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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何况,这些日子与我相处,你不觉得大有长进么?最重要的,不是名声,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最重要的是,你学到了多少?你领悟了多少?”
  我正色教导他,“若你抱着一颗浮躁之心来学医,无论师傅是谁,都不能得精髓。”
  楼西月饶有兴趣地听我说完,耸肩道,“我楼西月从来不是清心寡欲的高人之辈。我就是以世俗之态来拜师,既然得不了精髓,那么,我换一家。”
  说完,他拍拍袍子,将衣上的雪花抖落,转身欲走。
  我赶忙伸手拉住他,“西月,你误会为师的意思了。我是说你这些日子已经领悟了不少,深得我药王谷之道。我俩曾经滴血画押,你还在月下许了重誓,说今生今世都是我的人,永不反悔。你都忘了么?”
  楼西月闻言一抖,脸色阴沉,闷声道,“我几时立誓说过这话……”
  我从怀中摸了那张《拜师表》,抖开来,置于他眼前,沉痛道,“我有闻,楼家七公子是个一言九鼎、重情重义之人。白纸黑字,你难道要食言?”
  楼西月不答话。
  我走到院中一株冬梅下,和颜悦色道,“西月,沐雪山庄真乃仙境,这梅花开得好啊。为师知晓你擅长吟诗作对,不如道一首诗来咏梅吧。”
  楼西月长眉一展,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答应道,“好,有言‘佳人掩红梅’。师傅你且站在这枝头下,我以此景作首诗。”
  我非常风雅地半倚在这梅枝旁,朝楼西月笑了笑。
  楼西月眉眼低垂,好似在思索这诗句。
  接着他抬眸,展开扇子,右手送风推出,那把扇子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来,正中我身后这枝梅树枝干。只听得一声闷钝,那扇子好似中咒般再度回到楼西月手中。
  “哗——”,一阵窸窣作响,枝头上沉甸甸的积雪全部落了下来,披头盖脸将我砸个正着。
  我勉头将眼前的雪拨开,颤抖道,“楼西月,你——”
  楼西月笑意更深,凝神吟道,“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我一面抖落身上的雪花,一面咬牙切齿恨道,“楼西月,你,你欺师灭祖!”
  他单手撑腮,徐徐道,“人面桃花相映红。师傅,同这红梅真是相映成趣。”语毕,他转身迈步要走。
  走了两步,楼西月回身唤我,“小香。”
  他突然叫我小香,我一时不能适应,抬首应道,“嗯?”
  楼西月发丝轻扬,袍袂猎猎,笑容灿然。
  他手扬扇飞,那柄桃花扇再一次“呼啦——”地撞上枝干。
  我仰天长啸,“楼西月,你这个不肖之徒!”
  梅山中,回声万万遍。
  正文 [一二]梅沁雪(三)
  黄昏,浩缈天际挂着一弯残月。
  素雪浮光,将山庄衬得宛若白昼。
  一曲笛声回转,晚风送雪,夕阳山外山。
  我将衣上的雪花抖落,寻声走入一方后院。沐烟雪手执一支竹笛,如雪貂裘,发若鸦羽,洒脱静立,与皓雪红梅画成一副水墨画。
  鞋子轧过雪地的“窸窣”声传来,我闪身至一旁,躲在树枝之后。
  沈然走至沐烟雪身后,远远地望着她裙袂飞扬。沐烟雪吹了多久,沈然便在她身后看了多久,直至入夜。
  沈然虽然比不上林屹面容端正,但他青衫褭褭,青山阁的当家少主,也是位清俊公子。
  沐烟雪一曲作罢,回身,眸中似有怅意。她见着沈然,旋即展颜一笑,客气道,“沈公子,怎么不与众人一道品酒赏梅。我庄中的美人酿虽比不上那七步醉,但也是好酒。”
  沈然望着她,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笑道,“我是来邀请沐庄主一并喝酒的。”
  沐烟雪垂眸推辞道,“烟雪今日身体不适,无心饮酒。”
  沈然眸带失望,哑然叹道,“庄主昭告天下,不过是想让一人知晓。如今他没来,你真的打算以比试招亲么?”
  沐烟雪柳眉一紧,抬首看向沈然,“你怎么知道?”
