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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在向乔晋逞强,她还要气他,让他感到忌妒和危机感。他们两个人在学校附近的小酒吧里张扬地喝酒,如她所愿,碰到了乔晋。乔晋一掀门帘,就看见两个已经喝到状态的男女。乔晋心里突然的轻松许多——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值得人去爱她吗?乔晋松了口气,嘴角居然浮上些笑容,他就这样微微笑着跟她点点头,然后径直去了里间。
  她看见他时,心里有很强的快感——她是有魅力的,她要让他知道,她是随时可以从他身边消失的,他四周危机四伏,他应该像个骑士一样来争取她。但她失望地发现,乔晋并不吃这一套,他对她更加的冷漠了,那冷漠里,毫不掩饰地透着轻蔑,她弄巧成拙了——他有了拒绝她的更好的理由。
  她坐在暗影里,眼睛里已空无一物,满脑子想的只是乔晋,不能把握的乔晋——那样脆弱的爱情,那样把握不了的男人,把她刺得疼痛不堪。
  这是怎样一个虚无的世界,家庭与爱,都是那样的不确定和脆弱,爱人转眼便背叛了自己,放弃了自己,仿佛从来没有相爱过一样的果决,爱情比陶瓷花瓶还易碎,比小孩的脸更易变。这时的秧秧看出去,只能看到黑暗的,虚无的,空茫茫的一片。
  笔筒里那把红色的工具刀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的瑰丽光芒,秧秧的手腕感觉着痛,烟头烫伤的痛——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的行为了?秧秧已经长大了,不会再有那样稚气的举止,可她现在需要那痛感,那样的痛似乎可以抵挡着精神的彻底崩溃。
  她颤抖着,握住了那红色的削铅笔的刀。她想起年少时,她曾经用同样的刀划过自己的手腕,那时她看到了父亲和母亲惊慌的表情。
  她拿着刀,甚至想都没有想,就用那冰冷的刀片划过了自己的手腕——一种放纵疼痛的快感。
  她并不在意自己流血的手,只抓了自己的头发,摇晃了身体,痛快地哭泣,喉咙里发出哑哑的啜泣声。四周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道,一种悲伤而残酷的味道。
  渐渐地,感受着身体的虚脱,飘忽忽的晕眩。她突然感到有些害怕——她并不想死,不想坠入永远的不可知的黑暗,不想离开这个喧嚣的世界,不想放弃自己年轻美丽的身体。她感到了恐惧。
  她拨下了他的号码——这两天一直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拨的号码,现在毫不犹豫地拨了。
  乔晋坐在喧闹的那群人里面,听到电话里秧秧游丝样的话语,语无伦次的咒骂和断断续续的哭泣。
  乔晋立刻站起来就走了,带着满身的酒气,留下满脸惊讶的一群人。
  玫瑰花精(六十三)
  再看见他,是在医院的走廊里。
  他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出来就看见一路小跑的笛子,旁边跟着因为笛子焦虑而把自己的脸也弄焦虑了的大雄。
  她看到了他,流着泪的眼茫然惊慌。她抓着他的胳膊问:“怎么样?……啊?”
  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说:“没事。”
  父亲和李丽已经回去了,秧秧不要他们待在这里,秧秧要他们回去休息,秧秧不想看见父亲和李丽,在她看来,他的背叛和她的掠夺都是极其可恨的。她恨他们,但她已原谅过他们——那恨中显然掺和着其他更加复杂的情绪,于是她只能躲避,她的目光躲避着他们,说:“回去吧。”
  他们离开时脸色是黯然的,眼神里有那种洞悉一切却又不确定的疑惑。凡鹏把乔晋叫到走廊的尽头,点着烟,脚在地板上使劲地擦了擦,抬头看着乔晋艰难地说:“不要辜负了秧秧!”说这话时他知道自己是自私的,也是没有资格的,他以爱情的名义背叛过惠竹,那么,他似乎就不能再要求乔晋对自己的女儿保持忠贞,但他还是艰难地做了请求,因为乔晋面对的是秧秧。
  惠竹也来过,风风火火地,在走廊里遇到凡鹏和李丽时,惠竹是惊讶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惊讶的感觉,她只感到自己久已平静的心,突然翻涌了一下,被重重地一击——已经多久没有见过他了?那一瞬间慧竹有了些慌乱,为了掩饰那慌乱惠竹慌张地进了病房,看到脸色苍白的秧秧时,惠竹为自己刚才的那点慌乱感到了愧疚——秧秧正受着苦呢,身体的,更有心灵的。
  秧秧在惠竹面前更是要强的,强装了笑脸,要说句轻松的话,却颤抖了下巴,流泪了。
  惠竹搂了秧秧,惠竹身上那种整洁却带着一种独特体味的气息让秧秧所有的坚持都垮掉了,秧秧孩子一样地靠在惠竹怀里哭了。惠竹想安慰她,却也只剩了流泪。到最后,秧秧也没有回答惠竹的“为什么”。秧秧不说,那是丢脸的,秧秧挂着泪的脸上挤出一点调皮的笑容,说:“没事的,吓唬他的。”说的时候,语气里没有忘记带上自己时常都带着的那种撒娇也优越的口气。惠竹却因为这样的口气又流泪了——表面蛮横的秧秧其实那么脆弱,还死要面子不肯服输。
  情绪安定下来后,惠竹来到走廊,那里站着因为沉重而沉默着的乔晋。
  惠竹作了一个深深的呼吸,走了过去。她是母亲,她得保护自己的女儿,虽然她的力量是那样的微弱。
  她缓慢却坚定地问乔晋:“发生了什么吗?”
