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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60

  一有生命的东西,它那细长狭窄的绿色树叶闪闪发光,就像富含油脂的鳄梨树叶。树枝上沉甸甸地挂满了神秘的果实,诺曼碰都不想碰一下,哪怕它是花生奶油三明治。她跪着的腿旁边落满了被风吹落的果实,逐渐散发出来的气味使诺曼想起了黑色的小溪。闻上去有这种气味的水果一定会毒死你,否则就让你得肠绞痛,疼得死去活来。
  大树的左边有一样东西使他确信这是梦境。它看起来很像用大理石雕刻的纽约地铁入口。别介意这一切,也别介意果树和有尿味的水果,在这里惟有罗丝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罗丝和她那吝啬的微笑。他想象着,她那些该死的朋友们教会她那样的笑,但是没有关系。他到这里来教会她一些有用的事情:那种微笑会使自己受到伤害。他会这么做的,即使在现实中做不到。即使他躺在到处是警察子弹的她的房间地板上,经历着死亡般的神志昏迷。
  “站起来。”他又向她走了一步,从牛仔裤的腰带上拔出了手枪,“我们得谈谈。”
  “是的,你当然要谈一谈了。”她既没有转过身,也没有站起来。她只是跪在那里,月光和阴影像斑马线一样映在她的背上。
  “当心点儿,该死的!”他又朝她走近了一步。没有握枪的那只手的长指甲像几只金属剃须刀片,深深地抠进了手掌心里。她仍然没有转身,仍然没有站起来。
  “迷宫里的艾林尼斯!”她用温柔的、优美的语调说,“小心公牛!”但她仍然没有站起来,也没有转过身看他。
  “我不是公牛,你这母狗!”他喊道,并用手指尖使劲地撕扯面具。面具纹丝不动,再也不像是贴在他脸上的面具,或者和他的脸融为一体的东西,那看上去完全就是他的脸。
  怎么会这样?他迷惑不解地问自己,这怎么可能呢?这只不过是个小孩儿的玩具,游乐场里的一件小奖品!
  他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但是无论他多么努力地拉扯,面具仍然没有掉下来,他恼火地想,如果用指甲抠面具,他一定会感到疼痛,而且会流血。在他脸部的中间有一个眼孔,他的视线通过这个孔看出去一切都是黑暗的;明亮的月光看上去变成了阴暗的。
  “把它拿走!”他朝她咆哮着,“把它拿走,你这个婊子,你能办到,对吗?我知道你能!别他妈的骗我了,你竟敢欺骗我!”
  他踉踉跄跄地走完最后几步路,来到她跪着的地方,抓住她的肩膀。那件古典式短裙惟一的一条肩带移到了旁边,他从衣服下面看到的东西使他惊恐得几乎要窒息,她的皮肤像掉到地上腐烂成泥土的水果一样黝黑。
  “公牛已经从迷宫里出来了。”罗丝说,她优雅而轻盈地站起身,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姿态。“所以现在艾林尼斯要死了。书上就是这么写的,事情将会这样。”
  “这里惟一会死的人——”他开始说,他只说到这里。她转过了身,当苍白的月光照着她时,诺曼尖叫了起来。他一点没有意识到自己朝地面开了两枪,打在两只脚之间,然后扔掉了手枪。他的手在头上拍着,一瘸一拐地继续尖叫着向后退去,双腿不听使唤了。她也尖叫着回答了他的喊声。
  她胸前隆起的部位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腐败物质,脖子上是被勒死的人才会有的淤血般的紫黑色,皮肤的几处裂痕向外分泌粘稠的黄色脓汁。这些相当严重的晚期疾病症状并不是使他尖叫和咆哮的原因。
  她的脸使他这样做。
