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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笑着点点头,坐在弘历上首的弘时脸上一黯,冷冷扫了眼弘历,弘历却浑然不觉,目光又投到我身上。
  我皱眉微微摇头,他眉毛轻挑一下,收回目光。
  我走过去,对着胤禛矮身一福,站定。
  胤禛暖暖看了我一眼,轻笑道:“廷玉,终是你有口福。”
  眼前的张廷玉须发已有些灰白,但却不显老,在我看来,他人是儒雅的,眼神却是犀利的,通常说来,儒雅和犀利是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但出现在他身上,我却没有觉得任何的不妥。
  张廷玉快速地打量了我几眼,微笑道:“臣也托皇上的福,如果不是皇上身边有一个心灵手巧的丫头,臣哪有这种福气。”我心中暗笑一下,他拍马屁的功夫真是一流。
  果不其然,胤禛已大笑道:“晓文,还不快动手,可不能让朕失了脸面啊。”
  我轻轻应了声,向他面前行去。石桌上已放了一个朱砂三人罐,原来是要喝功夫茶,但这里有五个人,我悄悄瞅了他一眼。
  他已收敛了笑容,正瞧着我手中的动作。我一停下来,他似是已知道了我心中所想,嘴角逸出一丝淡淡的笑,轻声道:“开始吧,不用管两个孩子。”
  我一怔——两个孩子,他对我说,那是两个孩子。
  正出着神,旁边端水等我净手的高无庸极轻地咳了一声。我面上一热,回过了神,亭子一角的水已烧得差不多了,我忙净手,蹲下身子,仔细地望着水。
  脑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想着他说的话,忽听身后的张廷玉道:“蟹眼已过鱼眼生。”知他暗中提醒自己,我一愣,怎会又走了神?
  我抬头,轻声接了一句:“嗖嗖欲作松风鸣。”
  张廷玉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情,我低头一望,知道火候已到,于是,“白鹤淋浴”、“乌龙入宫”、“悬壶高冲”……一直到“韩信点兵”,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看到我的手法,胤禛虽表情自若,但眸中却隐藏着说不清的东西。十三眉头轻蹙,瞅了胤禛一眼,视线又状似无意地掠过我。弘历倒是满面赞赏,弘时瞟了眼弘历,对我冷冷一笑。
  张廷玉拿着杯子,放在鼻端轻闻了下,笑着问道:“姑娘是南方人?”
  我暗自思量片刻。听张廷玉对我说话的语气,他大概是听说了什么,或者觉察出了什么。这种场合,我岂能成为众人谈论的主角,遂谦恭地回道:“奴婢是西北人。”
  闻言,他笑对胤禛道:“臣竟看走眼了。”
  胤禛脸上露出浅笑,暖暖掠我一眼。
  下首的弘历笑着道:“张大人,晓文泡茶的花样可多着呢。”我心中微惊,弘历心里应该清楚弘时的心思,也应明白自己在阁中的特殊身份,但却在众人面前如此夸赞我,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我惴惴不安,心中暗暗祈祷,弘时千万不要接口才好。
  抬头飞快扫了眼弘时,他幸灾乐祸地瞟了我一眼,我心中暗叫不妙,还未来得及请退,他已笑着开口道:“四弟自然是知道的,四弟平日里和晓文的关系最亲近。”
  我心中一紧,赶紧向胤禛望去,只见他眸中一冷,目光扫向弘时,弘时见状,急忙低头,小声嘟囔道:“这可是事实,前些日子我还亲眼见他们又抓又闹。”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让所有的人听见。
  张廷玉默默啜着茶,十三面无表情瞥我一眼。
  片刻后,张廷玉放下茶碗,试图转移话题,可众人心中已是各有思虑,场面再也热烈不起来。一时之间,亭子里陷入寂静,我木然站着盯着自己的脚尖,弘历这小子,究竟想干什么?
  这时,一直默不出声的十三淡淡地道:“皇兄,中秋佳节已近,且皇阿玛的丧期已过,今年是不是要和臣工们一起热闹热闹?”
