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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轻轻推开门,走廊像是被世界遗忘的安静角落。他慢慢向自己房间走去,经过她的房间时,他感到一种全新的快乐和忐忑——她在里面啊,就在这一道门里面!他想像着现在她的样子,他想不出来,他想在这里多停留一下,却并不敢。他低了头慢慢地走,心却停在了那里——那扇薄薄的门前面。
  她躺在床上,抖得厉害,她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慢慢地近了,又远了。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下来,心里有快乐的释然——他也是爱着她的,而心就此无端地慌乱起来,惊慌得很。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控制的力量,原本压抑着的热情经不起挑拨,动一下,就着火了,急切得很。但她打了他,她怎么就打了他?他会记恨吗?不再理她了吗?她翻了个身,枕头里好像塞着谷壳子,一动,就沙沙地响起来,闹腾得心烦。
  玫瑰花精(四十四)
  夜里睡得不塌实,精神却无端地好得很。早晨起来挤在人堆里洗漱了,就坐在床沿上,把长长的头发捞起来,挽了,用两根长的工艺筷子高高地固定好,一照镜子,鬓角被扯得紧紧的,眼角往上扬着,透着一股媚气,脸型显了出来,更加的精巧细致。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笑,觉得一切也都是好的。
  集合时,随了人流进了房间,就拿眼去找他,眼神是自己不知道的那种直直的莽撞,往前看,正对面的人群中并没有他,心中便有些焦急了,不由四处里搜索,却一下碰见他的目光,那目光和平时已经不一样了,也透着那样一股莽撞劲,焦急的,用了力,却也隐忍着。目光碰着了,有些尴尬,却安定下来——原来对方还是喜欢自己的,从那眼神里便可悉知一切。安定下来便又躲开,躲开了,又急切地要找一找,就一直这样忙碌着,像惊慌的小鼠。他还是在说,说一些要求和注意事项,她听得断断续续的,缥缈得很。
  出来后,发觉世界毕竟是不一样了。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像经过提炼一样,直愣愣地放在了笛子眼前。
  天是高的,虽然没有太阳,灰蒙着一张脸,可那灰蒙也是有诗意的。冬天荒芜的景致是美好的,光的树干、枯的老树,形状十分飘逸地站在冬日动人的荒芜里,像一个归隐山林的贫穷文人,幽雅脱俗。
  而风是和煦的,带着幸福的甜蜜味道,夹杂着泥土和植物还有牛粪的可爱味道。
  而他,就在旁边,看上去是那样的英俊迷人,符合笛子从小到大的梦想,一个像王子一样英俊的男人,当然也就具备王子一样的坦荡和磊落,当然还有其他美好品质,这自然是不必说的——她已经把他看成了自己的王子。
  他和大雄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他是为了她,为了和她离得近一点。他不时用眼神,轻轻地掠过她的脸、她的眼睛,平静里带着他们才懂的汹涌波涛,那是他们的秘密。
  笛子站在古栈道的木板搭成的小路上,扶着栏杆看远处的山峦。风凉丝丝地掠过,可是因为身体的劳动,并不觉得冷,而热气却像一锅蒸熟了的馒头,呼呼地向外冒着。
  学生们开始找地方安顿下来,写生。大多只带了速写本,就站了,或坐了,在速写本上画线描。
  笛子下意识地离开大雄远一些,站在一处僻静的地方,画下面蜿蜒的栈道。今天的线条十分的轻松流畅,在本子上流动着,流成一幅构图别致的画。
  “不错。”他在她身后说,声音里有种奇怪的情绪,激越的,却也是压抑的。
  其实她已经知道他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声是特别的,笛子很容易地就能判断出。
  她不敢回头,低头却再不能画下去,手僵在那里,踌躇着。
  他的手伸了过来,握了她放在本子上的捏笔的手,轻轻地拿着她的手,画出几道莫名其妙的横线,他没有说话,那沉重的呼吸声却雷一样击在她心上。
  她僵硬了身体,一并连呼吸也僵硬了,被他握着的手变得沉重不堪,却又像有羽毛轻扫一样,痒酥酥的,那感觉缓缓地爬遍全身,让她动弹不得。
  突然听到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向下走来,伴着说话的声音。他放开她的手,还是一副在后面看画的样子,笛子忙乱之中,在速写本上,随着他画的那几道横线,又画了几道莫名其妙的横线。
  是大雄,画好了一幅,跑过来看笛子这边的情况。
  他们都走了,她看着画面上那几道横线发怔,这仿佛是一点什么证据,证明了刚才确实是发生过什么的,不然,她会以为那只是恍惚的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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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玫瑰花精(四十五)
  离开那个小城,是在第四天的下午。下午两点,登上中巴车时,大家依旧闹哄哄的,只是衣服更脏,头发更长了。
  笛子上车迟,依旧被大雄安排在靠窗的位置上,大雄还是口香糖一样地坐在笛子的身边,还是那样一副心情愉悦、没心没肺的劲头。
  中巴车在更加破旧的石子路上,艰难地行驶,像一个缺了牙的老奴隶,吭哧吭哧地抱怨主人。司机却不停地抱怨大雄给的价钱低了,因为这个路难走,磨车!
