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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未必真见过面。不过听他口音,该是临近枫林公社的。可能与老爸相熟也不一定。向阳县方言极杂,每个公社都有不同的口音,甚至每个大队的口音都有细微区别,正所谓“十里不同音”。
  电机外壳打开,果然不出我所料,线圈并未烧坏,只是烧坏了轴承。原因是固定的铆钉松动,电机抖动厉害,导致轴承磨损,时间一长,就挂掉了。
  我松了口气。想起了张矿长说的酬劳。这“两瓶酒一条烟两斤肉”赚起来也并不难嘛。老爸身为国家干部,收取酬劳或许尚有些顾虑,我却是百无禁忌。
  “张矿长,没啥大问题,放心好了,最多一个小时就搞定了。”
  不经意间,漏出了一个九十年代才大肆流行的粤语词汇——“搞定”!好在张矿长身为领导,领悟力着实不低,居然听明白了,顿时满脸喜色。
  “太好了太好了,应该可以赶在省里领导到来之前恢复生产……”
  一声长长的喇叭声陡然响起,张矿长脸色突变。
  “张矿长,张矿长,省里领导和矿务局领导都来了……”
  一名办事员模样的三十余岁女子气喘吁吁跑过来报告。
  “嗨,怎么来得这么快?”
  张矿长一跺脚(他有这跺脚的毛病,希望住在他楼下的人不要得失眠症才好),转身就往外跑,临了不忘招呼一句。
  “小柳师傅,拜托你再快一点……我再给你加一斤饼干……”
  烟酒肉都是给老爸的,结果操刀的却是我这个小小孩童。这一斤饼干,想必是特意犒劳我的。这叫“诱之以利”。张矿长办事干练,极有决断,前程正未可限量。如此人物,值得一交。
  更换轴承挺费时间。电机轴承本来就油乎乎的,上辈子捣鼓了十多年,可没恋上这玩意。再加上煤矿脏不拉叽的,更加不想自己动手。反正有两个免费帮手可用,也不必担心酒肉烟糖要分润他们一些,由得他们去忙乎好了,我就只做甩手掌柜。
  然而几分钟后,我便明白这个主意打错了,更换轴承虽不是什么技术活,没干习惯的人一时还真拿那家伙没辙。油乎乎的轴承在三毛和建军手中犹如一条调皮的泥鳅,怎么也抓不稳。搞得满头大汗,依旧毫无进展。
  看见他俩手忙脚乱的样子,我不觉好笑。
  “好了好了,你俩休息一会,我自己来吧。”
  张矿长可是咬牙狠心多破费了一斤饼干,瞧在人家一片诚心上面,也该出把力气,别让他在领导面前太没面子。
  三毛、建军如蒙大赦,慌忙让过一边。
  只是他们多少还有些不服气,想要看看我到底有何能耐。理论知识强,不见得动手能力也强。况且那轴承与我稚嫩的小手相比,大得一塌糊涂,简直不成比例。瞧我小胳膊小腿的,要抓起那轴承只怕都有困难。
  轴承一抓到手里,我就知道不轻松。要搁在上辈子,这点分量自然不在话下。如今却大不一样。好在还不至于到举“手”维艰的地步。
  “小张,你们怎么回事嘛,电机坏了怎不叫人修?这可多耽误工作?”
  一个威严的男声批评张矿长。
  我正忙着,没法子扭头去看,料必是矿务局的啥子领导,觉得在省里领导跟前丢了面子。
  “对不起对不起,邵局长,是我们工作没做好……”
  张矿长先是一迭声道歉,然后才小声解释。
  “这个电机也是突然出的故障,我们正在抢修,很快就能修好,恢复生产。”
  “嗯,要立即修好……咦,电机房怎么有小孩子在玩耍?小张,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也太不注重安全生产了!”
  邵局长有些气急败坏。
  这么重要的地方,这么紧要的关头,竟然让省里领导看到如此一幕,实在让他脸上无光。若不是碍于省里领导的面子,只怕立时便要雷霆大怒。
  “这个……邵局长,这个小孩不是在这里玩耍,他……他在帮我们修电机……”
  “什么?”
  这会子我正将轴承套上去,没看到邵局长的脸色,估计好不到哪去。
  “你开什么玩笑?叫个小孩子修电机?你们矿上的电工呢?哪去了?”
  邵局长看来真是按捺不住了,连珠炮似的责问。
  “老邵,不必那么大火气嘛,你看把小张同志吓的,呵呵……小张矿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给我们说说。”
  这位说话的想必就是省里的领导,说话不温不火,却又颇有威严,让人打心底里敬服。
  “廖主任,是,是这样的……矿上只有一个电工,刚巧请假回老家去了……他老家是威宁县的,离这里挺远,三百多里。我们本来是想请柳家山的柳老师来帮忙维修,他是老里手,不想他也不在家。这个小孩是柳晋才的儿子,说跟他爸爸学过维修,自告奋勇来的……”
  我可以想象张矿长一边解释一边拼命擦冷汗的样子。
  “柳晋才?”
  廖主任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是啊是啊,就是红旗公社的柳晋才,他以前是搞维修的技术干部……”
  “你胡整么。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瞧他的样子,怕是才上小学一年级吧,能修电机?小张,我看你脑子真是糊涂了呢!”
