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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文惕从未见我如此疾言厉色,顿时慌了神。
  “你给我听着,我能叫人怎么收拾赵强,也就能怎么收拾你,你最好老老实实做生意,别往歪处想。”
  方文惕浑身一哆嗦,知道我这话不是说着玩的,忙不迭地点头,看我的眼神里满是敬畏,哪还有半点对小孩子的轻视之心?
  我其实没有丝毫要在方文惕面前显摆的心思,这个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的“衙内”不至于做到这般没品,在残疾人面前摆臭架子。只是我想可能以后有些事要依靠方文惕代我出面,毕竟他是成年人而我是小孩子,他出面比我出面要方便。那就必须要敲打敲打他,免得他搞不清状况,胡乱打我家的招牌,对刚刚上位的老爸影响会很不好。
  与我的上辈子相比,方文惕更加草根,更加弱势,任何强权(包括流氓阿飞)都令他打心眼里畏惧。我威胁的言语显然能起到制约的作用。
  “我有一个想法。”
  我示意他坐下,然后慢悠悠地说道。
  方文惕坐到我对面,抬眼望着我。
  “你打个牌子出去,回收旧电器。”
  “做什么用呢?”
  “拆零件用。许多旧电器没有维修价值,但拆下零件来,还能作用。人家也划算,比卖废品强。”
  其实许多收音机收录机之类的旧电器,废品回收公司都未必收的。
  方文惕人聪明,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一拍大腿,叫道:“这主意好。去五金公司买电子管这些东西,太贵了,有时还缺货。”
  “是这样。”
  我微笑点头。
  “如果合适,我们还可以自己组装一些电器,当二手货卖掉。”
  “卖?”
  方文惕脑水又不够用了。
  “怎么,你想一辈子守着这个小修理店?真没出息。”
  “可是,那违法的,小俊……”
  方文惕简直不知我小小孩童,脑子里哪来那么多奇思怪想。
  “违法不违法的,我心里有数,不用你操心。我只问你,想不想多挣点钱?”
  “想啊,当然想。”
  一九七八年属于票证时代,许多东西都是凭票供应,钱的魔力远不如后世之盛。身份的高下,主要还是体现在有没有工作,工作单位好与坏这些事情上面。只有方文惕这样的无业人员,才对钱着迷。
  除了多赚点钱,他也没别的进身之阶。
  见我说得笃定,也便将违法不违法的事情抛到了脑后。他原本就并非法制观念甚强的人,只是害怕事情搞砸了被抓进局子里去吃牢饭。
  “听我的没错,回收旧电器,谈价议价的事情交给你,修理和组装的事情我来做。”
  我拍拍他的肩膀,起身进了里间,还有好几台机器等着修理呢。
  今天冒出这个念头,只是想做个尝试。据我所知,在《公司法》颁布之前,私营经济长期以个体户的形式存在,做买卖还可以钻些空子,做实业的话,基本没戏。经营规模、雇员人数都限制得死死的,要做大就必须公私合营,即挂靠政府,成为戴“红帽子”的集体企业。
  然而戴红帽子也危机四伏,最关键的是主体变成了集体所有,一旦政府翻脸,就有被剥光猪的危险。
  一九七八年的时候,尚属于完全的计划经济时代,便是个体户也属于一种非法的存在。我一点不排斥做集体企业,如果条件许可,我有足够的信心将柳家山大队甚至将整个红旗公社在今后十年内变成n省的首富村镇,与北方某个最有名的村镇争夺“天下第一”的衔头。
  然而对我来说,真正的制约源于我的年龄。绝不可能有人会让一个九岁小孩去领导一个大队的集体企业。因而现阶段我也只能小打小闹,开玩笑般的,聊胜于无罢了。
  “小俊,你下午去了哪里?你们谢老师在问呢。”
  回到家里,三姐就问我。
  糟糕,下午逃课,被谢老师盯上了。所幸电话尚未普及,不然只怕告状电话已经打到老爸办公室了。
  “你就说我病了,感冒发烧呢。明天还请一天假。”
  “那不行,我可不能帮你撒谎。”
  三姐断然拒绝。在她看来,向老师撒谎乃是天大的错误。三姐今年十一岁,完全是个孩子。无论我是动之以情还是诱之以利,让她帮我撒谎,都不合适。
  “算了,明天我自己去跟她讲吧。爸爸呢?”
  “爸爸下乡去了。也不知今天回不回来。”
  “嗯。”
  我点点头,看来自己的难题还得自己解决。真要老爸以县革委副主任之尊,主动与老师商量准许儿子逃课的事,怕也不大现实。除非,仍然将主意打到周先生头上。
  不久老妈回来,没有丝毫异色。看来她一点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
  我见三姐忍了又忍,最终没有将我逃课的事告诉老妈,不由偷偷向她扮了个鬼脸,三姐轻轻哼了一声,扁了扁嘴巴。
  次日一早,谢老师专程在教室门口等我。
  “柳俊,昨天下午怎么没来上课?”
