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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了,苏离离的精神渐渐凝聚起来,浮世大雪纷飞,聚散飘落,却有木头的坚定,是可以把握的真实。
  她甩脱祁凤翔的手,奔了过去。木头一把将她抱住,像回到了阔别许久的家,苏离离伏在他肩头终于痛哭起来。木头微微错愕,凌厉地望向祁凤翔,祁凤翔眼中辨不清是狠是绝,默然转身而去。
  不是因为不想要,不是因为抢不到,而是那个人的心不在这里。世间最容易执着的是感情,最不能执着的也是感情。他独自走着,便不用把别人的悲喜背成自己的悲喜,孤独,却无可畏惧,所向披靡。
  这一段路,祁凤翔将指甲捏进了手心,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木头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脸色渐渐和缓了一些,放下惊疑,抱了苏离离,轻抚在她背上,长空落雪中轻声哄道:“不怕他,有我在。”
  莫大的人马扎营在十里外,布置严整。木头算着粮草给了祁凤翔,多出来的都屯在莫大营里。时常有难民经过,困饿不起也施舍一点,虽是陈糙米,能不饿着就好。于是便有难民盘桓营外,男的愿来入伍,女的愿来煮饭浆衣。木头择优而录,令李师爷造册,一应营务按行伍要求。
  第三日雪停,阳光映着薄雪,一片银妆素裹。木头一早快马到了祁凤翔大营,立马辕门,径入中军。祁凤翔正站在地图前,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图。
  木头摸出一支玳瑁簪子,递过去,“这是你那天给我的。”
  祁凤翔接过来,拿在手了看了看,问:“那支呢?”
  “离离那里的,她可能忘了,我也没问她要。”木头答得轻巧。
  祁凤翔看着簪子,忽然想起那个典故来,乐府诗《有所思》里,讲男女定情,男子送了一支双珠玳瑁簪给女子,后来男子负心,女子将簪子砸毁焚烧,当风扬其灰。爱与恨都是一线之隔。仿佛是一个隐喻,他本是怀着几分调戏之心送这簪子给她,却忘了故事本身的结果。祁凤翔握了簪子,微微有些发怔。
  木头打开背上的包袱,取出那个乌金的匣子,“她倒是说把这个给你。”
  祁凤翔看着桌上的匣子,从怀里摸出一把同样乌金的三棱钥匙,手悬到半空时却停了停,轻轻把钥匙放到了匣子上。两人都瞪着那匣子不语,半晌,祁凤翔忽地一笑,问:“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吗?”
  “唔——”木头沉吟片刻道:“……有点好奇。”
  祁凤翔犹豫了片时,也笑道:“我也挺好奇,但是我现在不想开。”
  “为何?”
  祁凤翔默然半晌,决断道:“这样吧,钥匙还是放在我这里,匣子你们收着。若我有朝一日平定天下,四海归服,再来看这天子策,让它名符其实。”世人碌碌,只因所求有限。祁凤翔独有一种淡然笃定,半是决心,半是从容,因其所求宏大。
  木头会得他意,道:“好,待你功成之日,奉上为贺。”
  祁凤翔拈着那钥匙轻点在桌面上,道:“你当真绝了功业之想,不愿位居显赫,万人之上?”
  木头扶案,默然想了想,道:“我从来都未想过位居显赫,只因我家世过去已经够显赫。”
  “不错,你父亲是异姓王,我父亲只是边疆守将。”
  木头双目濯然,“功业之想大多一样,目的却有不同,有的人只为御敌平寇;有的人为了权势地位。我取前者,你要两者,本就不同。人世功名有忧有乐,我不堪其忧,你不改其乐,更是迥然。你不必猜疑什么。”
  祁凤翔摇头而笑,“又自作聪明,我猜疑你就不会这么简单放了离离。要说看透人心,你不及我,你只胜在坦率无求。无求故而不失。”
  他说到苏离离,木头声音清定道:“她说你给她下了毒。”
  祁凤翔眉头一皱,转瞬又舒展开来,似笑非笑道:“你不是不怕么?放心,我不想跟她同归于尽,下没下毒都死不了。”
  木头如有所思,觑了他一会儿,倾身向前,低声道如此如此。
  祁凤翔冷睨了他半晌,“你这不是拿我做恶人么?”
  木头道:“恶人你反正都做了,也不妨多做一会儿。”
  祁凤翔咬牙切齿地一笑,正要说话,木头抢先道:“我来是想问你,赵无妨怎么解决?”
  祁凤翔沉吟道:“他才在雍州失利,只怕要往回逃,必须分兵切断他的退路。”
  “然后?”
  “最好是围在石泉一带。”祁凤翔皱眉。
  木头也皱眉道:“围点打援不合适。你的战线已经拉长,时间就不能拖久。否则南边的北边的都有可能从冀州下手,把你和欧阳覃分割包围。最迟一个月,要把赵无妨解决了。”
  祁凤翔道:“我有一个想法。”
  木头道:“我也有一个想法。”
  祁凤翔笑道:“你说。”
  “我从赵无妨左侧,你从赵无妨右侧,穿插包抄,合兵在他背后,正面让李铿带兵压过来。三面包围,我们三路切割他的人,最好不要围城对峙,能消灭多少消灭多少,让他势单力孤,最后好解决。”
  祁凤翔附掌道:“正合我意。那如果梁州有援军呢?”
  木头想了片刻,道:“梁州背后是益州,你可以想想法子?”
  祁凤翔大笑道:“越发说到了点子上,我正要让应文出使益州,约他们合击赵无妨,令他首尾不能相顾。事不宜迟,大家分头动作吧。”
  木头回到莫大营地时,苏离离正和莫大说着什么。隔着厚棉帘子的帐子里,苏离离轻轻打个呵欠,歪在椅上,无奈道:“莫大哥,这样子是不行的。”
  木头自外而入,奇道:“什么不行?”
