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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家父在淮经商,节下正要回家。路上因事耽搁了两天。”
  那青衣男子放下酒杯,有些黯然道:“苏姑娘。”
  他这句苏姑娘一出口,苏离离蓦地一惊,但看他眉目不蹙而忧,那神色似曾相识。苏离离结巴道:“时……时大……大叔!”
  时至今日,他不像冀北所见时的疯癫,苏离离也不好堂皇地叫他“时大哥”。时绎之见她有些惊吓,淡淡一笑,“你是辞修的女儿?”
  “是。”
  他温言道:“你不用怕。那日真气冲破我任脉,鬼使神差竟将我先前走火入魔的疯症治好了。”
  苏离离点点头,也不好说什么。时绎之道:“你记得小时候的事?”
  “记得一些,记得那天下雨,你失手杀了我娘。”
  时绎之眼睛蓦然一湿,“失手,呵呵……那你恨不恨我?”
  苏离离默然片刻,“我不恨你,恨你有什么意思。你害过我,我也算计过你,扯平了。”
  时绎之端详她面庞,低低一叹,“你真是辞修的女儿,连性子也像。”
  苏离离抬头看他,忍不住道:“你怎么认得我娘?”
  他一仰头喝尽了杯中清酿,“我一直就认得她,从小就认得她,我和你娘是师兄妹。你可能不知道,你娘本是江湖中人,并非书香门第。”
  二十年前,莺飞草长,时绎之与苏辞修青骑红衣,山水为乐。本是思无邪,却因偶遇而改了心衷。师妹爱上了一个文弱书生,成了人妻。师兄辗转来到京城,投身朝中,只为时时见她。然而一个人的心不在,纵然天天相见也不过是徒增伤戚。
  “有些东西真是说不清。”时绎之缓缓道,“你娘的剑法好,当年在太微山也算小有名气,她也颇为自得,曾说自己夫婿必要胜过自己才会嫁。我武功一直比她好,她也一直很尊敬我,我以为有朝一日她必会嫁我。谁知她最后嫁的人,丝毫武功也不会。”
  “你娘看着洒脱随性,有时却又很认死理。我知她不会回头,也想放手而去。就在那时,叶知秋辞官离朝,我奉命追杀。”他叹息,“那时我心里恨你爹,确是想杀他。然而你娘……你也知道的。”
  苏离离听他说完,低了头不答,心里波澜起伏。
  时绎之叹道:“你不必恨我,我真气在任脉冲突,日夜往返不息,竟不受我控制,其苦万般。这样不死不活,无亲无故地活着远比死了更难。这也是活该的报应吧。”他话锋一转, “上次跟你到冀北将军府地牢的人,是祁凤翔么?”
  “……是。”
  时绎之摇头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朋友而已。”苏离离苦笑着想,他不抓着我,谁愿意做他朋友。
  时绎之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呢?”
  苏离离食指在筷子上划着,“随便逛逛,没钱了再说吧。”
  他淡淡笑道:“关键在于,你需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苏离离默然想了一阵,“我要什么?”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想不要被那些想找我的人找着。”她有些怔忡地抬头,转看四周,别人的饭都吃完了,“你要的是什么?”
  时绎之道:“我现下正要去三字谷,看看能不能治好我的内伤。”
  “那是什么地方?”
  时绎之笑道:“你不是江湖中人,自然不知道。三字谷乃是神医韩蛰鸣的住处,韩先生深居不出,所有求医之人只能送上门去。无论刀剑外伤,或是沉疾重病,他总有法子救治。所以江湖中人不怕他医不好,只怕他不医。”
  苏离离听得眼睛溜圆,不禁叹息:“这人真是棺材铺的大敌!”她站起身来,对着店家喊,“小二,算帐。”转对时绎之道,“饭吃完了,就此别过吧。”
  时绎之摇头道:“你一直被人跟踪着,还不知道。”
  苏离离不相信,“谁跟踪我?”
  时绎之拈一根筷子,手腕微微一抬。那筷子直飞向屋顶,穿破屋瓦一声脆响,时绎之喝道:“下来吧。”
  一个黑影自檐上飘落,站在阶下,黑纱覆面,看不清五官,苏离离却认了出来,惊道:“是你!”
  本已过来的店家吓得连连倒退,一转身缩到柜台后,和店小二一起,半露着脑袋看这三人。
  “你认识?”时绎之问。
  苏离离点头,“认识,祁凤翔的人。”
  扒爪脸缓缓进来道:“阁下好身手,隔着屋瓦我竟避不过你的筷子。”
  时绎之未及说话,苏离离已然怒道:“你一直跟着我?!”
