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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4

  的象征。
  2月14日(2)
  战争结束之后,里奥从独立运动步枪旅调往内务人民委员部。这种安排似乎顺理成章。他对这种安排也没有提出任何疑问:这是上级为他铺的一条路,他只需要趾高气扬地去走就行了。他的国家可以要求他做任何事情,他会义不容辞。如果他们要求,他会去科力马河地区的北极冻原管理那里的劳改营。他唯一的抱负就是:服务于自己的国家,这个国家战胜了法西斯,这个国家提供免费教育与医疗保险,这个国家在全世界宣扬工人的权利,这个国家支付给他父亲——装配线上一名普通的弹药工人——的薪水相当于一名完全合格的医生。尽管他自己在国家安全部的工作并不总尽如人意,但他对工作的必要性表示理解,他们有必要保卫自己的革命不受国内外敌人的破坏,不让那些等着看好戏的人称心如意。为了这个目标,里奥可以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为了这个目标,他也可以将他人的生命置之度外。
  今天的任务与他的英雄主义情怀或军事训练丝毫沾不上边。这里没有敌人,只有一个同事兼朋友,一个伤心欲绝的父亲。但即便如此,这也是国家安全部的规定,这位服丧的父亲就是被调查的对象。里奥需要慎之又慎。他不能让自己也被费奥多失去判断力的情绪所影响,这种歇斯底里的情绪已经让一个美满的家庭岌岌可危。如果再不加以控制,这种毫无根据的关于谋杀的无聊言论将会如星火燎原一般,在这个社会蔓延开来,会让那些不安的人们对新社会的一个基本支柱产生质疑:没有犯罪。
  几乎没有人相信这一点。这个社会还有瑕疵,这个社会尚处在过渡阶段,还不够完美。作为国家安全部的一名官员,里奥的职责是研究列宁著作,其实这也是每个公民的职责。他知道,当贫困消失,社会暴行——犯罪就会消亡。他们尚未到达那个阶段。偷窃、酗酒闹事时有发生,还有犯罪团伙存在。但人民必须相信,他们正在朝一个更好的生存状态迈进。把这次事件称做谋杀,简直是后退了一大步。里奥曾听他的上司雅努?库兹明——也是他的导师——讲过1937年大审判的情况,斯大林在那次审判上总结说:那些被告已经失去信仰。
  党的敌人不仅仅只是搞阴谋破坏的人、间谍以及行业破坏者,还包括那些对政党路线以及等着他们的那个新社会表示怀疑的人。根据这条原则,里奥的朋友兼同事费奥多的确已成为一个敌人。
  里奥的任务就是去制止一切莫须有的揣测,将他们从悬崖的边缘拉回来。谋杀的言论自然就具有一种戏剧张力,对那些想入非非的人无疑具有某种吸引力。如果事态真的演变成那个样子,他一定得严加阻止:孩子是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没有人需要为他的粗心大意遭受痛苦。这也许有点过头了,他也没必要这么严厉,事情也许可以解决得更圆通一点。他们无非也就是难过沮丧——仅此而已。对他们要耐心一点,他们只是思路不清晰,向他们陈述事实。他来这里的目的不是威胁他们,至少无须马上就表现出这个样子:他来这里是帮助他们的,他来这里是帮他们找回信仰的。
  里奥敲了敲门,开门的是费奥多。里奥低下头:
  “对你的丧子之痛,我深表遗憾。”
  费奥多后退一步,让里奥进门。
  屋里座无虚席,挤满了人,好像在召开村会议。有老人,有孩子——显然,整个家族都聚齐了。不难想象,在这种氛围下,情绪很容易就会被煽动起来。他们无疑在相互鼓动,认为存在某种神秘的力量导致男孩死亡。也许这么想要比甘心接受这个不幸的事实更加容易;也许他们在为没有教男孩远离铁路而深感内疚。里奥认识其中几个人,他们都是费奥多的工作伙伴。突然被发现在这里,他们感到非常尴尬。他们手足无措,不敢正视他,想赶快脱身,但却无能为力。里奥转身对费奥多说:
