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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才真的瞧见他说的那个深潭,他蹲下去,将左手进入潭水中。我迟疑了下,终是走上前,挽起衣袖,伸手,握住他的手,小心地帮他清洗着。
  他的指尖微颤,却是没有逃。
  我轻笑着,开口:“如今,我该称呼你什么?先生?王爷?还是太子?”说话的时候,侧脸,直直地看着他。
  他没有回头看我,薄唇紧抿着,只偶尔微微皱眉。我知道,将掌心里嵌入的杂物取出来,会疼。
  半晌,才听他低声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如何称呼我?”
  他的话,倒是让我怔住了。
  他却将手从我的手中抽出来,我一下子未曾想到他会如此,吃了一惊,却见他径直起身。
  “先生……”我脱口唤他。
  猛地。又怔住。
  是啊,不管怎么样,他在我的心里。始终,是我的先生,不是么?
  他不是韩王,亦是不是什么前朝太子,他只是我的,先生。
  明显瞧见他的嘴角牵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却并禾停下脚步,而是径直朝前走去。
  我站起来,撕下一块衣袂追上去,走在他的身侧,小心地缠上他的手。他不拒绝,由着我做。
  我咬着唇,好多的事,我要问他。
  我说过的,他,欠我一个解释。
  才要开口,却见他突然抬手推开我,猛地退了一步,他的身子抵着一旁的壁沿,弯腰咳嗽起来。
  我大吃一惊,居然,呆住了。
  那时候的三年,每次他重咳不止,我都只能是,隔了那层纱帐,看着。
  而如今,于我来说,那层纱帐仿佛已经成了我生命力与他之前无形的隔阂。
  没有也似有。
  “科……”他还是咳着,低着头,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我只瞧见,他的身子忍不住颤抖着,若没有身旁的壁沿,他怕是,连站都站不住。
  “先生。”
  跨住了那一步,迟疑了下,终是伸手扶住他的身子。
  他说不出话来,咳了好久好久,才终是缓缓平复下去。我只是觉得有些心惊,他的咳嗽之症似乎比那时候,还要严重了。那时候,我也从来,未见过他咳得这般严重的。
  扶他就着壁沿坐下,他背靠着,急促地喘息着,脸色煞白。
  他推开我,嘶哑着声音开口:“转过身去。”
  我怔了下,终是转身,低语着:“先生还怕我看见你这样么?”
  背对着他,我瞧不见他的神色,只能听见他重重的呼吸声。
  他给我的感觉,总有种无法接近的难。
  以往,是隔了一层纱帐。
  后来,是那张水光银色的面具。
  现在,却是我再也猜不透的,他的心。
  徐徐的凉风吹过来,将这崖底的草木掀起一阵“簌簌”的想。今日,阳光明媚,抬眸,还可以瞧见斑斓的颜色。五彩的光洒下来,多像是我曾经在他房里看了三年的轻丝纱帐啊。
  不必回头,我亦是知道,此刻我与他之间,又染起了这一层纱帐。
  听他低倦嘶哑的声音传来:“从未想过这么多年,我竟为自己培养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那话里,似自嘲,却又像是,骄傲。
  我只觉得浑身一震,忍不住回身对着他,他的脸色较之方才好了一些,这一次,却不再说要我转身的话。
  握紧了双拳,我开口道:“我是先生的棋子,先生这般料事如神,如何会是从未想过呢?”
  不是么?不管是夏侯子衿中毒一事,还是昨日两军对战的计策,他都猜得那般准确无误!
  闻言,他的眼底似乎染起了一抹震惊之意,我继续说着:“先生昨日的一步棋,真真让人惊叹!你用十多万的大军假意偷袭天朝营地,实则,不过是算准了天朝主帅会猜中你的计划而带痛夜袭北齐主营。届时,只要砍断索桥,生擒天朝主帅,还怕你们北齐十多万的大军会牺牲么?”所以,那索桥也是他派人砍断的,只是,他没想到,来人是我。
  我该是感激他,最后时刻,还是冲了过来。他本想,叫我停下脚步的,他不想我死。
  他微微一笑,开口道:“只是,我还是算错了一点,没想到来的,居然不是他。”
  我只觉得心头一惊,随即脱口道:“皇上不会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何你还是打算走这一步险棋?”
  夏侯子衿不落于北齐手中,那么他以为,那过桥的十多万北齐大军,还能活着回来么?
  咋日,夏侯子衿会来的几率,已经小之又小,我实在想不出,聪明如苏暮寒,他怎么会甘愿走这样一步危险重重的棋?
  他的神情终是缓缓凝起来,低声道:“他生病,难道竟是真的么?”
  讶然地看着他,为何他的神色却像是在告诉我,此事,他毫不知情?
  不,不是他,还能有谁?
  咬着唇开口:“先生还想隐瞒什么?毒是你下的,此刻皇上如何,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了,不是么?”
  他大吃一惊,脱口道:“中毒?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他居然不知道?
  本能地上前,靠近他,勉强开口:“先生,不要开玩笑了。毒是你下的,就混在你给我用的药水里,不是么?”
  他的眸中却是闪过一抹痛,深吸了口气问:“你怀疑我?”
