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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見表情,她咬著唇平靜道,“我同何家的債一塊嫁給五郎,五郎想要什麼,都行。”
  屋中靜了片刻,窗外摹然一聲響雷,夜風自門口灌了進去,將何衣衣的發絲吹得凌亂。案上的帳本“沙沙”被吹翻了好幾頁。
  樓君言身形似頓了頓,松開手,走至門邊。兩扇鏤花木門被合上之前,他道了一聲,“我想要你,何依依。”
  樓君言果然是個慎重的生意人,且吃一塹長一智,知道這回要拴上門掩人耳目。
  這樣一個“天黑拉燈,天亮了……”的版本讓我簡直要含恨而死,最嫉恨的就是這種半遮半掩,只能在腦內幻想的場景。
  我滿腔熱血地看了一眼樓西月,不想他正側頭看我。
  月色微不可察,依舊能望見他的面容,很端正。
  我一時忘詞,與他對視了良久,再記起來,“我其實是要賞月……”
  話還未說完,他俯首在我唇上吻了一下,輕輕踫觸,貼著唇瓣,抵著鼻尖,帶著溫熱的吐息,樓西月低聲說,“我很想你。”
  事情太突然,轉眼間他依舊是往昔那幅似笑非笑的神色。我睜大眼楮看著他,不曉得方才一幕到底是真實存在過,還是我因為腦補樓君言和何依依而出現了幻覺。
  在我想明白之前,脫口而出了一句話,一下子讓我震驚了。
  我說,“你不是應該想你的青梅妹妹麼?”
  我承認都是月亮惹得禍,再這麼下去,簡直會讓人犯罪。
  我咳了一聲,不好意思道,“我們洗洗睡吧。我今天受的驚嚇太多,要好好地平靜一下。”
  樓西月也是微微一怔,沉默了一會,應了一聲,問何府的下人討了間屋子宿下。
  次日大早,我想尋何依依道明情況。
  院中樓西月和樓君言正隔桌下棋。我路過之時,樓君言支腮觀棋路,慢悠悠地說,“上回是為了齊姑娘拒婚麼?”
  樓西月不置可否,自棋盅里拿了枚白子,擱于指尖中摩挲,片刻之後,落盤有聲,“五哥何時返京?”
  樓君言笑道,“來年開春。”
  樓西月抬眸道,“我想借五哥的獬豸白玉一用。”
  我聞言一愣,原是谷中一本極老的醫書曾記過:這世上有四方鎮獸之符能佑人性命,分是獬豸白玉、燭龍赤玉、黃玉、玄蜂墨玉。書中只道這四符威力無邊,相聚之時便能引四獸現世,具體怎麼個威力無邊,不曉得是書中未記,還是記了我沒看到。
  樓君言頓了頓,“你的傷,現在還未好全麼?”
  樓西月搖頭,“不是,我另作他用。”
  樓君言默了片刻,“獬豸白玉尚在京城,我著人帶過來給你。”
  樓西月喝了口茶,“多謝五哥。”
  樓君言布了顆黑子于棋盤上,目光朝我這邊掃了一掃,狀似不經意道,“上回你拒婚,捱了沈風一掌,內力失了幾分,倘若是要查三叔的事,多帶些人手在身邊。”
  樓西月輕笑一聲,“五哥,你輸了。”
  樓君言看了一眼棋局,笑道,“近日來總不得聚神。”
  樓西月戲謔道,“自打娶了五嫂之後,五哥不得聚神的日子多了不少。”
  樓君言起身,看了我一眼,笑道,“齊姑娘昨日戲听得好麼?”
  我說,“挺好。”想了想,復道,“不好,睡著了。”
  他徐徐道,“那讓西月帶你去听听小曲,眼下的戲班子失了台柱,都不比往日了。”語罷,往何依依的廂房走過去。
  樓西月朝我笑了笑,“你要不要同我下棋?”
  我湊近了道,“你的護暖心訣真的是不記得了麼?”
  他愣了愣,垂目掃過棋盤,漫不經心道,“嗯,那心訣甚繁復。往日我記在箋上隨身帶著,有一回丟了,就記不得了。”
  我朝他咧了咧嘴,“你這個法子不大好,應當多備幾份。”想了想,還是不大對,“多備幾份,容易被別人撿了去,給別人學會了就不好了。你可以將心訣寫在胸前,每日照鏡子的時候念一念。”
  樓西月眼含笑意地看著我,“那沐個浴,不就洗沒了麼?”
  我說,“那你就應當把它記住。九天十地四海八荒,我從來沒听說過有人練功記在紙上的。”
  他輕笑一聲,“怎麼沒有?那些武功秘籍作何解釋?”
  我想了很久,說,“下棋!”
  棋下至一半,樓西月撐著額頭說,“我記起來一件事。”
  語罷,笑吟吟地看著我。
  我布了顆棋子,問道,“什麼事?”
  樓西月饒有興致地笑道,“彼時在沐雪山莊的時候,你輸了我一回。”
  我撓頭,“這什麼時候的事啊,我當真是記不起來了。”
  樓西月說,“要擺攤算命三日。”
  我說,“空口無憑,你有字據不?有不有不有不?”
  樓西月說,“……”
  午時將過,樓君言依舊沒從何依依的屋里出來,讓我徹底失去了與何依依獨處的機會。
  我同樓西月一路溜達到倚紅樓,打算再听一出戲。
  這出唱的是《霸王別姬》,虞姬含笑唱道,“勸君王飲酒听虞歌,解君憂悶舞婆娑。”旋即並了蓮步,耍開水袖,舞姿曼妙,眉眼染情。
  我與樓西月道,“何依依這段唱得很好,比這台上的戲子有過之無不及。”
  樓西月頷首道,“自然,五嫂彼時在戲班子里唱過一段時候。”
  我訝然,“她不是何府的大小姐麼?”
