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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13

  结婚。”
  他郑重地说:“你年龄不足,要父母签字。”
  “什么是合法年龄,二十一?”
  “你还要等。”
  “你可以随时结婚。”我羡慕地说。
  “我想是的。”“如果我是你,我即时走出去结婚。”
  “为什么?”
  “不为什么,也许闷。”
  约翰也笑,伸手拧我面颊。
  他是好男孩,不然傅于琛不会叫他来,约翰一点非礼的举止也没有。
  当然,很大的因素是觉得我没有吸引力,早说过一千次,没有人追求我。
  同学们都有把臂同游的爱人,他们会毫不犹疑地为她们去死。而我。
  我的男伴都由傅于琛挑选安排。
  “我可以到你家去吗?”
  约翰第一次露出勉强的神色,“不。”
  “为什么?”
  “你最爱用的三个字是——”
  “‘为什么’。”我给他接上去,“为什么?”
  他沉着地说:“我家比较浅窄,人口又多,没有私人角落,不方便招呼客人。”
  说了这么多,他的意思是穷。
  我很诧异,心中有些佩服,于是不再言语。
  没想到约翰会再说下去,“弟妹多,父亲是小职员,家中难得见到一件奢侈品……承钰,你不会明白吧,在你的世界里,什么都多得堆山积海。”
  我忽然感动了,有人比我更不幸呢,我不自觉地把手按在约翰的手上。
  “我仍在用功,希望考到奖学金出去,同时,至少,”他语气有点讽嘲,“希望储蓄买一条时兴式样的裤子穿。”
  我连忙说:“不不不,最讨厌喇叭裤,待潮流过去,你便会知道这是多么荒谬的款式,瞧,我也不穿那些。”
  约翰笑了。
  他有他的忧虑,有他的愁苦,但同时他心中也有许多许多许多希望,这是他与我不同的地方。
  傅于琛与马小姐还没有回来。
  只给我寄来一张甫士卡。
  看到之后,吃一惊,不但卡片式样熟悉,连那张花鸟的邮票也一模一样。
  跟我收到的第一张明信片完全相同:寄自同一个国家同一个埠,寥寥几行草字,签名式似花押,所不同的,收信人不再是惠叔,改了我,邮戳上的日期,晚了八年半。
  傅于琛这样有心思,真没想到。
  是有名有利的中年人了,还花时间精力来玩游戏,为着讨小女孩欢喜,更加难得。
  把旧名信片取出对比,简直看不出有任何分别,但物是人非,环境转变太大,唯一相同的是,仍不知,明天的我,何去何从。
  快快毕业,至少可以找到一份可以糊口的职业。
  约翰诧异地说:“你疯了,怎么会想到要出来做事,非常吃苦的。”
  “依你说怎么办?”
  “读书,一直读书,什么都不做,读遍欧美名校。”
  约翰爱读书,但家境不好,不能如愿。
  “你以为人人都似你。”
  “不骗你,出来社会斗争会令人减寿。”
  “那是因为你太过敏感,许多人都认为是生活一部分。”
  “你呢,”约翰问我,“你麻木不仁,故此不怕?”
  怕。
  怕得要死,但更怕无依无靠无主孤魂似的生活。
  傅于琛同马小姐仍没回来。
  我与约翰什么都谈过,再说下去就得论婚嫁了。
  也幸亏有他,他比路加成熟,我颇喜欢他,暗暗决定要帮他忙。
  主人不在,汽车夫日日仍然把车子驶出来,打磨拂拭,车子部部精光锃亮,可以当镜子用。
  傅宅的车子全部黑色,古老样子。
  约翰说:“将来我买一部开篷车,载你满山走。”
  “我们也有开篷车,你会开吗?”
  “会。”
  “有无驾驶执照?”
  “刚刚拿到。”
  我把车房门打开。
  曾约翰立即吹口哨。
  “漂亮的车是不是?”
  他点点头。
  “没开过几次。”也没载过我。
  傅于琛很快对它丧失兴趣,因开车需要集中精神,而他心中旁骛太多。
  “我们这就可以满山跑。”
  约翰摇摇头,“将来,将来我自己买车。”
  这人瞎有志气,我笑,“将来,将来都老了。”
  “老怕什么?总要是自己的才作数。”
  “好好好,那你教我开。”
  “不行,我替你找教车师傅。”
  “你看你们,全似算盘子,拨一拨动一动,乏味。”
  “‘我们’,还有谁?”他不悦,“别拿我比别人。”
  曾约翰真是个心高气傲的男孩子,将来会否凭这一股傲气窜出来?
