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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街漫无目的地行走。
  我果然还是高估自己了。说什么只要留在弄玉身边,就算他有妻室,就算他是利用我的,我也无所谓……可真正当这些变成事实的时候,我还是无法承受,再没有颜面再待在他的身边。
  我恨他的无情,恨他把我当作工具甚至玩具,恨他不把我放在心里,恨他一心一意只想着自己。可我更恨我自己,恨自己的窝囊,恨自己的没用,恨自己的死心塌地。我决定再见他一面。然后我一定会把他从我的心中,连根拔起。
  大雪连绵飘絮了接近半个月,雪未停,而人去楼空。
  燕舞天天站在住宅门口张望,她等的人也是我要等的。那人回来以后,她可以欢喜地扑到他的怀中向他撒娇,而我,却只能静静地站在后面,拼命压抑住自己汹涌而出的感情,压抑住已经快要掩盖不住的妒火,看着他们。
  他们是夫妻,我只是男宠。
  每天潜入弄玉的住宅,却未见他回来。他就像是莫名消失了一般。有的时候,我甚至期望他不要回来。因为他回来的时候,也就是我离开他的时候。
  我在零陵遇到了老张。他说他是专程来看我的。他带我去城里的茶楼里品茶,在看见他和别人打招呼的时候,我才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四海为家的侠客。
  老张告诉我,他的亲人都在他很小的时候被人杀了,仅剩的一个也是下落不明。他活了二十来岁依旧没有成亲,不是因为他没有心上人,而是因为他害怕再失去。他以前就做了许多让自己后悔的事,所以他要重新开始人生,行侠仗义,为别人的幸福而感到幸福。
  在听了他的话以后,我才明白,原来这世界上孤单的人很多,要适应孤单,只有自己调整自己。和老张促膝长谈了一宿,我告诉他,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就有两个兄弟,一个是他,一个是秦印月。
  老张听了我的话,摇摇头,叹息着摸了摸我的头,像极了我的父亲。
  春节将至,整个零陵都被酝酿在新年欢天喜地的气氛中。街上时时传来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回荡在宽敞的大街小巷,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
  这样的景象我已经有多少年没看到,我已记不清楚。我只知道上一次看见别人放鞭炮的时候,爹和娘在我的身边,两只大手牵着我的小手,我们一起在这样喧嚣热闹的街上悠闲地漫步。
  大雪依然在下着,却不能熄灭漫城的烟火。火光在白昼中闪烁着白皑皑的光,绮丽,却刺眼。我穿着那件已经有些破旧的单衣,努力移动着冻僵的脚,穿越过了一条条街道,一栋栋红楼。与我擦肩而过的,是弥漫的琼楼和蹉跎的岁月。
  潇水的表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片,我蹲在河岸边,看着那些浮冰,又一次失神了。远远传来了辘辘的马蹄声,人群的喧哗让我不由自主转过了脸。
  纯白的雪,纯白的骏马,纯白的披风。
  那个人高高地坐在那匹能日行千里的良驹上,眼中的倨傲散漫在寒冷的空气中,绝代的风华凝结了所有人的眼。
  他原本涣散的目光突然有了焦点,冰冷的视线刹那间投落在我的身上。我不禁后退一步,控制住自己想要拥抱他的欲望。
  他扬手挥鞭,马儿啼叫一声,飞也般地疾驰过来。而他的视线,却一直未从我的身上离开过。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却似过了亿万斯年。
  弄玉下了马,走到了我的身边。我本能地避开了他的双眼。他抬起了手——我以为他要给我两个响亮的耳光,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可他没有。迅速脱下了自己的白狐披风,套在了我的身上。皑白的披风在空中划出了一条美丽的弧线,如同潇湘流水永不消退的涟漪。
  弄玉身上的余温依旧未散去,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搭在了白狐毛上。
  弄玉俨然道:“你怎么还是这么笨?冬天不穿棉袄,想冻死不成?”我听了以后心里一阵酸涩。深深吸了一口气,任由那尖冷的寒风侵袭着我的咽喉。
  弄玉的头上,肩上沾满了霏细的雪粒,就连睫毛上都挂着晶莹的小雪花,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是精致完美的。我拼命抑制住自己对那件披风的依恋,将它从身上硬生生地扯了下来,还回了弄玉的手里。
  弄玉拿着披风,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披在肩上:“你不冷么?”我看着他里面单薄的衣裳,摇摇头:“衣服大,穿着太麻烦。”我的鼻子被冻得通红。终于忍不住抬头看着他。
  我已经中风寒了,喉咙很疼。我不想你也和我一样。
  一碰上他的视线,我又飞速低下头,看着幽微的小雪花无声无息地落下。然后弄玉轻笑出声:“傻采儿。”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拥入怀中。
  熟悉清幽的香味一下飘泛而来,弄玉暖热的呼吸轻拂过我的脸,我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他严严实实地裹在了披风中。
  我紧张得动都不敢动。他在我耳边柔声说道:“你明明已经冷得发抖了,还撒谎。我要罚你。”我紧握自己想要搂住他的手,已经快要管不住自己了,喃喃问道:“罚什么。”弄玉坏笑道:“陪我睡。”我用力挣脱他:“这里人好多……你放开我。”
  弄玉一下抓住我的手腕,冷冷道:“你还没告诉我,这段时间你去哪了?”
