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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只要你听话,回去妈妈就给你买机关枪。”
  剧场的灯光灭了,舞台上打起了大灯,所有的嘈杂都安静下来,有个娇艳的女子款款地出来报幕。
  秧秧侧脸看旁边坐着的乔晋,看到他灯光下轮廓分明的侧影,她觉得可怕,因为她明白自己有多爱他,爱有多深,绝望就有多深。她伸出手,抓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他回过头来,看到她在暗影中多情又忧伤地看着他。
  时间过得很慢,他坐在那里,突然担心自己将永远地失去笛子,仿佛这剧场也变成了浩瀚的大海,他无助地漂在这海上,那样急切地想要看到陆地,回到笛子那里。因为有大雄的缘故,那种思念,就带了许多的焦虑和不安,还有越来越深的忌妒。
  中场休息。二土吵着要喝水,喝橙汁,给他带的那一瓶已经喝完了。李丽对他的要求充耳不闻,只叫他上厕所,还好,第一场,他还是很乖的,没有怎么闹。李丽和秧秧带二土上洗手间,座位上就剩下了两个男人,现在休息时间,说点什么吧,在这样的场合,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并且中间隔了三个空位。不说吧,又显得有些尴尬。
  凡鹏就问乔晋,春节打算回家呢?还是留下?因为距离远,剧场里又嘈杂,凡鹏重复了几次,乔晋才听到凡鹏说的话。就想起大雄说的,今年春节她要去大雄家里过年,心里就冷了很多。乔晋讪讪地说:“还没定呢。”
  “回去也麻烦,跑那么老远,春节又挤,累得很,不过春节回去看看父母也是应该的。”
  秧秧回来了,说:“笛子春节要和大雄回家!”那语气里的兴奋,是要让乔晋听见的。
  乔晋确实觉得刺耳,就沉默了不再说话,剧场里又熄了灯。凡鹏却觉得心里很是惘然,对芭蕾舞他没有兴趣,心里突然充满了对笛子的心疼。
  旁边传来二土奶声奶气的声音,凡鹏就想起笛子小时候的事情,他突然发现他只有笛子小时候的印象,她是怎样长大的,他一点都不知道。台上的表演都恍惚起来,凡鹏一味地掉进了回忆的隧道里,心里只觉得堵堵的难受。
  演出结束时,二土已经睡着了,他每天九点钟准时睡觉,生物钟准得很。
  从剧场出来,马路对面的居民楼几乎都搬空了,凡鹏注意到了那样萧条的空洞,突然想起,听说这一片要拆了,因为剧场外面的广场要扩大,马路对面也要统一规划,不知道笛子她们的房是否也会拆,如果要拆,怎么安置?然后转念一想,惠竹也是个大人,会处理好这一切的。这样想了,心里也就坦然了,那种觉得对笛子的愧疚,也就暂时平息了。
  乔晋静默地坐在那里,心里,却已经是慌张的了,她好吗?那个大雄还在她身边吗?他已经等不急,想要见到她了。
  可是,他要等到明天上课,才能见到她。
  玫瑰花精(六十五)
  汽车在凡鹏家楼下的停车位停了下来,一群人下了车,这时候,大家都觉得疲倦。
  乔晋关了车门,看着站在车那边的凡鹏和李丽说:“伯父!李丽!再见,早点休息!”
  凡鹏也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说:“好,早点回去休息吧,都累了。”
  乔晋又对站在自己身边的秧秧笑了笑,说:“再见!”
  秧秧脸上带着一点撒娇的笑容,说:“我今天要去我的宿舍,我还有一个画框需要再刷一遍。”
  凡鹏像没有听见一样的,拿了他的外套,把车门一锁,就往楼上走去。李丽跟在后面,紧走几步,然后不耐烦地说:“抱抱他,把我手都抱酸了!”
  乔晋把目光收回来,正碰到秧秧有些嗔怪有些撒娇的眼神。
  秧秧挽着乔晋的手,慢慢地走着。学校林荫道旁边的树已经落光了叶子,在路灯下面,光秃秃地枯站着,乏味得很。
  乔晋看着自己和秧秧的影子在地上,一会儿长,一会儿短,也是乏味得很。
  乔晋往秧秧宿舍的那条路走去,被秧秧拉住了,乔晋诧异地回头,看到秧秧有些怨恨的神情,怨恨,但也无可奈何,却急着想要证明自己对乔晋是否依旧有吸引力。
  乔晋还是那样一副诧异的表情问:“怎么了?你不是要去刷画框吗?”