  2月14日(3)
  “就我们两个人谈谈,也许会比较好一点。”
  “拜托了,他们都是我的家人,他们也想听听你要说些什么。”
  里奥环顾屋内,大约有二十双眼睛正盯着他。他们已经料到他要说什么,他们也不喜欢听他说这些话。他们生气的是,他们的孩子已经死了,这是他们表达伤痛的方式。里奥暂时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成了他们愤怒的焦点。
  “我认为,丧子之痛是人生最大不幸之一。你和你妻子庆祝儿子诞生的时候,我是你的同事,也是你的朋友。当时祝贺你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而我现在却让你节哀顺变,这多么让人难过。”
  听上去可能有点生硬,但里奥认为这是自己的肺腑之言。屋里鸦雀无声。里奥开始仔细酝酿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从没经历过丧子之痛,所以我也不清楚自己会对这样的事情作何反应。我可能也会觉得要去指责某人,要去恨某人。但是,如果客观冷静地去想,我可以向你们保证,阿尔卡迪的死因毫无争议。我将事故报告带来了,如果你们愿意,我也可以将报告留给你们。除此之外,你们有任何问题,我都可以解答,这也是我今天被派到这里来的目的。”
  “阿尔卡迪是被谋杀的,我们希望你能协助调查。如果你个人不能帮助我们的话,那么我们会希望国家安全部对检察官施加压力,让他设立一个刑事案件。”
  里奥点点头,试图维持一种和解的氛围。这个开头极其糟糕,不利于接下来的商讨。孩子的父亲态度坚决:他们牢牢占据自己的位置,丝毫不肯让步。他在要求正式设立一个刑事案件,如果不确定这个的话,民兵是不会展开调查的。他的要求简直是天方夜谭。里奥凝视着这个工作伙伴。他们意识到,“谋杀”这个词对屋里在座每一个人都是玷污,但有些人可能没有意识到。
  “阿尔卡迪是被途经列车撞到的,他的死亡是个事故,一次可怕的事故。”
  “那么他为什么没穿衣服?为什么他的嘴巴里塞满了脏东西?”
  里奥想要彻底了解刚才听到的话。孩子没穿衣服?这可是他头一次听到。他打开事故报告,上面写着:
  孩子被发现的时候穿着衣服。
  现在他看到这句话,就像一个奇怪的规定,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这句话明明写得很清楚:孩子被发现的时候穿着衣服。他继续浏览报告内容:
  由于被沿地面拖拉,孩子嘴里有污物。
  他合上报告。屋里人全都在等着。
  “你的孩子被发现的时候,衣服穿得很整齐。的确,他嘴里有污物。但他的身体被火车拖拉了一段距离,嘴里有污物也属正常。”
  一位年长的妇女站起来。尽管她年事已高,背都已经驼了,但目光依然犀利:
  “我们所得到的消息却不是这样。”
  “非常遗憾,但你们得到的是误传消息。”
  这位妇女往前逼近了一点,显而易见,她是这种揣测背后的重要力量:
  “一个捡破烂的人发现了尸体,他叫塔拉斯?库普林,就住在两条街之外。他跟我们说阿尔卡迪没穿衣服,你听到了吗?全身赤条条的,什么也没穿。与火车相撞,并不会脱掉孩子的衣服。”
  “库普林,的确是这个人发现了孩子。他的陈述都写在这份报告里了,他声称孩子是在轨道上发现的,穿戴整齐。他对此说得非常清楚,都白纸黑字写在这份报告里了。”
  “那他为什么跟我们说得不一样?”
  2月14日(4)
  “可能他也糊涂了,我不知道。但这个人在他的声明上签了字,他的声明就在这份报告里。我怀疑,我现在问他的话,他说的内容可能也会有出入。”
  “你看过孩子的尸体吗?”