  谢老师脸色还好,毕竟我暂时只逃了一次课,情节不算严重。
  “昨天下午去看周先生了。”
  原本要说感冒发烧应付一下,后来想想不对。谢老师昨天已经问过三姐,如果真是在家吃中饭的时候发现感冒发烧,三姐没理由不知道。
  撒谎也要撒得有水平才行呢。
  “谁是周先生?”
  “我以前在柳家山大队时的老师,他来街上了。”
  谢老师点点头,脸色又和缓了几分,说道:“以后不要随便旷课,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呢。考得太差影响不好。”
  我不禁苦笑。大约我上课时从未抬头看过黑板,谢老师认定我底子太差。
  这样下去不行,真得想个办法。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谢老师在台上写生字,我公然将《古文观止》摆到了二年级语文课本之上,而且摇头晃脑,弄出些声响。
  谢老师忍无可忍,走到我身边敲了敲桌子。
  “柳俊,你在干什么?”
  “看书。”
  我站起来回答。
  “上课不好好听讲,看什么课外书?”
  “看《古文观止》。”
  “什么?”
  谢老师再也想不到《古文观止》会从一个二年级小学生嘴里说出来,有些狐疑地拿起我摆放在桌面上的书一看,可不是《古文观止》是什么?
  “你……看得懂?”
  “看得懂。”
  我没有丝毫迟疑。
  谢老师显然不信:“那好,你将这篇《陈情表》念给我听。”
  “臣密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
  我张嘴就来,根本就没向书上瞟一眼。
  李密的《陈情表》,乃是周先生的最爱,一早就逼我背熟了的。以我的聪明睿智,周先生居然也整整讲解了一个课时,足见他对这文章的喜爱程度。
  “……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乌鸟私情,愿乞终养。臣之辛苦,非独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见明知,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愿陛下矜悯愚诚,听臣微志。庶刘侥幸,保卒余年。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
  我尚带稚气的清脆声音在教室内回荡,谢老师目瞪口呆。
  “你……翻译给我听……”
  谢老师兀自不肯服气。三四岁的不足为奇。但要翻译成白话文,那就不是简单的记忆力好的问题了。
  “臣李密陈言:臣因命运不好,小时候就遭遇到了不幸,刚出生六个月,慈爱的父亲就不幸去世了。四年之后,舅父逼母亲改嫁。我的奶奶刘氏,怜悯我从小丧父又多病消瘦,便亲自对我加以抚养……”
  谢老师终于被打败。
  不看原文,如此流利地翻译《陈情表》,便是她这个师范毕业,教了十几年语文的老师,也有所难能。
  她看了看我,再看了看满教室莫名其妙的其他学生,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柳俊,你跟我来。其他同学,抄写生字十遍……”
  我差点笑出声来。每次听到抄写生字多少遍,我都会忍不住好笑。
  谢老师的办公室兼卧室就在教室隔壁。这是老式学校的标准建筑模式。
  “柳俊,《古文观止》你学过多少篇文章?”
  “全部吧……总共多少篇文章,倒没有数过。”
  我挠挠头,有些拿不准。
  “全部?”谢老师又是耸然动容:“每一篇都会背会翻译?”
  “全会背可不行,翻译还可以。”
  我保持着谦恭的语气,她终归是我的老师,而且是我一贯尊敬的老师,上辈子对我很不错的。
  “那,谁教你的,你爸爸吗?”
  对老爸的能耐,谢老师一直很佩服的。
  “不是,是周先生。”
  “哪个周先生?哦,对了,就是你在柳家山的老师……”
  “其实他不是柳家山的老师,他是县革委严玉成主任的老师,以前是省委党校的教授。”
  听说这事还扯上了严主任,谢老师脑袋就不是一般的大。
  “谢老师,事情是这样……”
  我觉得没有必要兜圈子,便原原本本将事情的经过说给她听。听说我居然还学了英语俄语,还会电器维修,谢老师不得不两次打断我的话,停下来宁静一下思绪。
  见她惊讶的神色愈来愈甚,我直怀疑她会不会以为收了一位怪兽学生。
  “……原来是这样,教授毕竟是教授,就是有能耐……”
  我汗,整了半天,原来“神童”是周先生。
  “这些事情,你爸爸都知道不?”
  “知道,电工原理我就是跟他学的。”
  “那他为什么还让你来上学……二年级……”
  谢老师大惑不解,摇了摇头。
  “我也不明白。大约他觉得我是小孩子,就该上学吧。其实……真的有点浪费时间。”
  “确实是这样,我看你可以直接去初中了。”
  我不由大乐,谢老师果然是实诚人。
  “这样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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