  苏离离眼睛一亮,坐起身来,嬉笑道:“你问他。”
  莫大焦躁踌躇,挠头道:“我……我想……想跟莫愁……”
  木头已明其意,一面解下包袱放好,一面却一本正经道:“想跟她做什么?”
  莫大憋了半天,憋出两个字,“求亲。”
  苏离离已经笑得弯了腰,木头也忍不住笑道:“你们认识也不短了,又无父母长辈,谈婚论嫁自然得很,你这副样子倒像才认识上她似的。”
  莫大一脸苦相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可是我们就没提过。”
  苏离离嬉皮笑脸道:“既没提过,那就这么过一辈子也不错,反正两人在一处。”
  莫大瞅着她,半晌假笑道:“我知道你们……哼哼……哼哼……”
  木头皮笑肉不笑地走近,问:“我们怎么?”
  莫大犹豫半晌,不敢以身抗暴,闭目道:“没什么没什么,可我该怎么跟她说呢?你们是过来人,给我出个主意。”
  苏离离将眉一轩,“谁过来了,我可没过来,谁过来了你问谁去。”
  莫大转向木头,“兄弟,你要帮我。”
  木头忍着笑道:“我也没求过亲,是她跟我求的。”
  苏离离闻言作色,欲要反驳又不好反驳,忍了忍,转而笑道:“不错,我没费什么劲儿,就把木头娶进了门。你就直说,莫愁,我要娶你。”
  木头脸色一暗,闷闷道:“你不会说,让离离说也成。”
  莫大似下定了一个决心,握拳道:“不,我得自己跟她说。”
  木头点头道:“这就对了,拿出你挖坟掘墓的勇敢,打家劫舍的果断,现在就去跟她说吧。”
  “现在?”
  苏离离赞许道:“现在云开天晴,大地回春,正是求亲成婚的好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莫大哥千万要把握。”
  莫大被他二人一推一抬,也点头道:“好,好,我去,我现在就去。”说罢转身掀帘子出去了。
  苏离离将脚靠近地边的柴火,微笑地看着莫大的背影。木头一把抱住她,惆怅道:“今后我们开棺材铺要叫江记。”
  苏离离露齿一笑,断然道:“不行。”
  木头正色道:“出嫁从夫。”
  苏离离晓之以理,“你自己也说自己是上门女婿,得听我的。”
  木头犹豫了一下,“那叫江苏记……”
  苏离离望着他玩笑时的样子,淡淡一笑,没了斗嘴的兴致,攀着他手臂,将脸贴在他肩膀摩挲了两下,懒懒道:“说这些也太远了,我还不知道活不活得到那时候呢。你去怎么说?”
  木头见她面有忧色,道:“天子策他暂时不要。”又解劝道:“我昨夜把你脉,只是有些虚寒未除,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苏离离愁道:“哼,不要老娘还不想给呢。他说这种毒韩先生解不了,不发作起来也看不出。我怎么这么命好,这样奇怪的毒都让我中了,就是中不了京城第一投彩行的蒙彩。”
  木头搂着她的腰,“不如让莫大哥送你回三字谷,让韩先生看看。”
  苏离离想了想,道:“你不跟我回去?”
  木头摇了摇头。
  “祁凤翔威胁你?”
  木头仍是摇头,“我还是想杀赵无妨。”
  苏离离沉默半晌,轻声道:“木头。”
  “嗯。”
  她抬起头,“我不欠他的。”
  木头一愣,明白她意下所指,道:“他到底没有为难你,这个情我领。”
  苏离离提醒道:“他给我下毒。”
  木头犹豫了一阵,缓缓道:“他有那么蠢?给你下毒能得到什么?世上哪有什么毒可以吃下去还跟常人一样?”顿了顿,又解释道:“当然,我也不能完全确定,你还是回三字谷去看看好。”
  苏离离看了他片刻,低低道:“好吧。”
  她手指抚摩着他的衣襟,将额头抵在他下巴上。两人默然相拥,各怀心事,万般的情由萦绕心底。
  木头,倘若祁凤翔真的给我下毒,你怎会善罢甘休,还与他一起商议除掉赵无妨?我知道你怕我不安全,想让我回去。可你放不下我,我也放不下你啊。
  姐姐,程叔待我们的好谁也不会忘,赵无妨不除,此生也不安心。祁凤翔没有给你下毒,但他未必没有这样想过。我助他一臂之力,是谢他放过你,也是偿我旧时之志。
  仿佛万叶千声在身边零落,苏离离抬起头,柔柔地一笑:“你想做什么就做吧,我会陪着你的。”木头清明的眸子渐渐涵满笑意,他俯下头轻啄着她的唇。苏离离猫一般眯起眼睛,细碎亲吻。木头平日算得上沉默温顺,一俟亲近,即刻狼变,按着她的头用力吮了上去。
  只听“嗳”的一声,两人忙分开,同时扭头看去,莫大站在门口咽了下口水,莫愁站在旁边有些尴尬。
  苏离离挣开木头,怒道:“你做什么呀?!”
  方才的情形让莫大看得有些血热,转头叫道:“莫愁!”
  莫愁吓了一跳,怪道:“你到底要说什么?非得把我拉到这里来。”
  莫大一经看见她面庞,又开始结巴:“那个……外面人多。”
  木头皱眉道:“别跑题。”
  莫大连忙点头:“是是,他们刚刚指教我了……不是,是我想说。”
  苏离离抚额,“说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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