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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能冲淡一切,再过些年,待她立了凤君,有了孩子,我或许也能微笑着三呼万岁,功成身退。
  那个名字在舌尖余下了苦涩,相思二字道不得。
  “那人,是裴笙。”
  无端地,牵连了那个聪慧娴静的女子。
  她眨了眨眼,咧嘴微笑。
  那眼底一闪而过的伤痛,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辜负了什么,错过了什么。
  其实,我也有不能言明的阴暗想法。我知道,生在帝王家,注定是无法得到完整的爱情的,她的凤君,终会是一个身家清白的官家子弟,她不会轻易爱人,只会与那人相敬如宾一生。那么在她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依旧是我,哪怕她不知道我的感情,不能回应,但我知道,也足够了。
  一世为臣,我守着你的锦绣河山,与你的江山共沉浮,陛下,你看可好?
  在信仰与爱情之间,我选择了前者。在责任与私情之间,我放弃了后者。
  我一直以为,自己能坚持一世,但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当信仰一夕倾塌,责任变成笑话,我又该何以为继?
  自己原以为能坚守一世的信念,原以为可以用生命去捍卫的忠贤牌坊,一夜之间,轰然倒塌——所谓的忠贤,所谓的流芳,只是一个自欺欺人的笑话!
  那一天,我攥紧了证据,质问祖父,纵然答案已经写在了纸上。
  那一天,她低着头,轻声说:“我已决定,立裴铮为凤君。”
  恍惚想起许多年前,她伏在我膝上,微扬着唇畔说:“焕卿,你待我真好,我立你为凤君可好?”
  “是吗?恭喜陛下了。”我用尽了力气,轻声说,心口仿佛被捅进了一刀,却麻木得找不到痛觉。
  那些过去的,回不来了。年少时她的依恋,她只属于我的不设防的笑颜,终将成为别人的。
  如果是裴铮……那我……将彻底失去她。
  不是情人,不是亲人,甚至连一世为臣的资格,都被剥夺。
  凭什么?
  凭什么我放弃了一切去守护的只是一个谎言,最终得到的……却只是一句被她遗忘的戏言……
  信仰没有了,我还有责任。爱情离开了,我还有私心。
  我要守住苏家,我要留下她!
  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头名为欲望的兽。
  我的欲望,是她。
  我要她。
  一个不敢落下的吻,一句不曾说出的话,如果当时说出了,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了?
  相思……
  你说过的话,可还记得?
  君无戏言,你若忘记了,我帮你想起。
  我俯首称臣,但告诉自己:不只是吾皇万岁。
  我要她,不只是我的陛下,也是我的女人!
  裴铮,我迟了一步,但你还没有赢!
  腹黑
  因被烧伤人数众多,平日里静谧的太医院今日到处可听见呻吟声。苏昀被安置在僻静的小院落,我和裴铮入内的时候,两个医童正端着一盆血水出来。
  “太医,苏御史伤势如何?”裴铮代我问道,我右手缩进袖中,不自觉攥紧了,眼前依稀浮现出苏昀血肉模糊的肩背和苍白的脸。
  “回陛下,裴相,苏御史右侧肩背受到重击,又被灼伤,伤及皮肉筋骨,伤势不轻。但所幸救治及时,调养些许时日便无恙。不过这半个月内行动怕会有所不便之处。”
  苏昀的官袍被换下,身上套着宽松的白袍,白色纱布斜到左腰紧紧包扎着伤口,为避免压到伤口,医童在一旁守着他,让他侧躺着,右肩上的白色纱布隐隐渗出了血色。
  我走到他床前,低头看着他紧闭的双眸,昏迷中眉心因疼痛而微微蹙起。
  裴铮问太医道:“不是说苏御史醒来了吗?”
  太医躬身答道:“苏御史之前醒过一次,但因治伤之痛非常人能忍,微臣便自作主张,在药中下了安定之药,让他能够减轻疼痛。”
  我点了点头,走回裴铮身边,拉起他的一只手,在他手心写下一个字:“查。”
  裴铮指尖微动,弯下腰来与我平视,温声说:“我会派人查清这件事。”
  我又写了个字:“易。”
  “易……”裴铮挑了下眉,“易道临?你想让他查?”