  她的问题让里奥有些措手不及。
  “我来这里不是调查事故的,我的工作不是这个,而且也没什么好调查的。这是一场可怕的事故。我来这里的目的是跟大家讲清楚,让事情水落石出,不要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将整个报告的内容念给你们听。”
  这位年长的妇女接着说道:
  “报告内容不属实。”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里奥没有说话,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必须要让他们有所意识,这中间没有妥协方案。他们必须让步,必须接受孩子的死就是不幸的事故这个事实。里奥来这里是为了他们着想。他转身面对费奥多,等着他纠正这名妇人刚才说的话。
  费奥多上前一步:
  “里奥,我们已经掌握新的证据,我们今天就把这个证据公布出来。住在附近公寓里的一个女人从窗户往外看的时候,看到阿尔卡迪和一个男人一起出现在轨道上。我们所知道的也仅限于此,这个女人不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之前从没见过她,她得知谋杀——”
  “费奥多……”
  “她听说了我儿子的死亡消息。如果我们得知的消息属实的话,她可以对这名男子进行描述,她一定能认出他来。”
  “这个女人现在在哪儿?”
  “我们现在就在等她。”
  “她要来这里?她要说什么,我也非常感兴趣。”
  有人递给里奥一把椅子,但他谢绝了。他愿意站着。
  再也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等待敲门声。里奥后悔没有坐那把椅子。约莫过了一个钟头,在静默之中,大家听到一声微弱的敲门声。费奥多去开门,自我介绍之后,把该女子领进屋里。她差不多三十岁:长相和善,一双略显紧张不安的大眼睛。这么多人让她感到有些惊讶,费奥多试图让她放松下来:
  “这些都是我的朋友和家人,无须担心害怕。”
  但她根本没听进去,只是紧紧盯着里奥看。
  “我叫里奥?斯特帕诺维奇,是国家安全部官员。这件事由我负责。你叫什么名字?”
  里奥拿出他的便笺本,找了干净的一页。该女子没有回答。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她还是没有说话。里奥正准备重复这个问题时,女子最终说道:
  “加琳娜?莎波利娜。”
  她的声音非常轻柔,简直像在耳语。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
  她环顾屋内,然后低头看着地面,接着又看看里奥,又恢复沉默。费奥多想要提醒她,声音里明显透着紧张:
  “你看到一个男人?”
  “对,一个男人。”
  费奥多就站在她身旁,不停地看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该女子继续说道:
  “一个男人,可能是个工人,在铁路上——我从我家窗户里看到他。当时天色很暗。”
  里奥用铅笔轻叩便笺本:
  “你看到他和一个小男孩在一起?”
  “没有,没看到男孩。”
  费奥多错愕地张开嘴巴,脱口而出:
  “但我们听说,你看到一个男人牵着我的儿子。”
  “不是,不是,不是——没有男孩。我想,他拿着一个包——包里应该装满了工具。对,没错。他在轨道上工作,可能在维修轨道。我看得也不是很仔细,就一瞥,仅此而已。我真不应该来这里。我为你儿子的死感到非常抱歉。” bookbao8 想看书来
  2月14日(5)
  里奥合上便笺本。
  “谢谢你。”
  “还有什么问题吗?”
  里奥还没来得及回答,费奥多就抓住女人的胳膊:
  “你看到了一个男人!”
  女人挣脱开来,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转身对里奥说道:
  “你需要晚些时候来找我吗?”
  “不用了。你可以走了。”
  加琳娜没有看周围人的目光,赶紧向前门走去。但就在她还没走到前门跟前,那位年长的妇女大声说道:
  “你这么容易就失去勇气了吗?”
  费奥多走到妇人跟前。
  “请您坐下吧。”
  她答道,语气里既没表示反感,也没表示赞同:
  “阿尔卡迪是你的儿子。”
  “是。”
  里奥看不到费奥多的眼睛。这两个人之间在做怎样的无声交流,里奥无从得知。不管怎样,妇人坐了下来。加琳娜就趁着这个当口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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