  樓西月展了扇子,一面听戲一面道,“因為此事,何府雞飛狗跳了一陣,數次三番將她關在屋中。但她不依,與何老爺斷了干系。”
  他想了想,復又道,“五哥彼時就是在听戲的時候認得她了。”
  台上絲竹鳴響,伴著唱調一聲一聲高了上去。
  樓西月笑著看我,打著扇子道,“你還是十二、三歲的時候,樓府擺宴請了戲班子,五哥那時候頭一回見何依依,走到後頭去看她卸了妝面的樣子。”
  我說,“你怎麼記得這樣清楚?”
  樓西月別開臉,目光放在戲台中,沒有說話。
  我倆坐在高台兩邊的閣樓里,看得比一般廂房里的看客清楚許多。
  我見著走場的間隙,有群打醬油的官兵“鏗鏗鏘鏘”地路過,里頭有個人,畫了妝面雖看不清本來容顏,卻與旁人有些不同。
  其實他們服飾一樣,妝面一樣,連走台步的姿勢也無甚差別,我思索了一番,這種不同大抵是氣質上的不同。有些人雖然唱著主角,卻常常給听客忽視掉,這是因為他的氣質上存在著渾然天成的炮灰感;有些人即便打個醬油,依舊能給人驚鴻一瞥的感覺。
  我很能體會前者的感覺,因為我總是被炮灰的那個;並且對這種喧賓奪主的路人很具有敏感性,我以為這個人肯定是扶易。
  “ 當——”銅鼓敲了一計。
  耳畔低低的一聲,“因為那時候,我也是頭一回見你。”
  心頭突得一跳,我回頭看樓西月。
  樓西月依舊看著台面上,微微含著笑,“我看見一個小姑娘甩了甩袖子,飛出來一個雞蛋。接著她便跳下牆頭,跑開了。”
  我驚訝,“啊?”
  樓西月再道,“有一回上元節,你還順了我的錢袋。”
  我再一次驚訝,“啊?”
  他偏頭,定定地看著我的眼楮,“你以為呢?要不是我給你偷,你能偷得到麼?”
  我言語再一次不能,“啊?”
  一陣叫好聲打斷了我的思路,戲似是唱完,戲子陸續下場。
  我與樓西月道,“我看見扶易了,我們下去找找他。”語畢,一路小跑往妝屋走。
  屋中坐了一排戲子,對著銅鏡將頭飾取了下來。
  有一個男子,妝面褪了一半,手中執了塊巾帕,安靜地坐在妝屋的西面。
  何依依沒有說錯,扶易的模樣生得很好。
  褪了的那半面妝里露出來他的面容,清秀俊朗,不似其他戲子的陰柔,倒像是位骨子里清冷的貴公子。他卸了妝面,寬了戲袍,換了件青色布衫,邁步出來。
  我上前問道,“你是不是扶易,扶公子?”
  他微微一怔,淡淡地點了點頭。
  我說,“我受何依依之托,來替你醫好啞疾。”
  扶易眉尖蹙了起來,抬眸看了我一眼,拂袖離開了。
  我欲追上去,被樓西月一把拉住。
  我憤恨道,“他怎麼這樣不領情?”
  樓西月說,“可能承不起這個情吧。”
  [四八]镜中花(六)
  可能許多姑娘都會在情竇初開的年紀遇上個心上人,那時候正當最好的年紀,陌上花繁,青蔥年少;看了他一眼,以為那是一生一世。
  那一年,在重巒疊嶂的青山頂上,高聳古秀的安寧塔下,何依依著了一襲月白色與桃紅交雜的曳地錦緞長裙。她將焚香插在香爐中,伏地磕頭拜了三拜之後,回首便見著了扶易。
  扶易一身青衫,微微偏著頭,在同寺中的老僧說著什麼,陽光灑在他的衣衫上,干淨簡單。
  塔角的銅鈴迎風搖曳,裊裊的焚香浮蕩,院中那片菩提樹灑了滿地的斑駁。
  何依依當時向佛祖求的是姻緣。
  她就站在樹下,看著扶易,直到余暉自天際一點一點收起來。
  何依依和我說,“齊香,有些人可能模樣不是最好的,但你看著他,就會覺得再沒有更好的人了。”
  我屈膝坐在她身旁,點頭道,“我知道。”
  這是不是人們常說的天賜良緣?
  她跟在扶易後頭,自安寧寺一直到東岳廟,看見她的心上人換上戲服在台上風情萬千的樣子,一個淺笑、一個展眉,她都牢牢地記在心頭上。
  何依依舒了口氣,嘆道,“你可能不會理解,但我那時候就想看看他。看一眼也好。”
  我支著腮看揚州灰蒙蒙的天上飛過一行大雁,與她道,“我太能理解了。”
  我覺得我應當去和何依依滴血結拜,因為我倆的情感軌跡太具有趨同性了。
  何依依從何府偷跑出來,混到戲班子里去學戲。扶易是她的師傅。
  本來旁人唱戲是為了生計,寒秋嚴冬,沒有例外,唱得好才有飯吃;但何依依學戲是為了愛情,她想達到的終極境界就是坐在同一間妝屋里,支著腮看扶易面對銅鏡,一筆一劃地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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