  邵局长甚是恼怒。今天这个人,当真丢得大了。
  这时候我已经装好轴承,抹掉手上的油污,站了起来,对三毛和建军说道:“你俩刚才怎么拆的,现在再怎样复原,然后装好机壳,铆好铆钉,接通电源就可以运转了。”
  然后转过身来,淡淡道:“有志不在年高,谁也没规定小学生不能修电机。”
  一个五十余岁的矮胖子满脸怒色,想来就是什么邵局长了。他旁边是一个同样五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穿一身灰黑色中山装,国字脸,中等身材,戴一副黑边眼镜,被一群人众星捧月似的簇拥在中央位置。毫无疑问,他就是今天来视察的省里领导廖主任。
  奇怪的是,却没有见到王本清崔秀禾这些县里的头头脑脑。
  照说省里领导下来视察,虽说是视察煤矿,向阳县的头头们总该在旁作陪。这是基本的官场规矩。唯一的解释就是廖主任直接从省里下到矿务局,再直接从矿务局下到七一煤矿,没有通知地方上的领导干部。
  “呵呵,好一个有志不在年高。小家伙,口气不小啊!”
  “小朋友,这是省里的领导廖主任。”
  廖主任身旁一个秘书模样的人赶忙提醒我,生怕我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胡乱说话,得罪了领导。
  也就是我,清楚省里廖主任是个什么官,要换了别的小屁孩,哪里知道这些?当然了,全向阳县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会修大电机的八岁小学生。
  “廖主任好!我叫柳俊,是红旗公社革委会副主任柳晋才的儿子。”
  我先是规规矩矩鞠了个躬。这倒不是刻意做作,在台资厂打工多年,养成了讲文明讲礼貌的好习惯。见到年岁大的,不管阿猫阿狗,先鞠躬再说。
  “哈哈哈,好好好,你真是柳晋才的儿子?”
  “当然是真的。这有什么好冒充的?只见过争着给别人当爹的,可没见过争着给别人当儿子的。”
  此言一出,当真是四座皆惊。万没想到一个八岁小孩,竟然如此灵牙利齿。
  “廖主任认识我爸爸?”
  “呵呵,你爸爸如今可是咱n省的大名人,听说过他名字的不在少数。说到认识嘛,倒还没见过面。”
  我点点头。
  “也是,您这么大的领导,我爸等闲哪里见得着呢?”
  廖主任仍是满脸笑容,镜片后的眼睛里却蓄满惊奇。显见得我这个小小孩童,着实让他大感意外。
  “小朋友,这个电机当真修好了吗?”
  “嗯,已经修好了。电机基座上的铆钉松动了,运转的时候抖动太剧烈,轴承磨损厉害,时间一长,就烧坏了。现在更换过新轴承,马上就可以开机运转了。”
  只听得“啪”的一声,三毛合上电闸,那电机抖动一下,随即欢快地轰鸣起来。
  比马达轰鸣声更响亮的,是骤然响起的掌声。
  廖主任带头鼓掌。
  我顿时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唉,没出息哦!前世做了一辈子草根,从未被人这么捧过,这个习惯于躲在人家光环之后的卑微小人物心态还真是很难一时调整过来呢。
  张矿长最高兴,甚至不顾我满手油污,弯下腰紧紧握住我的手,连连摇晃。好在他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没有使太大的劲,不然我可是受不了。
  “虎父无犬子,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他完全是下意识的夸奖。不成想廖主任身旁的一位领导模样的中年男人脸色就变得有点阴沉。我不觉略感奇怪,这个人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如此表情?
  “好啊好啊,柳俊小朋友,你为我省的煤炭事业立了一功呢。”
  廖主任显然并未注意这位领导的脸色,笑眯眯地夸奖道。
  我对廖主任的印象立即好了几分,不为这句冠冕堂皇的官话,而为他一下子就记住了我的名字。足见在他心目中,还真有拿我当盘菜的意思。
  我谦虚地摆摆手,躲到了一旁。
  这不是怯场,叫作有眼色。
  此时此刻,就该人家大领导即兴发表讲话了。我得了便宜不能继续卖乖,免得抢了领导的风头。这个规矩,我还是懂得的。
  廖主任微微一笑,果然即兴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做大领导的,在广大群众面前讲话,从来都是热情洋溢。绝没有任何一位大领导会板着脸和普通老百姓说话,除非脑子进了水。
  时值隆冬,山上寒风凛冽,廖主任的讲话言简意赅,工人们纷纷鼓掌之后,就在张矿长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开始工作。
  冻坏了工人们固然不妥,冻坏了领导,那就更是大大不妥了。
  廖主任视察七一煤矿三采区,作秀的意义明显大于现实意义。事实上作为省里的主管领导,他也不可能对采区的具体工作做过细的指示。在很大程度上,三采区中标是随机的。也就是说廖主任确定要视察七一煤矿的一个采区,却未必一定是三采区。只要领导没有指名,具体细节由矿务局乃至七一煤矿自行决定。当然,他们一般会安排一个各方面都比较出色的采区送到领导眼前。
  我对廖主任没啥印象。
  以他的年龄来看,上辈子我成年的时候,他该当已经退休了。加之我对政治不感冒,忙于谋生糊口,更不会刻意去搜寻退休省部级干部的资料。穿越之前,我身在外地,对家乡n省政坛的认识,仅仅局限在知道省委书记和省长的名字这么一个低得不能再低的层面上。穿越之后,尽管鬼使神差的令老爸步入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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