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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讪笑着在离他们有点远,又不是很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并且用手挡了挡大雄递过来的牛奶和面包,只说自己已经吃过饭了。然后自己掏出烟来,点燃了,慢慢地吸。
  “班上的同学现在都懒了啊。”乔晋找着话说。
  “是啊,再几天就放假了,心早就散了,班上有几个同学请假先回家了。一个个都等不及了呢。”
  “你呢,放假回家吗?”乔晋漫不经心地问。
  大雄很由衷地笑了,说:“今年不回家过年,在笛子家过。”
  乔晋不说话了,深深地吸一口烟,然后说:“不能快放假了,考试考过了,就这么松懈了。大雄,从今天开始打考勤,不能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啊。也太没有组织纪律性了。”
  大雄点头说:“是啊,是啊,真的是有些不像话了。”
  说话间,模特来了,两个十分瘦削的老年男子,穿着厚厚的军大衣。这星期画着衣男子,这两个很有“画头”的老人是乔晋上个星期就定好了的。
  “大雄,跟我去教具室挑一些静物。”乔晋站起来,又看了看表,说:“教具室应该上班了。”
  大雄把手里最后的一块面包塞进嘴里,有些忙慌慌地站起来,又回头问:“笛子,你去吗,去挑一些你喜欢画的东西?”
  大雄问的时候,乔晋并不说话,只低了头往前走。
  笛子摇摇头。
  脚步声渐渐地远了,笛子放下味同嚼蜡的面包,深深地叹一口气。
  玫瑰花精(六十七)
  这学期的最后一天,下午已经没有什么人来了,大都请假赶火车去了,只剩了两个男生和大雄,还有笛子。
  乔晋带着剩下的三个男生去还教具,据说是丢失了两件陶瓷,还弄坏了一个玻璃杯,一并在班费里扣除了。火盆里又点上了火,有个男生买了几个红薯来,笛子的任务就是留在教室里烤红薯。他们忙完了以后,就回来吃吃烤红薯,聊聊天,这学期也就算是过去了。
  天气已经冷得厉害,可这座城市却不下雪,只是这样干冷着,就像一个感冒的人,老想要打喷嚏,却始终打不出来。
  写生台上还放着封条和浆糊,系书记说要把门和窗都封起来。笛子环顾一下四周,看着那陈旧又暗涌着活力的画架、墙壁,还有斑驳的窗户,心里生出些许的不舍,再想想,还有半年就要毕业了,毕业以后,这样自在的画画大概是不可能的了,就十分的伤感。不过,还可以升本。
  一股烤红薯的香味在教室里弥漫开来,竟然比在学校外面买的烤红薯还要香的感觉——终究是自己烤的,闻起来都要香一些。笛子扒拉开炭灰,用棍子敲了敲红薯,已经有些软了。
  木楼板上嘈杂起来,他们回来了。像这样的城市应该是最冷的城市,气温比起南方来,低了许多,最冷的时候也都差不多零度了,可却不像在北方有暖气,连教室里也没有暖气,画人体的时候,那些模特周围架着火盆,离火近的地方烤得红红的,发烫,离火远的地方却还是冰的。现在进来的几个人看见火盆都露出单纯的欢喜表情,一下就凑拢了过来,“好香好香!”的叫嚷着搓着手,孩童样的喜悦。
  乔晋也是一副这样的表情,好像一副没有心事的样子,只是心里还是南方阴雨的天气——没有放晴的。
  几个人坐下来,大雄坐在她的旁边,他坐在了她的对面。
  一抬眼,就能看到他,这让人觉得尴尬。她低着头,像是很认真关注棍子下面烤红薯的模样,脸却越来越热起来。还好,他们正聊得开心,大概没有谁注意到她的脸红了,趁人不注意时,她就偷偷地拿手背去冰脸,冰着冰着,手背都热了起来。
  大雄说着毕业创作的一些想法,然后说专科很可笑,像刚进美院,觉得还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就要毕业了,一定得升本,不然没有意思。他不时地看看笛子,看到她绯红的脸,他在心里十分坚决地认为,那是火烤的,冬天不通风的房间里生着火,是容易缺氧脸红的。大雄十分体贴地起来,把窗户打开了一扇,立刻招来另外两个男生的抗议:“这么冷的天,还开什么窗户嘛!”