  “是。”
  “那……那……”她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扒爪脸已善解人意地接了下去,“你的消息我一直都有回报给京里。”
  “你主子怎么说呢?”苏离离怒极反笑。
  “让我沿路保护你,直到你逛腻了为止。”
  祁凤翔真是令人发指!苏离离有些恼,却冷笑道:“怪不得我走了这一路还没让人卖了,打出生就没这么顺风顺水过,原来是你在暗中跟着。这样多不好,我吃饭你看着!”她一拍桌子坐下来。
  时绎之微微笑道:“祁凤翔倒是个有心人。”
  苏离离咬牙,犟劲儿也上来了。他凭什么这般淡定,要把自己的一言一行都纳入指掌。她转头道:“时叔叔,不如我跟你去三字谷吧。只是这个人跟着讨厌得很。”
  时绎之笑道:“你也莫要为难他,他为人下属,原本不得已。何况并无恶意。”他转向扒爪脸,却是冷凝语气,“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只是我这位侄女不爱见你,你便不要出来了吧。”
  苏离离看了时绎之一眼,没有再说话。
  三字谷在徽州南面的冷水镇上。苏离离一路上前后左右地看,问时绎之:“他藏在哪里的呢?为什么我都看不见就跟了我一路。”时绎之大笑。
  冷水镇位置稍僻,房屋简洁,人众朴实。晚上住在那里,时绎之指点着房上炊烟道:“离离,你看这里的人,他们虽各有弱点,彼此之间却从不乏关爱。”
  苏离离抬头看去,一缕青烟袅袅而起,像极了她不曾遇见祁凤翔时的日子,清淡如茶。她望着这郊野村庄平静中的生动,觉得这是丰沛充足的生活。
  这生活于她,或者曾经一度如此,或者可能再度如此。
  三字谷正在冷水镇西南,在山间小道走了半日。时绎之说那个黑衣人停在冷水镇,没有再跟过来。他跟不跟着,苏离离也觉察不到,并不介意。
  沿途陆续看见三拨人,或携弱扶伤,或抬着背着病患。每一个人周身都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仿佛落汤鸡一般。见了他们,眼里说不清是愤恨还是绝望,又有那么点幸灾乐祸,看得苏离离一阵心里发毛。
  忍不住问时绎之:“这些人怎么都像水里捞起来的?这大冬天的,韩大夫他老人家治病就是泼凉水么?”
  时绎之也皱眉,“想必是来求医的江湖中人。韩先生若是人人都医,必定人满为患,所以他医与不医有一个规矩。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这规矩是什么,或者只凭一时喜怒吧。”
  苏离离疑道:“江湖中人不讲理啊,他若是打不过人家呢?”
  时绎之摇头道:“人家要求他医治,必不好动手,只能按规矩来。”
  沿着崖边一条独径慢慢往谷底走,山势奇峻陡峭。时绎之对这山路不屑一走,一遇崖阻,提着苏离离的衣领飞身而下。苏离离打从出生不曾这样飞行过,直吓得牙齿打颤。待得落地,却又觉得应该多飞一会儿才够惊险。
  这峡谷极深,直往下行了约有百丈,才落到一块断石上,石后隐着一条木栈小道。大石边缘犹如刀切斧砍一般整齐,裸露着层层叠叠风化的印记。苏离离忍不住就往内壁里靠去,落地没站稳,摔在地上一声惨叫。
  便听时绎之道:“什么人?!”
  石后缓缓走出一个老者,面有风霜之色,一身宽袖长衫。谷间风大,他低垂的衣袖却纹丝不动,显然是身怀极高明的内功。那老者缓缓开口道:“你的内力不错,竟然连我的呼吸之声都能听见。”
  时绎之一把挽起苏离离道:“岂止是不错,简直不错得让我受不了。韩先生的武功也在仲伯之间嘛。”
  那老者淡淡站定道:“我不是韩蛰鸣,我姓陆,别人都称我一声陆伯。”
  时绎之拱手道:“原来是韩先生的义兄,失敬。”
  陆伯也不客气,也不虚应,“你可以就此进去,她不行。”
  时绎之微微一愣,“为什么?”
  “这是规矩。”
  时绎之摇头道:“这是我世侄女,我要求治,她只是随行。”
  陆伯寸步不让道:“那也不行。”
  时绎之不动声色地微微抬头,语气有些强硬,“你这是什么规矩?欺强凌弱?”
  陆伯袍袖一抒道:“小姑娘,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苏离离站在一旁转了转脚踝,见他面无善色,老实答道:“听说叫三字谷。”
  “你知道为什么叫三字谷?”
  “必是写《三字经》的人来此治病,韩先生不治,最后死于谷底。”她语音清脆,煞有介事。
  时绎之忍不住一笑,陆伯却似乎听不出她嘲讽之意,正色道:“不是。此谷的规矩,凡是求医之人,在我出现之前必须要说三个字。不是两个,不是四个,而是三个,那么此人便可入谷治病。否则便要被我扔下这石崖去。你这位叔伯方才说了‘什么人’,你却没有,所以照规矩,我只能扔你下去。”
  苏离离大惊,看了一眼崖边,吞口唾沫道:“我……我也说了三个字的。”
  陆伯眉间微蹙,“老夫耳力甚好,绝不可能听漏。你说了什么?”
  苏离离恳切而认真道:“我刚刚下来摔了一跤,当时就说了‘哎哟啊’。”
  时绎之这次“哈哈”大笑,陆伯老脸皮抽了一抽,带着三分薄怒道:“吐字不清,不算!”
  “那……那个,”苏离离望一眼崖上,“你先退回石头后面,我重新下来一次。”
  “不行,出去的人再不能进。”陆伯言罢,身形一晃,如影如魅,飘向前来。
  苏离离大叫,“时叔叔。”
  时绎之却负手不动,摇头叹道:“江湖规矩,不可不从。”
  下一刻,苏离离已经凌空而起,飘飘落向崖外。她眼看着那氤氲着雾气的谷底在眼前一现,随即转了个弯看见石崖从眼前闪过,陆伯带着一丝狞笑的脸,和天空上浅淡的云朵。佛曰一弹指为二十瞬,一瞬为二十念,一念间九百生灭。
  苏离离凄厉的叫声响彻云霄,心念起伏。弹指之后,她钝重地一响,水波荡漾,浪拍两岸如和声。苏离离沉重地摔进了一潭温热的湖水,水往鼻腔里灌,窒息与恐惧深切地袭来,冲开她的临界,脑中仿佛只剩天边一抹若有若无的云彩。
  苏离离像一条懒散的海带,舒展漂浮在湖底。腰上有人一抄,如同记忆地层层剥离,她感受到的压力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接触到空气的一瞬,昏了过去。仿佛是咳了些水出来,有一只手抚上她的眉目,温柔,缓慢,犹如带着感情,令人安心。
  苏离离流年不利,又昏了过去。
  醒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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