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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说了,牛饮一番,完了用袖子胡乱擦干嘴角边的水珠,这家伙到这种狼狈的时候,居然还是帅得自在无比。他看到我看他,连忙朝我飞了个媚眼,我瞪了他一眼,再也不看他了。
  老太太张罗要去做饭,我连忙说不用了,有什么现成的窝窝头之类的给我们拿两个来填下肚子就好,关键是找间屋子能睡一觉。
  老太太说也好,等阿牛他爹妈赶完集回来给一起做点好吃的,就给我们找来几个玉米面的窝头,一碟子咸菜,又去煮了七八个鸡蛋,估计把最近攒的家里鸡下的蛋都煮了,小孩在旁边猛咽口水,我递了一个给他。小孩迟疑半天,才升出小手,接了过去,躲到一边大口大口吃得香甜。
  我和原庆云也很饿了,把东西都吃光了。
  老太太带我们去歇着,他家一共两间卧房,一间阿牛爹妈住,一间老太太带小孙子住,我看他家虽然简陋,床单帐幔倒都是干干净净,怕原庆云身上血迹弄脏了人家屋子,就说让我们住柴房就行,老太太说那怎么行,原庆云笑道:“没事,干草堆上睡着也挺舒服的。”
  经过我们坚持,终于把柴房作为我们今晚的临时住所。
  我把原庆云扶到干草堆躺下,把临时匆匆包扎的东西先揭开,观察了一下伤口,血是止了,伤口周围有点红肿,好在还没什么化脓的迹象。我请老大妈帮我们准备好干净剪刀和沸水,老大妈很配合的样子,手脚也还都算挺麻利。
  我接过一盆沸水和干净的布条剪刀,塞给老太太两片金叶子,老太太摆摆手说不要,被我硬塞到手里。她也就收下了。
  “你要小心点。”原庆云半垂着眼皮漫不经心说。
  “嗯?”
  “那个老太太。”
  “不像是寻常人,很有点宠辱不惊。而且我死也不信她会有什么侄子长得像你。”
  “哦。”我答应着,把剪刀和布条用沸水烫过,布条晾起来,自己把身边随身带的药丸嚼烂了敷在原庆云伤口上。
  之前在林子里,天色尚黑,看不真切,此时天光正好,原庆云肩膀上洁白的皮肤,微隆的肌肉,漂亮的锁骨一览无遗,他因为疼痛而沁出的微小汗珠,一脸故意做出的不在乎的神情,艳丽的嘴唇和眉毛,他盯着我看的深黑眼眸,呼吸心跳,都离我太近。
  我甚至想起了一些不愿意想起的事情。脸不由自主红了一下。
  我低头掩饰过去。
  气氛太暧昧了。
  我站起身,说:“看看布条干了没。”
  一起身,被一股力量拉得跌坐在干草堆上。
  我没作声,低头望着紧紧握住我手腕的手,并不比我的肤色深到哪去,五只漂亮修长而有力的手指,紧得弄疼了我。
  我的心跳得比我允许的要快。
  一只手慢慢游到我腰间,勒住了我的腰,背后覆盖上一片温热,两片湿润柔软的东西贴住我脖子,呼吸热热地灼烧着我。
  手在我身子上慢慢游移,手臂的力量把我往后边怀中带过去,我挣扎了一下,尽量坐好。
  “你的肩膀不痛吗?”
  “不痛……”后边紧贴我耳边的嗓音喑哑。
  “……不行的,我不愿意。”我声音很轻,但是想必也足以叫他听出其中坚决。
  “你要是害怕,还像以前也可以……”他呼吸很急切。
  我摇头。
  用力把他的手指一个个掰开。
  他没有死缠,自己松了开来,半天不作声。
  我慢慢平复心跳和呼吸。
  “男人还要这么三贞九烈?”他笑着说。
  我没说话。
  “姚锦梓那小子真这么好?”