  大雄并不理会,打开窗户,很快地跑回来——他还惦记着自己刚才的话题——明知道学画画这条路十分艰难,十个人学,九个人都是垫背的,只有一个人可以凭借着画画的本事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可就是不甘心放弃,总抱着希望,总认为自己就是那幸运的一个,看着那几个卖画卖得好的人,就觉得从事这个行业充满了希望,可是再看到那么多可以说得上穷困潦倒的人,又觉得前途实在艰难。但是不管怎么说,都应该要努力试试的。
  正说着,门被推开了,几个人都下意识地朝门口看。
  秧秧站在那里,穿着一件白色的收腰外套、一条黑色的呢短裙、一双软皮的有带子的及膝靴子,明媚的妆容。今天她十分不确定自己的装束,穿什么,都觉得不满意,从来没有对自己这么怀疑过,从来没有对自己这样没有信心过。她注意看笛子,笛子穿得十分随意,一条已经毛边的牛仔裤、一件暗绿的粗线毛衣、一双翻毛的平底休闲鞋,身上唯一的装饰,是那条有绿色碎花的暗底围巾。看似慵懒随意却也别致的一身装束。头发还是那样懒散地披着,衬出她柔媚的脸庞,带着象牙色的光洁肌肤透着一些红晕,很新鲜的颜色,画印象色彩写生应该是很水灵的颜色。发影中,她的眼睛深潭一样悠远和神秘,还带着一些慵懒安静的忧伤。秧秧惊了一惊,她第一次觉得,哪点都比不上自己的妹妹,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的美,美得让人感到不快。秧秧突然觉得自己的衣服有些俗气,并且刻意得可笑,本来她是不喜欢自己现在身上这身衣服的风格的,可现在头脑都是糊涂的,不确定他喜欢什么样的打扮。
  “金老师!”三个男生招呼着,“进来坐啊!”大雄说:“等乔老师是吧,我们再聊一会儿吧。很希望听到你们老师的意见呢。”
  她把手插在兜里,微笑了说:“开会呢还是在烤红薯吃呢?还没有上楼梯,就闻到香味了。”说着就进来了,坐在乔晋旁边,一股浓郁的“黑毒”香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秧秧喜欢用“黑毒”香水,是因为名字,“黑毒”,给人的感觉是阴暗的妖媚,在冰中燃烧的蓝色火焰,在幽暗的黑色湖水里开放的蓝色鸢尾——凡高的画里才有的那种热烈开放、有些扭曲的鸢尾,她喜欢那种酷酷的感觉。
  “笛子!脸怎么这么红,跟猴屁股似的?”她坐着,腰硬硬的,弯不下去,她就这样直着腰坐在那里说。她的心里一股很强的火直往上喷,冲得她头脑发晕,嘴上说些什么,已经顾不得了,只是过些时候想起这句话,也让她自己面红耳赤——她知道自己在乔晋面前丢了一回脸。
  这句话一出来,笛子的脸就更红了,只说:“烤了半天火,烤的。”
  大雄就用自己的手背来轻拍笛子的脸,笛子并不避让,顺了脸,让他拍,大雄边拍边说:“这火一升起来,教室里的氧气就薄。笛子是缺氧了。”
  乔晋很惊异秧秧说出的话,秧秧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憋着十分的气又不能发,那声音就尖厉起来像鹦鹉叫一般,乔晋就觉得,自己的身边,是坐了一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庞大鹦鹉,而鹦鹉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浓郁得让他窒息。
  “大雄,说是笛子要和你一道回家过年呢。”秧秧带着奇怪的笑容,慢悠悠地说。
  “不是的,是我留下来,在笛子家过年,我们还说呢,今天就过去,帮伯母打扫房间的。”两个男生就叫了起来:“大雄要见丈母娘了!可得好好表现表现!”
  大雄忍不住地笑了,做出得意的神情说:“那是自然!”