  大雄不以为然地和他争执几句,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在笛子面前,他全面而周到,他为自己的能干而沾沾自喜。
  中巴车开进越来越深的山里,很深的山,深得以为以后都不用出来一样。
  有人惊叹:“手机没有信号了!”
  所有的人都把手机拿了出来,看了说:“又有了,我的有一格了,啊!又没有了!”
  中巴车在半道停了下来,前面是一段狭窄的、凹凸不平的泥土小路,无法行驶。
  步行的时间不长,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在山的深处,发现了一处真正的世外桃源,规整的田地,别致的有平台的农院,清凌的小溪绕过每一户的门前,溪水边,低垂的杨柳苍白着光秃的干,有鸭子和鸡在外面张狂地追逐。农舍的烟囱里,一缕轻薄的烟蜿蜒着爬上了青天。
  满耳是疲倦之后被喜悦激发出的欢呼,这里真漂亮!这里好入画!这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冬天的世外桃源!见过世外桃源冬天是什么样吗?就这样!
  大雄跟了乔晋去交涉,拿了从县城宣传部开来的介绍信,希望得到村长支持。
  老实又尊重文化的村长,很重视地把十六个人分配进了九户人家,然后每家都很具体地和住那里的人交涉收费的问题,一点不含糊。后来明白,那些半大老头身上穿的牛仔裤,都是进来写生的人留下的,收费和讨价还价,在他们已经十分熟练了。
  村里没有一个年轻人,只看到年老的人和一些小小的孩童——世外桃源的人们,也向往着外面万花筒般的世界,外出打工去了。
  分到和笛子一起住的女生,却不乐意。班里那三个女生像穿连裆裤一样亲密,夜里有许多的悄悄话要分享,不想离散了,并且那三个女生都和笛子关系淡淡的,再说,在这里住的时间长,和一个不是很亲密的人住在一起——一张床上,不是十分别扭吗?她于是被分走了。
  笛子就一个人住在一对老夫妇的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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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玫瑰花精(四十六)
  笛子住的是那家女儿的闺房,新房,外面是石头的墙,里面却是用石灰刷的,白得耀眼,窗户开得很大,说是儿子女儿从外面看回来的新式样。一切都在改变,有钱的人家,房子也都和别的地方差不多了,进步着,失去了自我。
  出乎笛子意料,房间十分干净整齐,有一张很大的床。满脸皱纹的老太太笑着,告诉笛子,那床铺上的被子和床单都是新换的,洗得很干净。笛子笑着表示谢意,真的很干净,比招待所里的东西干净许多倍。
  下午剩了不多的时间,大家开会,重申这次出来的任务:回去以后,要办个展览,每个人都要有像样的五幅以上作品。然后重申安全的重要性和组织纪律性,不许偷农户家的鸡和小猪崽(这种事情,去年出来写生的时候,就已经发生过),不许买当地的山鸡皮,据说来这里写生的人,都喜欢用农户的山鸡皮回去做标本,山鸡可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然后是每天的时间、地点。
  笛子愉快地倾听,一切都是应该的,都是应该做到的,至于作品,也是没有问题的,她不会让他看到自己失败的东西,她呈现在他眼前的,一定是最好的,总是最好的。
  这个村庄没有电,用各种各样的瓶子装了汽油和灯芯,让火光在黑暗中一点点地燃烧。
  他和大雄一家一家地登记,这家住了谁,那家住了谁,一家不漏。大雄在他旁边,带着单纯热烈的笑,说:“晚上和我们一起搭伙吧,到我们的家里搭伙吃饭,大家热闹一点。”
  笛子摇头,说已经答应了这里的房东了。
  “那吃过饭接你下来玩儿?”