  胤禛收起一脸的冷峻,轻轻颔首,淡淡道:“已过了三年之期,确实该和群臣同乐一番,老四也不小了,这次的宫宴就让他历练历练。”
  弘历忙起身应下,弘时则满面通红,狼狈万分。
  十三又沉默了一会儿,道:“皇兄出来一阵子了,想必也累了,我们先行告退。”
  一行人鱼贯而出,亭子里只余胤禛、高无庸和我三人,他仍坐在那儿,没有起身的意思。
  又是一阵静默。虽说我早已习惯,可今天却总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在胸中膨胀,很想马上逃离这里。
  心乱时总是会出错,正当我感到不知所措时,手中的茶碗“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看了眼地上的杯子,淡淡地道:“想做老四的福晋?”
  我一下呆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走到他跟前,怒瞪着他,大声道:“我想与不想,你关心、在意吗?”
  我掩口轻笑起来,直笑到泪流满面,身子轻颤。从没想到有一天,他口中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吗?
  我心中有丝绝望,面带惨笑,再也不看他一眼,快步跑出去。
  跑跑停停,半晌后,我停下来,见路旁有一片茂密的林子,不假思索一头扎了进去。林中的光线有些暗,我借着树叶间隙洒下来的阳光,寻了个干净的地方,摔坐在地,忍了许久的眼泪倾泻而出。
  他居然问我,想不想做弘历的福晋。
  倚在树上,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往下流。
  夕阳的红晕被天边的暮色一点一点地蚕食,林子里已是漆黑一团,我仍旧静静地靠在树上,心中已是无比平静,突地觉得有些可笑,我义无反顾一头扎进来,等到的就是今天吗?我在心中一遍遍地问自己,还有留下的价值吗?心底一个声音回应着:“没有了,没有了……”
  林子边缘最后那抹光线也隐去,我起身,慢慢向外走去,脑海中思量如何才能出去。现在我只想远离这一切,躲开他。
  路边一个模糊的黑影,听到我这边的声音,他转过身。
  原来是弘历。我上前庄重地对他福了一福,然后向住处走去,他忙赶上,截在我前面,道:“晓文,你生气了。”我抿嘴轻笑,摇摇头道:“四阿哥,对不住,奴婢令你难堪了。”
  听到我谦恭的回话,他有些慌,结巴道:“我根本不在意这些,你也无需自责,其实我今日是想……”
  我在心中暗叹口气,不管他心里是如何想的,但我这些日子和他走得近是事实,不能怪他什么。
  我心中烦闷,也不想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遂截住他的话头,浅笑着道:“真的不在意?”他一愣,许是不理解这一会儿的工夫,我的态度为何会大变。他瞅了我半晌,才道:“不在意。”
  我抿嘴轻笑,心里却想着,你现在不在意,那是因为你还小,再等几年,就不是这样了。
  两人默默前行,我心中虽还有丝不确定,但仍忍不住道:“四阿哥,可否帮奴婢一个忙?”弘历收敛了笑容,斜瞅我一眼,道:“如果是要我帮你出宫,就不要开口了。”
  我心下一惊,这孩子今日的所作所为,太不同于往日,似是一天之中长大许多,这种变化让我诧异,也让我来不及接受。
  看到我满脸讶异,他笑笑,双手背在身后,挺胸迈着方步走了几步,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是你一厢情愿地把我和承欢放在一个队伍里的,我可已经是一个成年的男子了,或许很快,皇阿玛就会给我指婚了。”
  我心中暗惊,今日的事……我不敢往下想。
  想到这里,我心里竟有一丝惧怕,向路边靠了靠,离他远了些。他见我如此,面上笑容一僵。低头沉默一会儿,他抬头,脸上挂着一丝笑,道:“如果以后,你若真找不到自己的归宿,本阿哥可以为你提供一个名分。”
  他想是已经明白我心中惧怕的东西,既然他这么说,相信以后不会再出现类似今日的事。
  见他有些故作轻松,我也忙掩饰地笑道:“四阿哥,你又不嫌奴婢老了?”弘历眸中一黯,但随即大笑道:“你本来就老了,本阿哥对年长的女子可没兴趣,我只是给你名分,怕以后没人要你,别想歪了。”
  说完,他快步向前跑去,明知他这么说的意图,但我脸上依然有些挂不住,抡着拳头跑着追他。