  那是一张长着狂怒的狐狸眼睛的蝙蝠脸,同时又是一张只有在落满灰尘的旧书插图中才能看到的有着超凡美貌的女神的面孔,像长满杂草的空地上长出的一朵珍奇花朵。这是他的小罗丝的面孔。她的头总是稍微抬起一些,眼睛里带着一丝羞怯的渴望,嘴角刻着些许的愁闷,就像危险的池塘里盛开着百合花一样,这些不同的容貌同时浮现在她的面孔上,转眼又不见了。诺曼看到的是下面的一些东西:那是一只蜘蛛的脸,它由于饥饿和疯狂的智慧而扭曲着,大张的嘴巴长着一排上面沾满几百只死的和快要死的甲壳虫的胡须,形成一种令人反感的阴影。
  它的眼睛像严重充血的鸡蛋,带着罗丝·麦德式的玫瑰红血丝在眼眶中游移着,像两团活动的黑泥。
  “再走近一些,诺曼。”蜘蛛脸在月光下对他耳语着。在他的心灵完全破碎之前,诺曼看到她那塞满臭虫的嘴巴正在试图发笑。
  有更多条胳膊从没有袖子的衣眼里面或底下伸了出来,它们根本就不是什么胳膊,他大喊大叫着,一共喊叫了三次,希望借以忘掉自己所看见的一切,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忘掉。
  “走近些,”她低声哼唱着,那些不是胳膊的东西伸了出来,嘴巴在打瞌睡,“我想跟你谈谈。”在不是胳膊的那些东西的尽头长着爪子,短而粗的硬毛显得污秽不堪。爪子扒在他的手腕上、腿上、两腿之间的鼓包上。有一只多情地伸进他的嘴里,短粗的硬毛在面颊里和牙齿上刷洗着。它抓住了他的舌头,把它拽了出来,在他闪闪发光的眼睛注视之下,胜利地拍了拍。“我想跟你谈一谈,我想跟你挨得……紧紧地……谈一谈!”
  他最后一次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拉了一把,结果撞进罗丝·麦德饥饿的怀抱之中。
  这会儿诺曼才终于明白了,他在这里纯粹是个挨打者。
  12
  罗西躺在台阶上,闭上了眼睛,双手交叉在头顶,倾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咆哮。她努力使自己不要想象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试着记起这是诺曼的喊叫声,是那个用可怕的铅笔扎她的诺曼,那个挥舞棒球杆的诺曼,用牙齿咬人的诺曼。
  这些事情都被恐惧的叫声淹没了,诺曼发出极度痛苦的尖叫声,当罗丝·麦德……
  ……当她对他做了她正在做的事情以后。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叫声停止了。
  罗西躺在原来的地方,双手慢慢地伸开,眼睛仍旧紧闭,并急促地呼吸着,如果不是听见一个女人用甜蜜而疯狂的声音召唤她,她有可能一睡就是几个小时。
  “起来,小罗西!起来好好地庆祝一下!公牛死了!”
  罗西慢腾腾地先用麻木僵硬的双腿跪在地上,然后站了起来。她试着走了几步才逐渐站稳。她不想看见,但是两只眼睛好像自己有生命似的,远远地向林中空地望去,呼吸在喉咙里停止了。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放心了。罗丝·麦德仍旧跪在地上,背着脸。地上躺着的黑影初看上去像是一堆破布,黑影中忽然飞出一颗海星般的闪亮物,直奔月光而去。开始是一只手,然后罗西看到了他的整个身体。就像一个大脑突然开窍、配合心理医生做墨迹测试的人一样,她终于明白过来,那是诺曼。他被弄断了四肢,他的眼睛从眼眶中膨胀出来,露出极度恐惧的表情,但这绝对是诺曼,毫无疑问。
  罗丝·麦德在罗西的注视下站起来,从一棵低垂的树枝上摘下一颗果实,用手使劲攥着它——那是一只真正的人类的手,皮肤下面显出非常可爱的黑色斑点。第一滴果汁从她攥紧的拳头中挤了出来,接着水果裂开了口,露出黑红色的、湿润的果肉。她从厚实的果肉中拿出十几粒种子,把它们播种到诺曼破损的肉体中。她把最后一粒种在他睁着的眼睛里面。罗西听见噗嗤一声爆裂的声音,好像有人踩到了熟透的葡萄上。
  “你在干什么?”罗西问道。她没有说出:请别转身,站在那里告诉我就行!