  沈然苦笑,轻叹一口气,“你的事我都知道。”
  他见沐烟雪神色愕然,柔声道,“林公子已经绝迹江湖四年,你还想等他?”
  沐烟雪神色一凛,轻叱道,“胡说!谁说我要等他?他叛我沐雪山庄,丝毫不念及我爹与他的师徒之恩,弃我与他同门三年的兄妹情义于不顾,盗我剑谱。此仇不报,我何以对得起我爹在天之灵。”
  沈然失笑,“若不是为了等他,你何以还未嫁人?若不是为了让他知道,你何以将招亲一事昭然天下,盛请众人?沐烟雪,你要自欺到何时?”
  沐烟雪似有微怒,冷声道,“沈公子,你所言非实。此事乃我沐雪山庄庄内之事,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插手?!”
  言毕,她转身欲走。
  沈然伸手拦住她,坚决道,“我不想见你明日随随便便寻个男人嫁了。”
  沐烟雪眉梢间有决绝之色,竖眉道,“你,凭什么?”
  “凭我沈然等了你四年”,沈然沉声道,口吻不乏凄然。
  沐烟雪一惊,抬眸看向沈然,神情难以置信。
  沈然深深地凝视她,一字一顿道,“今日林屹并没有来,你看清楚看明白。四年前他盗走了《沐雪剑谱》,此后一去不返。他与你的情谊,是真是假,你还分不出么?”
  沐烟雪稍有动容,她的发丝扬起,划过脂玉的面庞,捎来几分萧瑟。
  沈然继续道,“若是林屹当真将你放在心上,这许多年他何曾出现过。你爹病逝之时,你伤心欲绝的时候,他在哪?你执剑负伤的时候,他在哪?你只身撑起沐雪山庄的时候,他又有分毫担心你?”
  沐烟雪血色尽失,垂下双眸,眼角带泪。
  良久,她启口道,语气冰凉,“我不过想亲自手刃仇人。”
  沈然望着她,眸底含着一泓温柔,似要将沐烟雪强撑起来的盔甲穿透。
  他寥然,仰首喝下那壶美人酿,执袖抹去唇角的酒,似笑非笑,“沐烟雪,你记不记得我曾在洛阳城救过你?”
  他的声音轻柔,像是要将雪融化,“彼时,我俩负伤潦魄。在山中二人共吃一碗水煮山笋,寡淡无味,却也吃得别有味道。”
  沐烟雪没有答话,别开脸背对着沈然。风起,雪飘,红梅在枝头摇曳,好似要落下来。
  沈然将壶中余下的美人酿洒于雪中,看着沐烟雪,静立无言。
  终于,在梅花垂下之际,他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话,“明日,我不会放手。”
  我躲在树后,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方才被楼西月浇了一身雪,不免瑟瑟发抖。
  沐烟雪轻声道,“齐香,你出来吧。”
  我顿住,偷窥之时我半点没动,即便雪花落到脖颈中,我也在彻骨寒风中屹立不倒红旗依旧。难道这样轻而易举地就暴露了?
  思到这,我继续在树后呈石化状。
  沐烟雪无奈道,“我方才就看到你了。”
  我轻咳了一声,走出来,跺脚暖暖身子,呵了口气在掌心,讪笑道,“沐庄主,在下方才无意偷听。只是顺道路过,被笛声所引。恰巧碰上了沈公子也在这里。”
  沐烟雪舒了口气,对我和气道,“没事,我看你冻得厉害。你要不要来我殿中,内有烟霞暖玉能够让你暖和些。”
  我点头应道,“那就多谢庄主了。”
  沐烟雪带我入了后殿,递给我一块紫色透晶暖玉,我将它捂在掌心,便有暖流铺散开来。她执起酒壶斟满,“你喝下这酒,可暖心脾。”
  我道谢,接过酒杯仰首喝下。
  沐烟雪看着我,落魄一笑,“你同我师兄长得很像,他四年前便是你这副模样。”
  我实是不忍心告诉她林屹已经香消玉陨了,但眼见着她样对过去沉迷不悟,放着眼前大好青年不争取,不提点提点她实在有失我药王谷为人医者的医德。
  于是我与她推心置腹,“在下方才听到沈公子与沐庄主的言谈。与在下相像之人,便是致使《沐雪剑谱》失传的罪魁祸首?”