  我现在的心境无所谓忧,也无所谓愁,只因少了份牵挂,人变得轻松闲散。觉得自己就如水中那无本无根、无牵无挂的浮萍一般,随波逐流,飘到哪儿算哪儿,不做努力,也不想改变什么,只是做什么事情都有些心不在焉。
  我在勤政殿偏殿茶房中准备着茶水,有些不上心。
  身边的其他宫女悄悄打量着我,我依然自顾自慢腾腾地泡着水,忽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我心中轻笑一声,又来催了。
  刚转过身,小顺子急急地冲了进来,喘着粗气道:“晓文姑娘,快一些,怡亲王都坐了半晌了。”
  说完,也许是觉得自己口气急了些,他忙朝我讪讪笑笑,我抿嘴轻笑,端着茶盘向大殿走去。
  我盯着地面,目不斜视,把茶水轻放在十三的旁边,然后退到一边,静静地立着。
  十三喝了口水,道:“皇兄,浙江贩卖私盐日益成风,朝廷如不早管,只怕官府会把负担转移到百姓身上,这样一来,日后怕是官商勾结、民不聊生了。”胤禛面色凝重,微怒道:“这些个盐贩子,是该好好管管了。”
  他静默一会儿,又道:“李卫做事果敢,可担任浙江巡抚,兼理两浙盐政。”
  十三点点头,道:“臣弟也觉得只有此人可任此职。”两人又说了些朝事,十三忽道,“皇兄,明日臣弟想带承欢回府住几天。”
  胤禛面色松了下来,笑着问:“府中有事?”十三笑了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后天是玉檠的寿辰。”
  玉檠是十三的嫡福晋,自十三被禁于养蜂夹道,她一直支撑着管理府中的大小事务,虽然头几年不是很顺利,可近些年十三忙于朝事,几乎少有时间回府,她便成了王府中实实在在的顶梁柱。
  胤禛笑着听完,道:“明天朕会吩咐高无庸派些人过去,这几年玉檠确实辛苦了。”
  十三忙拒绝道:“皇兄不可。”胤禛起身,下了台阶,走到十三跟前,拍拍十三的肩,笑着道:“不要再推脱了,你也歇息两日。”
  十三一笑,道:“臣弟遵旨。”两人笑着缓步向外走去,出了大殿,十三朝贤良门方向走去。
  待十三走远,胤禛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我在心里也是一叹,脑中蓦地想起了绿芜。我心中还是不解,相信现在根本无人敢拿她的事来打击十三,这么做还有什么原因呢?
  我默然半晌,除了心中徒增丝丝哀伤,什么也没想出来。
  抬头看看,我忙提步向湖边跑过去。高无庸立在船头,见我过来,忙闪身让开,轻声道:“皇上已上来会儿了。”
  我点点头,走过去掀开舱帘,发现胤禛正歪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我轻轻坐下,盯着被风吹得飘飘忽忽的舱帘。
  承欢明日会出园子,我何不趁这机会出去?想到这里,我一愣,自己这么做,是真想走,还是……
  心中居然有丝不确定,我轻咬下唇默看着他,盘算是走还是留。走,我心中不舍;留,我心有不甘。正在这时,他居然突然睁开了眼,目光一碰,我一时竟傻了,他嘴角隐着淡淡的笑意,那抹笑还未逸出,便已消失,他瞅我一眼,淡淡地道:“想说什么?”
  听他用冷冷的口气问自己,我一怒,马上确定走还是留。天下之大,难不成没有我容身之所?
  我强压下自心口蹿进脑中的怒气,定了定神,淡然道:“承欢格格回府这几日,奴婢想陪着。”他神色未变,淡淡地看着我道:“巧慧会随着她回去的。”
  我唇边漾出一丝淡笑,挑衅地道:“勤政殿没有我这个人,也不会怎么样。”他直起身子,盯了我一会儿,忽地伸手拉我过去。我没提防,一慌,甩开他的手,被他拉得向前倾的身子摔倒他在跟前,我忙爬起来,向后移去。
  他收回手,声音平平:“虽不会怎么样,但这里又岂是你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我心中难受,眼里泛酸,是呀,这里岂是我能决定去留的地方,自己早已被他一时暖一时冷的态度搅得乱了心神,忘了我如今的身份,也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我低头无言苦笑,直起身子端坐着,待心情稍微平复了些,脸上挤出丝笑,抬起头道:“奴婢只是不放心格格。”他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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