  “我在播种他。”然后她做了一件事让罗西觉得自己走进了“理查德·莱辛”的小说中:她弯下腰,在尸体的嘴上吻了一下,最后用胳膊把他抱了起来,站起身,往通向地面的白色大理石台阶走去。罗西掉转头,感觉到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快要从喉咙眼里跳出来了。
  “做个甜蜜的梦,你这杂种。”罗丝·麦德说着,把诺曼的尸体投入刻有迷宫字样的石碑下的黑暗之中。
  那里,她种下的种子也许会发芽成长。
  13
  “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罗丝·麦德说。她站在台阶旁边;罗西站在林中空地的路口处,远远地背过身去。她甚至连看都不想看罗丝一眼,她发现她不能完全相信自己的眼睛。“回去,找到杜卡丝和你的男人。她有东西给你,我还有许多话想对你说……不过只说一点,说完后一切就该结束了。你完全可以放心了,我想。”
  “他死了吗?”罗西目不转睛地盯住月光下的小路,问道,“真的死了?”
  “我猜想将来你会在梦中看见他。”罗丝.麦德打消了她的顾虑,“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坏的梦境远远胜过坏的现实,这是一个简单的真理。”
  “是的。我想多数人都忽略了这么简单的问题。”
  “你现在走吧。我会找你的。罗西,还有——”
  “什么?”
  “别忘了那棵树。”
  “树?我不知道——”
  “这个我知道。但是你将会知道的。记着那棵树。现在走吧。”
  罗西走了。她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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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玫瑰疯狂者 ───
  第十章 真实的罗西
  1
  比尔和女黑人——她名叫杜卡丝,而不是温迪——已经来到神庙后面的小路上。罗西的衣眼不见了,这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艰难地在那座建筑周围跋涉着。她抬起头,看见他们站在山上的轻便马车旁,便开始向他们走去。
  比尔迎着她走来。他那苍白而不知所措的脸上露出关切的表情。
  “罗西,你还好吧?”
  “我很好。”她把脸靠在了他胸前。当他用胳膊搂住她时,她真想知道,人类对于拥抱究竟了解多少——它到底有多美好,一个人怎么能够一连几个小时地想要拥抱另一个人。她猜想大多数人并不了解。也许只有在失去了大量的机会以后,才能完全理解它的意义。
  他们向杜卡丝走去,她正站在小马驹身旁,抚摩它的长着白色斑纹的鼻子。小马驹抬起头来,困倦地看着罗西。
  “哪里能找着……”罗西刚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卡洛琳,她差点儿说:哪里能找着卡洛琳。“婴儿在哪儿?”然后她又大胆地说,“我们的婴儿在哪里?”
  杜卡丝微笑了。“很安全。她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别为她发愁,罗西小姐。你的衣服在马车后的车厢里。如果愿意的话,到那儿去换一下衣服,我打赌,你一定很想脱掉身上那玩意儿。”
  “这赌注你赢了。”罗西说着,往马车后边走去。当那玩意儿从身上扒掉以后,她浑身有说不出的轻松。她拉上牛仔裤的拉链时,想起罗丝·麦德告诉她的话。“你的女主人说你有东西给我。”
  “哦!”杜卡丝听上去吃了一惊,“哦,天!如果我忘了那件事,她会剥我的皮。”
  罗西拿起宽松的外套往身上穿的时候,杜卡丝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她。罗西接过来,好奇地举着,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那是一只小巧玲戏的陶瓷瓶,比一滴眼泪大不了多少。一片小小的软木塞封住了瓶口。
  杜卡丝的眼睛往四面看着。比尔离开了一段距离,山下神庙的废墟好像在梦境中一样。她似乎很满意地回过头来,对罗西低声地、但是强调地说:“一滴。是给他的,等回去后再给。”
  罗西点了点头,好像她完全明白杜卡丝在说些什么。这样更简单一些。她有许多问题要问,或者说应该问,但是她的心灵太疲倦了,无法构思这些问题。
  “我后悔给你的太多了。他以后也许还会需要。但是小心点,姑娘,这是危险物品!”
  好像这个世界中的一切都是不安全的,罗西想。
  “现在就把它藏起来。”杜卡丝看着罗西把纤巧的小瓶子塞进牛仔裤的表袋里面,“你千万要对他保密。”她朝比尔的方向摆了摆头,然后又回过头来看着罗西,黑色的面孔坚定而又冷酷。黑暗中有时看不到她眼眶里面的眼珠,使她看上去就像希腊神像一样。“你也知道为什么,是吗?”
  “是的,”罗西说,“这是女人之间的秘密。”
  杜卡丝点了点头:“说得对,就是这么回事。”
  “女人之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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