  秧秧是气急的,可是,却隐忍着,觉得十分的憋气,还是克制了自己,放软了声音说:“骗他们的。”说着,露出一点笑容。
  乔晋沉吟着点点头,跟着转身往自己的宿舍方向走去。
  夜里十点多了,那座老旧的教工楼还十分热闹,有不愿意睡觉的小孩,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尖叫着在楼道里奔跑,后面追逐的年轻母亲尴尬地意识到,自己的追逐,只是这个小孩的一种乐趣——她是在配合他玩儿呢。还有年轻的夫妻,晚上饿了,就在走廊里的电炉上煮方便面吃,乔晋对面的房间依旧是麻将的声音,和牌时的喧哗声。
  乔晋照例先拿了水壶去楼下接水来烧,秧秧坐在沙发上,听着他的脚步声“咚咚咚”的,在楼梯上消失了。她慢慢地环顾四周,一切都显得十分的冷清和凌乱,沙发上堆放着脏衣服,地板上散落着碟片,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旁边散落着烟灰,茶几下面,放着几听空了的啤酒瓶。在她的记忆里,他的房间还没有这样凌乱过,这凌乱里透着的失控让她害怕。她站起来,向隔断里面走去,看到床头的烟灰缸里,也积满了烟头,他在烦恼什么?
  秧秧走了出去,走过昏暗的走廊,去了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个窗户,可以看到楼下水龙头那里的情景——现在他不在她身边时,她的感觉就是茫然无依,他没有给她安全感。
  她站在窗前,看到昏暗的路灯下,洗衣台旁的水龙头大开着,水壶里的水已经溢了出来。他站在不远的地方,对着前方的那小片灌木丛,举在耳边的手机信号灯,闪烁着幽绿的光芒。她的心跳失去了节奏,然后向下沉去。可是,又忍不住给他找借口,是谁碰巧在这个时候给他来了电话,只是个普通的朋友,或者是同事,甚至有可能是家里人。是啊,家里人应该来电话问他,春节是否回家过年吧?
  电话似乎挂断了,他还是那样站在那里,然后又拨了电话,听着,只是听着,或许对方没有人接吧,他把手机放低了,最后放进了裤兜里,从他的背影看来,他似乎有些不安。秧秧不想再想,也不想再看,转身慢慢地走了回去。路上碰到隔壁的年轻老师,那个矮小精干的年轻人小跑着说:“金秧秧,来了?”
  秧秧惊醒样地抬头看到他,仓促地把笑容搬出来,说:“啊!来了!”
  那人跑走了,楼道里又静得厉害。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秧秧听得出来,那是他的声音,就赶紧走两步,闪进了房间,坐在沙发上,摆好了从容的笑容,在他进门时,把那笑容展现出来。
  在楼道的电炉上烧了水洗漱——生活太不方便了。
  秧秧在里面说:“乔晋,明年的集资建房,咱们集一套吧,这里生活太不方便了,连洗澡都得去外面。”秧秧说这话时,带着一点讨好的味道,她的爱已经变得有些卑微,因为他是游移的、不确定的、把握不住的。他和她隔着遥远的距离,她触不到他。
  她已经不自信,从他那里,她得不到自信,于是就只能从现实的角度去提醒他:他们是最登对的,他们携起手来,一切都会变得简单,房子,事业,她的背景可以令她骄傲令他今后的生活轻松,现在,她只有这些了,而她已经卑微到只能用这些来吸引他。她恐惧地意识到这点,所以在说这话的时候,她有些发抖。
  他吸着烟,含糊地“哦”了一声,他始终神不守舍。
  她从隔开的里间出来,手里端着盆,脸上带着微笑——那微笑也是有点紧张的,她说:“我们应该一次到位,我听爸说,明年要修的房子有一百三十平方米一套的,有八十几平方米一套的,我们集一百三的吧,一步到位,免得以后又折腾,钱不够的话,先向我爸借一点。”她站在那里说了这一堆话,只觉得丢脸。
  她不再说了,端了水出去,劈劈啪啪地跑下楼,一路上,泪水止不住从眼眶里溢出来。倒了水,站在那里,只想大哭一场,又怕回去给乔晋看见自己的眼睛红肿了,觉得尴尬。狠狠地忍,狠狠地忍,然后磨蹭着上楼。
  回去,却看见乔晋打开了电视,稳稳地坐在那里,看见她回来了,就说:“你先睡吧,我借了一个碟,明天就要还的,我得把它看了。”说了,还抱歉地笑了笑。
  其实,试着再接受秧秧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和结果,这样,一切都解决了,只是他就是这样魂不守舍,想笛子,想得厉害。在他的眼里,她已经遥远了,很可怕的那种遥远,她的果决让他几乎绝望,也因为她的果决,在他心里她更完美了,她就是他心目中完美的女人,一直以来希望的那种女人。