  我低下头。
  原庆云也不说话了。半天才传来很遥远的声音:“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我么?”仿佛加了声轻笑。
  我听了还是不言语,但是鼻子突然酸涩,心里被什么堵住了,难受得直想哭。
  原庆云本来不应该说这些,我也不该在这里听他说这些,这个世界怎么了?我应该和锦梓在一起,共同面对敌人。
  锦梓曾经在风中飘扬的紫灰色衣角,曾经静静为我等待的暗夜的影子,凝视过我的幽黑双瞳,我曾经那样的心跳过,柔肠百转的那些时日,到此时此刻,都在尖锐指责嘲笑我方才的软弱。
  锦梓大概在心急如焚地找我。
  我居然没有立刻想到要设法跟他联系。
  这样的事情到底算什么?
  不是的,我不可能会对锦梓变心,一瞬间的动摇都不可能存在,我爱锦梓,锦梓对我也从没变过半分,如果这样的爱情还经不起时间消磨,如果我居然是这样的人,我还有什么立身的原则存在?
  “日久生厌……”
  “世界上没有不受诱惑的人,只有不够大的诱惑。”
  这些话但凡知道些世事的人都知道吧。
  可是我始终都不相信。
  日久生厌,是因为没遇到真的值得厮守一生的人。
  经不住诱惑,是因为没遇到比一切都重要的东西。
  但是,如果连我自己都动摇了,我怎样也要相信的人性又要被放到什么地方。
  我有一瞬间深深嫌恶自己。
  比起以前曾经跟原庆云有过肉体的交欢,这次瞬间的软弱更让我惭愧。
  “你这家伙少来这套,以前的事情最好忘了,我喜欢蚯蚓都不会喜欢你。”我站起来,冷淡地说着走开。
  原庆云呵呵地笑着,甚至没听出声音里有伤感。
  外头有人声,开门声,年轻男女的声音,乡音难辨,不过亲热的语气不难判断是老奶奶的儿子媳妇回来了。
  然后是收拾的声音,锅碗瓢盆,杀鸡的翅膀扑腾,咯咯惨叫声,倒水声音,油被火烤出的滋滋声,孩子跑前跑后的欢乐声音,然后就有扑鼻的香气,葱姜被爆香,夹着油烟……
  如此有香火气的味道啊。
  离家的游子乍闻都会悄然泪下。
  原庆云倒没什么表示,他们这种出身,对童年应该没有这样的记忆吧,不过他吸了下鼻子,笑嘻嘻道:“真香,有好吃的了。”
  果然晚饭是很丰盛的农家饭:黄油油的土鸡炖着类似香菇的菌类,汤浓郁鲜香,完全没有污染农药化肥的菜,香喷喷的高粱米饭……
  小孩在桌子旁边绕来绕去直咽口水,被母亲呵叱。
  那对夫妻年纪都不大,男的老实憨厚,黝黑红润的脸膛,女的虽然一看就是山野村姑,荆钗布裙,倒也有几分姿色。
  媳妇小心搀着婆婆坐下。
  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我们俩吃得香极了。
  原庆云说:“不错不错,这手艺快比上我师父了。”
  那个庄稼汉一愣:“这位公子难道竟然是学厨的?”
  原庆云哈哈大笑:“没错,我师父可是闻名大江南北的厨神!”
  我瞪了他一眼。
  第二天我们在凌晨悄然离开。
  我对原庆云说:“你的伤势也没大碍,我要去找锦梓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番外:娘
  番外:娘
  “娘,那两位客人把金子忘在干草堆里了。”
  “哦。”
  黄灿灿的一锭金元宝。
  在黝黑粗糙,带着厚茧和已经不流血的口子的大手中褶褶生光。
  很熟悉的光芒,但是很久没见到了。
  5两的金锭。
  很大方的人啊。
  够我们家用多久?10年够了吧?
  慢慢垂下松弛多皱的眼睑,说:“之前那个矮一点的客人要给我,我没要,约摸是故意留下的吧?”
  “这两个是什么人啊,这么有钱……”一向质朴的媳妇在旁边掩住嘴惊呼。
  “别声张,这事被别人知道了不好,找个地方藏起来,将来给阿牛娶媳妇用。”苍老和缓的声音。
  “是,娘。”
  “娘,我给您洗脚吧。”
  一盆热水被端到面前,水波微漾了下,脱下鞋,被热水拥抱住两只皮肤暗黄松弛的脚。
  舒服啊,以前的哪种享受有过类似这样舒服的感觉?