  不是怀疑,是证据确凿,不是么?只可惜了,我出宫的时候,丢了那瓶子,否则此刻,也还能验证一下。
  不忍看他的眼睛,我微微别过脸,开口道:“你的身份,做这样的事情,不是最有动机么?他……他坐了本该是你的位子,不是么?先生可还记得,你我初见,我问你可否也是避雨之人,你却说,你正是等着我来。这些,你又作何解释? ”
  他微微撑起身子,沉声开口:“倒是我的身份让我脱不开这宗罪了。呵。”
  他自嘲一笑,“也许那时候,我是存了私心,只是后来,我并不想利用你去做什么。”
  他的话,令我的心头微震,诧异地抬眸看着他,脱口问:“为何?”
  他看着我,眸子里,一片宁静,嘴角浅笑: “为何……你当真,不知道么?”
  心头刺痛,他的话里,全是忧伤。
  难道下毒之人,真的不是他么?
  心里,一面开心,一面纠结。
  不是他,那么一切也便可以解释。为何他会走这样一步险棋。只因夏侯子衿不来,那么北齐必输无疑。毒不是他下的,所以他不知道夏侯子衿不会出征。他方才只说夏侯子衿“生病”,怕也是探子传去的消息。而谨慎如他,却以为,夏侯子衿装病。所以,才有了昨日的一计。
  只是,若然不是他,又会是谁?
  猛地,又想起姚行年,当日他发急件说我身上的药水有毒。他如何知道,现在想来,倒是一个巨大的疑问了。
  他坐了会儿,扶着壁沿站起来,我伸手欲扶他,他却抬手示意不必。
  低声问他:“那为何后来先生又不再继续给我送药水了?”
  他怔了下,开口:“什么时候?”
  我疑惑了,却只好道:“皇上生辰过后,你回了北齐之后。”
  他的脚步一滞,神色微微异样。不必他说,我实则,已经猜到了,是青阳搞的鬼。怕是他交待了她的事情,她却并没有做。所以,他不知道,而我,恰巧在这当口上,因为夏侯子衿中毒一事,而对他下毒的事情深信不疑。
  想必此刻,他也已经知道怎么回事。
  而他离开之时,青阳联合瑶妃对我做的事情,我却不打算告诉他了。那些,都已经过去。
  他欲开口,我却行至他的身前,跪下道:“我错怪了先生,请先生恕罪。”
  怀疑了他那么多那么多,我真该死啊。
  他迟疑了半晌,才伸手来扶我,却是转口问:“他如今怎么样?”
  我怔了下,也不知此刻姚淑妃来了没有,还有,周逾常来了没有?叹息一声摇头道:“危在旦夕。”
  他又问:“何毒?”
  “双生。”
  明显感到他扶着我的手猛地一颤,急声问我: “那你怎么样?”
  我微吃了一惊,才摇头道:“我没事。”
  他却握住我的手,指腹搭上我的脉,沉思了片刻,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喃喃地说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先生。”我唤他。
  却见他微微摇摇头,放开了我的手,低声道:“我们得找个落脚的地方,这个峡谷很大,想有人找到我们,没有那么快。否则,夜里没有挡风的地方,会很冷。”他说着,也不看我,径直朝前走去。
  我跟上他的脚步,想起南山那一次,他与我单独在山洞里度过的那一晚。怪不得,他伤重昏迷着,却还能在初打雷的一瞬间惊醒过来。
  那全是因为,他最是清楚,我怕打雷啊。
  望着男子的背影,眼眶微微润湿。
  那一夜,我居然,没能认出他来……
  我只是一味地以为,他是认识苏暮寒的。呵,结果却不想,韩王就是苏暮寒!
  一路寻去,瞧见很多野果。他不说话,只伸手采了好多。我知道,他的右手没有力气,怕是捧不住。忙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果子,低声道:“让我来。”
  缠在他左手上的布隐隐地可以瞧见有血渗出来。方才帮他洗的时候,便瞧见,有几处,划开的伤口有点深。心下不忍,一面将野果装入怀中,一面道:“你身上的匕首掉了么?”我记得那时候,他的身上,是带看锋利的匕首的。
  他却摇头:“我从来,不喜欢带那种东西。”
  微微一怔,因为那时候,是要装韩王,所以才刻意带的么?是啊,韩王是习武之人,这样东西自然是不会少的。没有,才叫人奇怪。
  “那时候,你身上带的药,是止咳的么?”否则,我再想不出其他。
  他与我呆在一起那么久,他不可以忍得住不咳嗽。
  伸手抓住野果的手微微一颤,他没有回头,只淡淡的“唔”了一声。
  我不动声色地问他:“那你方才,怎么不吃药?”
  他却道:“掉了。”
  心猛地一沉。
  我自然是不相信的,即便掉了,也不过是落在这峡谷的某处,既然是对他如此重要的东西,他完全可以去找。可他没有,那么只能说明,他根本就没有带在身上。
  而他与我相处的那三年,他每每咳嗽发作,也不见他吃过任何药。
  深吸了口气,开口道: “吃那药,值得么?”
  药性那么厉害的东西,服多了,必不会好。所以,他的病,较之那时候,更加严重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 “韩王是武将,必不会如我这般。”
  所以,才要伪装,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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