  刚才去打水时,下了楼,他就迫不及待地把手机掏了出来,他想听她的声音,他需要她给他安慰,他要让她知道,他爱她,他希望她等他,他现在忌妒得很。可是,她把电话挂断了,甚至没有听完他说的话,他再打了过去,那边却始终不接电话了。他的心里忐忑不安,她会等他吗?她真的就让自己躲避到大雄那里去了?明天,明天是星期一,他就可以看见她了,一个十分漫长的夜晚,漫长得似乎把时间拉长到了永远。
  秧秧要陪乔晋看碟片,她说她也想看这部片子,《大地雄心》。
  两个人沉默地坐在那里,看上去都看得很认真。其间,乔晋下楼去上洗手间,听到脚步声弱了,秧秧把他放在桌上的手机一把抓过来,看通话记录,看到那样熟悉的一个座机号码,只觉得脑袋里重重的一击,以前乔晋也是常常打这个号码的,那个时候他找的是她。秧秧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发软,呼吸局促起来,她的担心,一定是真的。
  秧秧颤抖着把手机放下,深深地呼吸,勉强忍住泪,拉直了背,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电视里定格的画面,心里冰凉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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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玫瑰花精(六十六)
  一早他就想要出门,十分的迫切。秧秧还没有起床,只用胳膊把上半身撑起来,有些娇媚地问他:“早晨吃什么?”她微笑着,心里惶惑不已,她知道,她越是这样迁就他,她就越是丢掉了当初吸引他的那个自己,但是,她就是回不到以前那个自信也任性的秧秧了。
  他去接饮水器里的水,说:“随便吧,都没什么胃口。”现在除了想赶快到教室去以外,他并不想做别的什么事。他低头看表,还有二十几分钟才到上课时间,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耐住了心情,慢慢地等。
  看看时间,他说:“我先走了,我还有课呢。”
  “好,去吃点东西再上课。”
  “知道。”
  他站起来,披上外套就出去了。她听见他的脚步声远了,没有了,突然乏力地跌倒在床上,压抑着声音痛哭起来——他离她太遥远了。
  木楼板上有了稀落的脚步声,本来每个教室的学生就少,再加上要放假了,还是冬天,美院许多老师都不点名,并且自己在教室的时间也不多,所以按时上课的学生并不多。
  有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笛子看着脚下的那一块地方,没有表情地吃着手里的面包。
  昨天他在电话里急切地说:“笛子,等着我好吗?不要和大雄在一起,不要气我!我会处理好的,相信我……”笛子没有听完他的话,但那话却迅猛地燃起笛子欣慰的快乐。电话铃再响起时,笛子不敢接,她知道自己是没有意志的,也知道事情必须到此为止。
  就这样吧。
  门开了,一阵微风打着旋儿进来,把门口的灰尘也卷起来,又落下去。笛子还是抬头看了一下,是他。
  大雄对乔晋的态度已经缓和,在他看来,对乔晋的态度缓和,就是对笛子的完全信任,对乔晋的态度上,也反映了他的胸襟,这对他来说,是重要的。
  大雄勉强地让自己招呼乔晋:“乔老师!这么早就来了?吃早饭了吗?再吃点?”
  乔晋把脸上的表情做柔和了,和他们打着招呼——他没有想到笛子会这样做,这样亲热地在教室里和大雄吃早饭。他宁愿相信她是故意气他的,因为昨天晚上的电话,她想躲他。
  他看见她的脸红了,她骗不了他。而他们也曾经这样一起吃过早餐和午餐,那坚硬而冰冷的馒头留在温暖的记忆里——她还用手为他擦去嘴边的馒头渣,脸上带着恬静愉悦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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