  记不起来了。
  帮自己洗脚的手很粗糙,洗得却很细心。
  儿子媳妇送回了房里。
  这房里很干净,却还是有着老年人不能避免的那种味道,说不清楚,让人闻到就想到衰老。
  说不定这是死神的味道。离死亡走得越近一步就越浓。
  手摸索着从抽屉里摸出一面生了铜绿的铜镜,刚来的时候媳妇发现婆婆突然变得喜欢弄盆水来照着看自己,就偷偷把自己陪嫁的唯一一面镜子放到了婆婆房里。
  镜子里是一张皱纹丛生的脸,灰白的头发。
  真不敢想象。
  又扯了扯自己松弛的面皮,无声地笑了。
  唇角微微上扬,诡秘的笑,有会这样笑的老太太吗?
  不过,换了身体真的不一样了,那脚步硬是迟缓得行走蹒跚,腰背僵硬,站立时间稍长就酸痛不已。
  甚至眼睛,也不一样了。
  不是以前那双艳丽得怨毒的眼睛了。
  看上去和别的老太太大概没什么不同。
  那个人,那个人的眼睛也不一样,和以前的我。
  初一看,真恐怖,看到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脸突然出现在面前……
  是完全的另外一个人。
  在行走,在笑,在和人说话,甚至和我说话。
  不像我想象的躺在冰冷的墓穴里,尸虫遍布,慢慢腐朽。
  他现在比我美丽多了,这样狼狈的时候笑容后都没有阴影,虽然好像有点闷闷不乐,有心事的样子。
  这种人,真叫人妒忌。
  不过很奇怪,我居然不讨厌他。
  他一定一切都适应得很好吧?
  比我大概强多了,他身边的男人看上去不止爱他,还很喜欢他。
  从来都没人喜欢我,就算爱我的人,其实也不喜欢我。
  就连红凤,也都一样。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
  “这位先生长得这么俊,可曾娶媳妇了?”
  那人微微地笑着:“不曾呢。”
  “真像我那个侄儿啊,听说后来弄丢了,大概死了吧……不过先生生得比我那侄儿俊多了,那孩子是福薄的相,不能跟先生比……”
  那人眼光闪烁了下。
  “我侄儿还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后来一直找他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一定挺好的吧,这么重情义的姑娘,一定会有好报的,老人家,您就不用为他们担心了。”那人微笑,嘴角和眼角都很温柔。
  红凤一定觉得我变好了,一定很高兴。
  那样的人,会给她幸福吧。
  我反正只能再活几年,最后无声无息葬在这一片黄土中。和所有人一样。
  就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过,我本来只是个乡下的老太婆。
  躺到床上去,老骨头仿佛都在嘎吱作响。
  刚醒来的时候,简直不敢想象世上有这么荒谬的事情:男人和女人,美貌和丑陋,青春和衰老,富贵和贫穷……
  怎么可以把我放到这样的身体里?
  光滑的皮肤突然变作鹤发鸡皮,围绕身边绫罗脂粉突然变作粗布芒鞋,年貌正好突然变作风中残烛……
  一个黑小子和一个村姑跑进来说是我的儿子媳妇,我还有个孙子……
  是在……做梦……
  再睁开眼睛,情况还是一样。
  然后,还是一样。
  “娘,您身体刚好,这些活都让我做吧。”
  “娘,这拐杖您来试试合手不?还有没有木刺,我来再磨磨。”
  “娘,您身体不好才给您卧的鸡蛋,别给阿牛了。”
  “是啊,奶奶,我不爱吃鸡蛋。”
  “娘,过年您和阿牛穿新衣裳就行了,我们年纪轻,穿了叫人说轻浮。”
  慢慢的,居然也就适应了。
  好像我本来就是个乡下的老婆子。
  开始谈起收成,谈起庄稼活。
  开始纳鞋底,做饭,打扫屋子,晒咸菜,喂鸡鸭。
  倒好像过往那靡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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