  她沉吟片刻,不置可否,打量我道,“齐香,你有兄弟么?缘何你俩这样相像?”
  我掩口打哈哈,“没有,在下同这位林公子有缘吧。”
  我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她,“在下方才见沈公子对沐庄主一往情深,庄主切莫要一步误终身。在下随我师傅一并行走江湖,许多痴男怨女都是在生离死别之后,方才知道失去的是什么。”
  尔后,我振振有词地将陆小月同贺庭之的例子说给她听,我说:沐庄主,人不轻狂枉少年,但轻狂之后,又有几个人立在原处等你。
  我还说:缘不待人,即便迟了一弹指时间,也可能错过一辈子。
  她静静地听我说完,眸中墨色渐浓,蹙眉。
  我以为,沐烟雪是被我点化了。她被我口中凄美的爱情桥段折服了,于是蹙眉兴叹,与我一道细细体味“此情可待诚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哀伤。
  然,她疑惑地望着我,伸手轻触我的面颊,旋即手上施力,竟然将面皮撕了下来。
  我大惊,抖了一抖。
  自打三年前入药王谷之后,我便一直以男人形象示众。且在我周遭环绕的都是男人,耳濡目染的熏陶下,我以为我装男人装得很好,这许多年来走南闯北偶尔出谷买个菜听个戏,从未被人识破过,可是眼下被人这样轻而易举地剥了面皮,让我产生了巨大的挫败感。
  我诚恳地想同她切磋一番是如何将我的易容术识破的,以便我往后能够精益求精再上层楼。
  “沐庄主,”我唤她。
  沐烟雪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面皮,瞳仁中的光芒一点一点沉寂,她的眼睫微颤。失神了许久,她才凉凉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若是说这是张面皮,且还是她前任师兄兼往昔情人的面皮,将是多么地惊悚多么地骇人听闻。我只好低头道,“这是一张假面皮,是我师傅巧夺天工的产物。药王谷因为不收女弟子,我便以此易容。”
  这话说出来,天工都不信。
  沐烟雪抬首,眸中划过一丝厉色,喝道,“说,这到底是什么?”
  她咬唇,五指紧攥,脸色惨白,声色轻颤,“林屹,死了么?”
  我闷吭了声,“恩……”
  沐烟雪一滞,眼中渐泛红,墨发将她的容颜衬得毫无血色,好似悬崖边枝头上摇摇欲坠的冬梅。
  “沐庄主,深夜冒昧,不知道我弟子齐香在不在?”师傅温润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沐烟雪倏地起身,疾步向前拉开殿门,寒风席卷而入,吹散了她的发,吹乱了她的心。
  她将面皮置于师傅眼前,质问道,“夏神医,这是什么?!”
  师傅见着面皮,随即抬眸越过沐烟雪看了看我,虽然眉眼前不掩讶异,但他的目光扫过来,却是宛若暖风拂面,让人心安。
  他稍紧眉心,不疾不徐道,“沐庄主,如你所见,是林公子之物。”
  “你杀了他?”沐烟雪终是得了答案,辩不出她是伤心还是忿恨,还是,得偿所愿。
  师傅从容地将她望了望,淡道,“人已死,庄主何须计较这些前因后果。”
  沐烟雪凝神思索,旋即冷声质问,“当时我与林屹一并负伤中毒,我醒来之时便是在药王谷中,他从此与《沐雪剑谱》一起销声匿迹。夏神医,我问你,这其中你可有做手脚?!”
  师傅静立不答。
  沐烟雪低声好似自言自语,“我早知道,他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她怒叱一声,“是你杀了他?!”她向前迈步,骤然出剑,朝师傅直刺过去。
  师傅侧身,后退一步,那把软剑将将擦着他的胸膛而过,白袍被划开一道。
  师傅沉声道,“沐庄主,我同林公子并无恩怨。”
  沐烟雪眸中寒意凛然,“若非如此,你怎么会有他的面皮。夏景南,你这个道貌岸然之徒。”
  师傅或闪或退避过她的剑,眸中依然水波不兴,“沐庄主,林公子是中毒而亡。他彼时与你一起身中剜心素,毒发身亡。”
  沐烟雪闻言稍有迟疑,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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