  乔晋叹了口气,很深的叹息,然后说:“没什么。”
  惠竹却从乔晋闪烁的眼光中看出了什么,惠竹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地说:“好好相处。秧秧看着没心眼,其实很脆弱的……她很喜欢你,我知道。不要辜负了她。”
  惠竹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霸道,但还是说了。
  乔晋叹着气,眼睛却不敢看惠竹。乔晋看着脚下的一块地板,想着秧秧的任性,想着秧秧的随便——他实在是不想再接受她了,况且,他还想着笛子,也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混乱的没有头绪的思维。四周是安静的,乔晋知道惠竹在等着自己的回答,而他也没有拒绝的勇气和理由,他点了头。
  惠竹走了,秧秧坚决要她走——秧秧最怕让惠竹为自己操心。
  现在笛子轻轻地站在了昏睡中的秧秧的床前,动作极轻。她怕她会醒来,她不知道该怎样来面对她,她愧疚得很。
  秧秧的脸色有些惨白,秧秧的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纱布里浸出来猩红的血渍,触目惊心的红,那红让笛子腿也软了,呼吸也急促了。
  她到底醒了,微微地睁开眼睛,看到面前张皇流泪的笛子——多可恶!多虚伪啊!她想,她的疼痛感因此而膨胀起来,她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滚出去!”
  这句话让所有的人震惊。
  笛子蹲了下来,压抑地哭泣,然后轻声地唤:“秧秧!”
  “滚出去!”秧秧看着窗外那青白的天空。
  大雄扶住了笛子,大雄把笛子架了起来,他想现在笛子离开是最好的,他轻声地安慰着笛子:“先出去,等金老师好些再来看吧。”
  秧秧突然笑了笑,转头看着大雄说:“大雄,你也奇怪,戴绿帽子戴得挺开心的嘛。”
  大雄是个“协调能力”很好的人,他知道事情的缘由,知道笛子希望的事态发展方向,也意识到这是最好的“澄清”机会:自然,不刻意。于是大雄抓住了这个机会,十分坦然地说:“金老师,我就不知道你说这话的意思了,我整天都和笛子在一起,写生的时候更是从早到晚在一起,我就不知道金老师怎么会说我戴绿帽子了呢?”说了,又觉得秧秧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多说,就说:“金老师你休息,我们下次再来看你!”
  走廊的椅子上,笛子虚脱一样地靠在大雄肩上痛哭。
  大雄捏了笛子的手,一点一点地捏,然后说:“没事的,笛子,没事的。”
  “谢谢你,大雄。”笛子说。
  大雄感慨地叹息,使劲捏了笛子的手,说:“以后就好了,以后就好了!”
  病房里,乔晋在秧秧倔强的目光注视下走了过去,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秧秧伸出滴着点滴的手,却只在空气中虚晃了一下,就放下了。乔晋轻握了她的指尖,说:“要什么?”
  秧秧摇头,眼泪珍珠一样的滑落,心里依然纠结着痛,只是,大雄刚才那些话又让她有些些的释然。她用还虚弱的声音问:“真的想离开我?”