  “放开我!你想让别人都看到是不是?!”我几乎是惊叫出来的。我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忘记了,可是那些话却是在我脑海里久久回荡,挥之不去——温采是个男人,他弄玉再坏再冷血,也不可能变态到去喜欢上一个男人。
  弄玉死死扣着我,恼怒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去哪了。”我皱眉道:“与你无关。”弄玉滞了一下,猛然用力箍住我的腰,将我贴在他的身上。我不满地往后退,他又用力扣住我的脖子,迫使我抬头对上他有些阴森的目光:“与我无关?温采,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人?你再说一遍与我无关看看?”
  我的嘴唇微微发颤,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的事,与你无……唔唔……”弄玉用力摁住我的脖子,垂下头,双唇倏然堵住了我的嘴。我挣扎不了,惟有拼命摆动肩膀。
  最后他放开我。我再也忍不住委屈,一边使劲擦拭嘴唇,一边扯着嗓子吼道:“你……不要用你那张脏嘴亲我!我不是你的工具甚至玩具!你没资格管我!滚开!!”
  弄玉呆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他大概不会想到小小的温采也敢对他大吼大叫吧。可是他的瞠愕瞬间就消失了,骄傲似乎也在慢慢消退:“我找了你好久,都没你的消息。我……我只是想你了。”
  我只是想你了。
  听到这句话,我真不知该说那是有种什么感受。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该多好。我不再反抗了,任由弄玉静静地抱着。
  “玉,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
  “没有。”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弄玉在众目睽睽的情况下,将我抱上马,继续用披风裹着我,快马加鞭赶回家。
  回去以后,弄玉与我欢好了数回,过度疲惫,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弄玉不在房内。拨开窗牖,梅花花瓣在空中盘旋回转,碧池的水平静得似一块无暇美玉。弄玉脱去了白狐披风,在池水上赤手飞舞。
  我从小就很羡慕他的轻功,见他轻踏过一池被风吹落于水面的花瓣,像荡在水天一色里的嫡尘仙子。飘洒的细雪中,他的身影很淡,很淡……淡到我琢磨不出哪里是他,哪里是梅……哪儿又是天边。
  淡到我总以为在下一刻,他就会随风逝去,化作漫天的雪花梅雨……
  然后他的手在空中迅速一挥,快到我以为他只是一只蹁跹飞舞的蝴蝶,动作快到我都来不及看清他是如何震落了满园赤梅,却不在水面上流下一丝涟漪。
  他站在园中,站在纷纷落下的梅花和雪霰中,脸上荡漾着自信邪佞的微笑。
  玉,恭喜你……终于练成了《芙蓉心经》。
  我突然想起,明天就是大年三十。我隐约听到窗外传来毕毕剥剥的鞭炮声,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整个零陵城。
  我披上褂子,下了床,朝马厩走去。
  曾听弄玉说过,他给那匹白马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他却从来不愿告诉我。那马儿似乎也像通了人性一般,在我握着马鞭朝它挥策过去的刹那,便洋洋洒洒地飞奔出去,溅起了一地残雪。
  其实我很想告诉弄玉,这个世界上是有永恒的。
  比如说,他给我说过的许多故事和过往,以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烈火燃烧的夜晚。
  比如说,我们在一起近十载的回忆。
  比如说,我对他无止尽的感情。
  它们都如此鲜活地存在于我的记忆中,我的生命中。永不散去。
  我紧紧地抓住马靽,整个人都伏在了马背上,脚用力地蹬着马镫,身下却依旧剧烈颠簸。整个世界都在晃动,我的身子几乎要被马给甩出去,可我还是不断抽打着它,让它跑得快一点、更快一点……就像是一场逃亡一样容不得半点拖沓。
  寒冷的雪风卷席着我的身体,全身几乎都像是被无数钉子插着,血流不出来,却挠搅得皮肤生疼。我冲出了零陵城,将那些繁华的凤楼龙阙朱阁碧瓦都甩在了身后。
  刚奔出城郭数里,身下的马儿突然啼叫一声,便整个儿朝后仰去——我连惊呼都还未来得及就被甩了下来,整个人扑倒在雪地里。
  冰冷的雪在我的体温下融化,一点点将寒冷种进我的四肢。我勉强支起身子,却看见了前方女子。浅紫色轻纱,貂皮围领,微抹淡妆,阗黑亮丽的秀发用灵鲛珍珠挽着,倾城容颜中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潇湘一带的江水因她有了桃李的颜色和杜若的芳香。
  她一步一步走近我,我仰头不卑不亢地看着她。
  “你为何要离开?”她的唇角露出了一丝骄傲的笑容:“你不会是以为弄玉对你动真情了吧?那天弄玉和我说的话,还有,咳咳,你也看到了。”
  又是一个两面三刀的人。我讥笑道:“温采如今已经选择离开,请桓夫人莫要再落井下石。”想起了重火境的那个蓝衣小丫头说的话,身体竟不寒而栗。燕舞轻藐地看着我,笑容颇为刺眼:“被他当成女子养,你就真以为自己是女的了?你还记得自己是男的吗?”
  我垂下头,轻声道:“我知道,我们是不正常的。”燕舞恼怒道:“你别说是‘你们’,不正常的,只有你。弄玉从来不喜欢男人,尤其是你这种,天天梨花带雨故作娇羞的小宦狗!”
  我的脸霎时失去了温度。我将双手插在雪地里,用我自己都快听不到的声音说道:“你是想我死,对吗?可我不想。死了,我就没法替我父母报仇。死了,这世界上就没人会真心对待他。死了,就不能在老了以后回味和他一起经历过的事。”
  话音刚落,手上一阵剧痛,手背上多了一只刺绣着鸢尾的粉色绣花鞋。燕舞已不顾自己的形象,尖叫道:“你少在那里恶心了!我告诉你,我喜欢他超过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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