曙光又隐隐透了出来,如一片无边无际的淡黄轻纱,一直渲染到山的另一端去。
  越过一片丛林,终于看到一个小村落,带着浓浓的民族气息。依山傍水的吊脚斑斑驳驳的木板墙和失去光泽的门扉,以及被挑担子的小贩踩踏得光溜溜的石板路,都告诉人们它们年代的久远。楼其间一条用青石板铺成的狭长而弯曲的老街。初升的朝阳中,吊脚楼的灯光便留住了沱江上过往的船只。桨声灯影里的溪水边,站着许多少数民族的姑娘。
  我突然想起爹和娘曾一起出去游山玩水,回来以后娘穿着她们这样的衣裳,坐在樱花飞舞的花园里,拨动着她的玉琴,神似仙子。爹当时就告诉我,采儿,以后你娶妻了,一定要找和你娘一样美的女子。娘总会有些羞赧地骂爹爹不正经。
  记忆中爹和娘的印象已经越来越模糊了,能记住的事,寥寥无几。跟在弄玉的身后,突然发现,我的人生不知何时早就被他填满了,似乎,只剩下了他。
  弄玉朝着那几个姑娘走了过去,拱手问道:“在下正欲前往零陵,想请问姑娘这里离那儿还有多远?”那几个壮族姑娘的脸倏地红了。弄玉只大方地微笑着,等着她们回答。没一会,一个姑娘走了出来,笑吟吟地说道:“咱们这儿叫冯乘,也是属于零陵管辖的,您若是要去零陵,朝北边去,几个时辰就到了。”
  那姑娘头发偏右挽鬏,插以小梳。颈项处戴一个银项圈,另挂一条银链垂及胸前。扎着刺绣素花腰带外穿窄袖大襟衣,穿百褶裙,前面搭缟素围腰,刹是好看。
  弄玉回之一笑,朝着那姑娘指着的地方走去。那姑娘唤道:“公子,看你们也是连夜赶路的吧?若无甚急事,还是在这里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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