  “不了,今天太累,得早点儿睡觉。”笛子垂了眼睛,瞟他。然后看他们下了山坡,向下一家走去。
  笛子向房东要求洗澡,今天太累了,走了好久的路。
  房东不好拒绝,答应了,只说,烧一锅水的柴,能烧好几顿饭的。
  笛子看着面前的那碗炒得没有了一点水分的老咸菜,说:“洗一次很贵吗?如果很贵,就不洗了。”
  房东立刻笑起来,说“不贵的,不贵的。”然后又叹气,说现在柴太贵了。笛子笑笑,说:“是啊。”
  晚饭是米饭和面条煮在一起的粥,稠稠的,笛子没有吃过,也吃不惯。菜是一碗老咸菜,房东说明天中午有青菜,今天没有割,明天去割了来,如果笛子要吃肉,还可以炒老腊肉。
  吃了饭,房东就开始把风箱拉得轰轰响,把火烧得大大的,直到把一锅的水烧得沸腾着翻滚。
  提到房间里,笛子顾不得大木桶不够干净,咕咚一声,就钻进了水里。
  把自己埋进水里,深深地浸入,仿佛要经过那热热的水,从令人烦恼的现实世界,穿入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飘在云端,没有未来,没有时间,只有现在。
  用毛巾擦拭身体上露珠一样的水滴,轻轻地,然后一遍一遍地把头发擦干,换上干净的衣服,端坐在镜子前面,梳理仍然潮湿的头发。微弱的灯光下,她轻抚自己右眼睑下的黑色小痣。
  她轻轻地抚摩它,觉得它是有寓意的,一定是有寓意的,如果真的像秧秧说的那样,是为谁流的眼泪的话,那一定是为他,她只愿意为他。
  夜晚的乡村静谧,偶尔有远处狗吠的声音,只那样几声,就又安静下来。
  她不肯承认自己坐在这里是为了等他,她也不确定他能来,她焦急地翻看着手边的一本书,又不时地照照镜子,不得安宁。书的旁边放着速写本,她到底把它打开了,看着那几道潦草的横线,怔怔的,却觉得手无端地痒起来,像有根羽毛不停地在那里挠。她又看了自己的手,单薄的手,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不远处的农舍里,不时传来高声的喧哗,是学生们在打麻将,从村长那里借来的一副小麻将。
  大雄来过了,在外面高声地叫笛子,她懒懒地应着,说睡了,然后依然那样坐了,坐在跳跃着的昏暗烛光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安静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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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玫瑰花精(四十七)
  天空渐渐放晴,变得深蓝深蓝的,没有底的那种深蓝,清澈的深蓝。一弯月亮亮晃晃地嵌在前方的窗格子里,散发着清冽的寒光,山乡的星星格外的明亮,像一粒粒撒在空中突然冻结的冰粒子,遥远而寒冷。
  他又输了一把,今天老是输,心神不宁的,都不知道出了些什么牌。他下决心一样把牌一摊,说:“你们玩吧,我要休息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他走出来,看着坡上那座黑黝黝的房子,心里更不安宁了,他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年少轻狂的少年,有股不顾一切的傻劲儿——他向坡上走去。
  但他并不敢直接去找她,他绕到了房后一个小土坡上,他看见了她的窗户里还点着灯,那灯淡淡的,忽闪忽闪的光,像只小手一样撩拨着他的心。她怎么还不睡?是在等他吗?他该怎么办?去敲她的窗户吗?他站在小土坡上,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而他身后一大堆的现实问题更让他头疼。如果她是个随意的女子,那么他会没有一点犹豫地去找她,但她不是,也因为不是才吸引着他那样的想要靠拢。他点燃一枝烟,看着那亮着灯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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