  他看着她的眼睛,感觉着自己的无力,他听见自己艰难地说:“没有,秧秧,我只是觉得有些累……好好休息,我们现在不说这个……”
  秧秧却把他的手抓紧了,死死地,她说:“真的不再爱我了?”
  他有点点的停顿,之后缓缓地说:“没有,秧秧……没有那回事……药水快没了,我叫护士,好好的,赶紧好起来!”说了他对她露出轻柔的笑,那笑浅薄地安慰了她的疼痛和慌张,她看着他出去,很温暖的背影。
  她扭头,看了窗外青白的天空,幽幽地叹出一口气。
  而他,也在心中悠长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自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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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玫瑰花精(六十四)
  “金老师他们!”大雄示意笛子看,现在他看见有关笛子的一切,都是觉得亲热的。笛子一把拉了他的手,向前走去。
  车里,金二土爬在车窗上叫着:“笛子姐姐!”每次远远地看着,金二土都会这样叫,像是和笛子十分亲密的样子,真的到了笛子面前,却又忸怩得很了。
  坐在后排的乔晋下意识地转头,在摆满了小摊位的人行道上搜寻半天,看见笛子拉着大雄在人群中匆匆地走着。心里,难免地觉得惘然。一扭头,看见秧秧明悉一切的目光,那目光里,分明有一些恨恨的神情。乔晋掩饰地把头再一次扭了过去,心里觉得有些别扭,直觉得沉郁得很。
  秧秧手腕上的疤痕醒目地留在那里,让人更加生出疲惫的感觉。秧秧在医院时乔晋不能不收敛起自己的冲动,安抚失控的秧秧。秧秧说她相信了大雄的话,却明显和笛子疏远了,甚至再也没有去那出租屋住过——她终究是敏感的。
  “要不要把笛子也叫上?”抱着二土坐在前排的李丽问凡鹏。她一直想要做个开明的现代女人,对凡鹏前妻的女儿,不管跟着谁过,她都要表现出她待人的风度,因为这关系着她是否完美,和笛子的感受倒没有什么关系。她看到了笛子身边的大雄,就问:“那就是大雄?小伙子也挺帅的嘛。”现在一家人都知道了大雄,因为秧秧在饭桌上宣布过。
  凡鹏沉吟了一下,说:“算了吧,再说票也送出去了,下次吧。”
  他们今天要去市剧场,看一个二流芭蕾舞团来这里的一场演出。这座城市文艺生活的匮乏,让一切演出都显得有必要参与。而这是秧秧割腕以后,第一次大家像一家人一样在一起。凡鹏背叛了惠竹,而李丽是个夺爱的人,这让秧秧重新恨了他们,但那种恨也是无力的,毕竟在一起生活了那么长时间,里面有多少可以让人忘掉恨的情义,何况有二土这样一个可爱的润滑剂在中间掺和。
  二土今天好好地打扮了一番,穿着一套方格的小西装,结着一个红色的领结,皮鞋也擦得亮亮的,头发用了喱水,故意像个大人样地梳了个分头,后面那一小绺儿长发还是披在后面,整个儿一小大人的样子,看着就想笑。大人们希望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这样给二土穿了,一路看着,都觉得好玩。
  剧场的停车场里停满了车,大多是一个司机,带了满满一车人。这个并不发达的城市还没有那么多的私家车,好点的车几乎都是单位的车,而那些看着像农民企业家的大腹便便目光浑浊的中年人,大都是一些单位的领导,“领导”拖家带口的,也来“附庸风雅”一把,并且个个从车里出来时,脸上都带着暴发户那种虽然得意又要竭力克制的神情。
  在这一点上,李丽觉得十分自豪。他们家的车是私家车,比别的私家车高档许多,并且,他们是“文化人”,和那群脑满肠肥的“官场暴发户”比起来,高雅了几百倍。于是李丽就愈加得意起来,高昂着自己显得年轻的脸,扭动自己还不臃肿的腰身,目不斜视,只把自己的声音修饰得十分动听地招呼着金二土:“二土,来,不要乱跑,跟着妈妈!”
  二土却在新的环境下兴奋起来,加上旁边不停地有人逗他:“哟!好可爱的小东西!”二土听了,就愈加地得意起来,欢喜地到处乱跑。秧秧懒懒的,不想招呼二土,李丽只好放低了姿态,跟在二土身后一阵乱跑,然后抓了他哄着:“二土乖,好好的,回去妈妈给你买糖吃。”
  “我不要糖!要机关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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