  过一口,他替我找来教车师傅。
  师傅开的是一辆龟背车,一眼看到便哧的一声笑出来。
  约翰说:“学三两年,开熟了去考驾驶执照也差不多了。”
  居然有大男人作风,看不起女流。
  傅于琛仍未归来。
  我找到开篷跑车的锁匙,缓缓开出车子,趁夜,在附近兜风。
  开头只敢驶私家路,渐渐开出大马路。
  车子驶回来时没有停泊好,司机发觉,说我数句,被我大骂一顿。他深觉委屈,以后不再多事。
  高速使人浑忘一切,风将头发往后扯,面孔暴露在夜间空气中,尤其是微雨天,开篷车更显得浪漫,回来衣履略湿,又不致湿透,留下许多想象余地,像什么呢,说不上来。
  没有人知道我晚上做什么,开了车内的无线电,在停车弯内坐一小时。
  连约翰都不知道。
  他不过是傅于琛另一个眼线,我太晓得了。
  终于出了事。
  这是必然的。车子撞上山边,幸亏是玻璃纤维的车身,即时碎成梳打饼干模样,人没有受伤。
  我受惊,被送到医院去观察。
  再过一日,傅于琛就回来了。
  我知道他与医生谈过,但没有到医院来看我。
  出院回家,他也不来接,旧司机已被辞退,由新人接送。
  他坐在安乐椅上,若无其事地看着我,手随着音乐打拍子。度假回来,他胖了一点,更加精神奕奕。
  “一部名贵汽车就此报销。”傅于琛说。
  我说:“可不是。”
  “将来年纪大了,尾龙骨什么地方痛起来,可别怪人,也许就是这次挫伤的。”
  “我向来不怪任何人。”
  “啧啧啧,这么口响。”
  “你走着瞧好了,再也不抱怨,再也不解释。”
  傅于琛讪笑,“要不要同我三击掌?”
  我不响。
  “下次要再出事,我才不会赶回来。”
  我诧异:“你去了也已有个来月,也应当回来了。”
  他感慨地说:“欧陆的小镇如仙境般,谁想回来?”
  我索性诅咒他,“那你干脆早登极乐也罢。”
  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有一事求你。”
  他一呆。我字典中没有这个“求”字,因为极度的自卑,故此刻意避免提到它。
  “关于曾约翰。”
  傅于琛留神听。
  “他爱读书,如果你可以帮助他,未尝不是美事。”
  “你叫我资助他?”
  “是。”
  “学费不便宜。”
  “同撞烂的那部跑车差不多。”
  他笑,“你知道就好。”
  “对曾约翰来说,这笔资助可以改变他一生。”
  “怎么用钱,我自有分数。”
  “投资在他身上是值得的。”
  “看,一个孩子竟教傅氏投资之道。”
  “不是有个大亨说过吗,人是最难得的资产。”
  “你对曾约翰似乎很有好感。”
  “我不否认。”
  “他诚惶诚恐,怕得不得了,以为我会怪他准你开车。”
  “他?关他什么事。”
  “我也这么说,周承钰脑子想些什么,他百分之一也把握不到。”
  “不过他是读书好材料,他是那种捧着字典也看得其味无穷的人。”
  “承钰,天下有太多的有为青年,毋需刻意栽培,总会得出人头地闯出来,不用你我操心。”
  “像你,是不是?”
  “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谢谢你。”
  “我不要你恨我。”
  我沉默。
  “你可有收到我们的明信片?”
  “我们”这两个字特别刺耳,我漠然抬起头,“明信片,什么明信片?”
  站起来回房间去。
  当夜做梦,看到自己站在大太阳底下的街头等计程车,身边有两只行李箱,不知谁把我赶了出来,啊,寄人篱下是不行的,箱子那么重,太阳那么猛烈,伸手挡住刺目的白光,没有哭,但眼前泛点的青蝇,即使在梦中,也觉心如刀割,这噩梦将跟随我一生,即使将来名成利就,也摆脱不了它。
  满额满背的冷汗使我惊醒,喘息声重若受伤的兽。
  仍然没有哭。
  翌年就毕业了。
  这一年像拖了一辈子。
  夏季似一辈子人那么长。
  蝉在土底下生活数年,破土而出,只叫了一个夏季。
  白兰花香得人迷醉,桅子花一球一球开着。
  整天泡在水中,皮肤晒成金色。 笔记读得滚瓜烂熟,成绩五优三良。所盼望的日子到达。
  结识了同学以外的朋友,有一组人要拉我当他们实验电影的女主角。
  像我这样的女子,也渐渐为人接受,破了孤寂。
  仍与曾约翰有来往。
  时常作弄他,老说:“自从那次撞车后,记性就不行了,谁叫你不好好看住我。”
  而他,总是装出很懊悔的样子来满足我。
  他益发英俊,很普通朴素的衣裳穿在他身上,真是好看,夏季,总是白衬衫白卡其裤,头发理得短短,完全与时代脱节,另具一格。
  马小姐都欣赏他,老说:“承钰,约翰与你的气质真相配。”
  我尊敬他。
  但有什么用呢,我的爱不够用,不足以给别人。
  约翰还在储蓄。当我们年轻的时候,总以为除了剑桥大学,没有学校能够配得起我们。而一切困难,总会得有办法克服。约翰要靠自己的力量出去读书。
  他也不断投考奖学金,也获得面试机会,可惜永远有人比他更有为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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