  我一点头,写道:“宣。”
  此时,裴铮对我百般迁就,我如何说,他便如何做,立刻让人宣了易道临进宫面圣。
  小路子又来报,说舅母及时救出了贺兰,已经压过惊,方小侯爷急求入宫,小王爷暴跳如雷,几乎要二次放火,莲姑正在阻止。
  “陛下,该怎么办才好啊……”小路子哭丧着脸问。
  我对他招了招手,他忙上前来弓着腰讨招,我在他手心写了个字:“滚。”
  裴铮看得真切,不厚道地轻笑一声,我仰头直视了他,右手食指不含糊地指着门口的方向,他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
  我用口型说:“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他微眯了下眼,深呼吸了口气,笑了,说:“好,我就在外面,有事的话喊我。”又想起我还不能说话,便自嘲一笑,“我在外面等你。”
  他出去之时将门带上,将所有声音阻绝在外,小屋里只有安静的呼吸声和淡淡的药香。
  中药的香,有种淡淡的苦涩味道。喜欢的人爱极,厌恶的人怕极,若喜欢了,就瞧不见他的缺点,厌恶了,却瞧不见他的优点。
  对人何尝不是这样。
  我这人公平得很,谁待我真心,我便以真心相待,但怕的并非无真心待我之人,而是错认,或者错过。
  那时在女官署,他想救的不是裴笙,也不是“陛下”,而是“相思”……
  其实这两个字,并非他第一次唤出口。当年他一笔一划教我临摹,一开始写的,便是这两个字。
  “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少年嗓音清朗,柔而不媚,浅笑着重复了一遍末两个字,“相思……”
  我登基后,这二字,便须避讳。世人皆知我的名字所出,那首《相思》,却在民间成了绝响,人人皆知,却不得教习念诵。
  他也再没有唤过我的名字,如少年时一般。
  我也以为他也别人一样早忘了我的名姓,只将我当做“陛下”,却没料到,那两个字脱口而出时,像许多年前那样自然,就像日日夜夜,唤了无数遍一样……
  苏焕卿。
  寡人该赏你救驾有功,还是欺君之罪。
  你说自己喜欢的人是裴笙,果真是吗?
  我伸出手,轻轻抚过他舒展不开的眉心。他此刻所忍受的所有疼痛,都是代我承受的。我却仍然感觉到疼痛,在左心口的地方,一阵阵的揪疼。
  当时我问你那句话,你若不曾骗我,或许我不会走向另一条路。
  我没有等他醒来,只在屋里坐了片刻便推门出来。裴铮背对着我站在树下,双手环在胸前,不知在望着什么想着什么,听到门开的声音,他垂下手,袖口微荡,缓缓转过身来。
  “过来。”他轻声说。
  院子里只有我和他两人,我本是想过去的,听他这么说,却又起了叛逆心,站住了不动,只盯着他看。
  他别过脸,轻笑着叹了口气,又像是松了口气,挑着眉梢斜睨我,唇畔噙着三分笑意,见我不过去,他便缓缓走了过来。
  我盯着他一步步走近,直到剩下半臂距离,他从袖底掏出一个青色小瓷盒,打开了盖子,溢出清冽的芳香。
  我一眼便认出是五爹的药。原先宫里备下了许多,但因我素来健康甚少用上,久而久之也不知仍在何处了。裴铮手中的药盒,应是五爹给他的。
  “你五爹说,‘豆豆粗心大意,灵丹妙药也不知珍惜,总有一日叫她扔到床底下去。裴铮你离她近些,便在你这里留一份备用。’”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无名指帮我上药。指腹沾着白色的药膏擦过我的脸颊,感觉清清凉凉的,原先那点刺痛感也渐渐消失了。裴铮的指尖却在我脸颊上流连不去,滑至下颚,轻轻捏住了,低声问: “豆豆,我离你,真的近吗?”
  我心中像是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发出的音低沉而绵长。
  他抱了我一下,在我眉心印下一个吻,鼻息拂过我额前的发,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女人像猫,谁对她好,给点甜头,她就跟着走了。我要给你多少甜头,你才能下定决心跟我一生一世?”
  我摇了摇头,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我。
  裴铮闷笑道:“是,是我跟着你,我的陛下……”他的尾音像是一声叹息,“你没有因此动摇,我却不知该喜该忧。”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从他怀抱中退开,纵然我仍有些留恋他的温度。
  当前我要做的事,是查清真相。
  我让裴铮先回丞相府,结果他竟然大胆抗旨。我怒瞪他,表示于礼不合,他无所谓地笑了笑,说:“是吗,所以呢?”
  我颓然望着他,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险些就崩在那儿了,他硬要进宫护驾,我再扛着“礼制”这面大旗,估计也拦不住他。崇光新政后,革除旧弊,许多旧礼也都已经不兴了。他先前不过是在群臣面前碍着我的面子才应下的吧。
  我有些羞恼地让小路子把他领去离我的寝宫最远的那间宫殿,而后才去宣室见易道临。
  他早已等候许久。
  不只是在宣室外的这一炷香功夫,他等了整整五年,从崇光元年,到如今崇光五年。
  我还记得当年太清池畔的探花郎,但让我记住他的,却不是那一日的琼林宴,而是早在琼林宴之前,我易装潜入太学府,暗中考察诸学子。
  三人论政,一人说:“他日必是苏党天下。”
  另一人说:“未必,几位辅政大臣貌合神离,党同伐异,沈相分明让他们相互制约以持平衡,真正的权力仍在皇家手中。”
  第三人沉默不语。
  那二人问他:“你如何看这局势变化?”
  那人仍是沉默了许久,才发出一声冷笑:“绛紫夺朱,非衣之祸也。”
  那时非但那两人没听明白,我也没听懂,却因为不懂而记下了。直到崇光新政后,满朝文武成为一言堂,我才知道那人言语中的意思。
  绛紫为邪,朱为正,紫为一品朝服,朱乃皇权之色。一品权臣代帝而取之,非衣之祸。非衣者,裴也。
  崇光元年,裴铮仍在做最后的伪装,在辅政大臣眼中,是一个循规蹈矩会做事也会做人的好青年,起于微末,不卑不亢,温文儒雅,是各派争相拉拢的对象,他们大概想象不到,在不久的将来,会被他们眼中的好青年一一扳倒。
  也是在那之后的某个瞬间,我恍然想起了易道临的话。他的目光,看得比谁都远,也比谁都准。一个冷眼看透了局势的聪明人,怎么会为那样可笑的理由放弃翰林院的大好前程,选择了自我放逐,只身赴朔方?
  他定然别有图谋。
  半年前,我让暗门的人送了一封信给他,上面有两句话。
  一句是他当日说过的。
  另一句是我问他的:何谋,何党,何时归。
  他回了我一个字:王。
  今日我看着眼前的青年——西北的风霜是一场宛如重生的洗礼,在那种环境中生存下来的人,有着雪压青松不弯折的苍翠与坚毅。他已洗去了弱冠之年的青涩,当年那大白脸啊……怎么还是晒不黑啊……
  我盯着他英俊得几近冷峻的面容,笑了。这人,在五年前,谁都想做苏党的时候,他就看到了未来裴党会坐大,而他却依然选择了做天子党。那时离开,是因为他看得透彻。当时辅政大臣大权在握,裴铮万事俱备只欠我这个傻瓜点头。以他的资历和地位,斗不过根基足深、门生众多的苏党,也斗不过后台够硬、准备充分的裴铮。在两党之争中,想要保持中立,就必须有足够的本事。没有本事想中立,只会成为两党相争的炮灰,有本事的人,却能成为两党争相拉拢的对象。
  他走得够远,避开了波诡云谲的崇光初年,磨练自己,经营自己,直到五年后,他相信自己能够独当一面,也相信我能给他支撑的一天,他衣锦荣归帝都。
  我与他……虽早有绯闻,却多年未见,虽多年未见,却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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