  “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可得看紧了,不然跟别人跑了!”秧秧那样说完了,又想表示自己这话是无心的,就笑了一下,那笑声短促而低沉——她知道自己刚才的声音失态了。她更恨她了,是她让她头脑发昏失态的,还是她让她穿了一身这样可笑的衣服,喷了这样浓郁的香水。她看笛子,她还是那样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大雄把她的手握在了手里。很心疼的样子——可恶的女人,她想,并且还有一个愚蠢的男人。
  乔晋抬腕看了看手表,说:“时间不早了,把封条贴了,早点回家吧。”说完就起来,拿了胶水往封条上刷,三个男生也起身帮忙,就剩下面对面的两个女人,亲密无间的两姐妹——曾经的。
  笛子垂下了眼睛,她是敏感的,她已经感觉到秧秧的敌意,她只觉得惭愧和不安。
  秧秧不能克制自己,她就那样恨恨地看着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不好说——直到他们糊好封条回来,她也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bookbao8
  玫瑰花精(六十八)
  今年的除夕夜是不一样的,多了一个人,就少了许多的冷清和凄凉,家里的空间顿时缩小了——没那么空了。
  烤火炉放在靠近外婆的地方,转着。外婆今天也是格外精神的,穿了平时不舍得穿的衣服,头发梳得光溜溜的纹丝不乱。外婆喜欢热闹,左手拉了笛子,右手拉了大雄,让两个已经长大的人小孩一样地偎在她身边。惠竹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看电视,手里不停地织着一件旧线翻新的毛衣,心里也是高兴的。
  家里还弥漫着一股纸灰和香烛的味道,吃团圆饭之前,照例先给外公上了香烧了纸钱,那烧过的纸钱还盛在那口不用了的大锅里,动也没有动一下,外婆说明天才能动,这样外公来拿钱的时间就充足一点。以往点香时,那气氛是悲伤的、惨淡的,今天却不一样了,今天外婆让大雄见了外公,喜气洋洋地告诉外公,家里添了新人了。以往吃团圆饭时,气氛是悲凉的——一个残缺的家庭在这个时刻更显残缺,在满世界奢侈的欢乐中,三个女人更有调料来细细品味这套房间里关着的悲凉。但今天是不一样的,两个对自己已经不抱希望的女人从笛子身上看到了幸福的模样,一个完整的家庭,爱她的男人,可以让她依靠的男人,她们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未来的希望。笛子感觉到这些快乐,这些快乐是她带来的,也是他带来的,这些快乐里面有许多关于责任的东西,并且不纯粹,所以,笛子觉得有些伤感——不过,已经很好了。
  大雄还给家里拨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用有些得意有些炫耀的语气,说了几句,就把话筒递给了惠竹,说他的父亲想跟惠竹说话。
  惠竹赶紧放下手里的毛线,过去接了话筒,脸上的微笑是笛子很久没有见过的,也许那微笑有些客套的因素,但已经让笛子满足得想要掉泪。
  母亲在电话里十分客套地邀请大雄的家人过来玩,并且说大雄挺好的,是个好孩子,并且祝电话那边的一家人身体健康新年快乐!惠竹说的时候,几个人就眼巴巴地看着,听着,脸上都带着淡淡的微笑。外婆看惠竹要说完了,就孩子一样的要抢话筒,抢了过来,还没有说话,先笑开来了,然后反复地说要他们过来玩,要见见面的。
  笛子在外婆的笑声中,去了洗手间,一种五味翻转的滋味,在心中无奈地涌动,就这样吧,她对自己说,就这样吧!这不就是她一直希望的吗?一个能给家带来笑声和安全感的男人,就这样吧。
  玫瑰花精(六十九)
  一早起来,笛子给自己上了一点淡淡的妆,然后对着镜子呆呆地看,今天初二,每年秧秧都是今天过来,然后,还有别的期待吗?
  母亲在外面高声地唤着笛子:“笛子!赶紧出来吃早饭,今天秧秧要过来,一会儿还要出去买点菜呐!”
  笛子紧张地看自己的脸,觉得似乎化妆的痕迹有些过了,怕他们看出来,看出来了,似乎就看出了她不可告人的心思,于是又拿了一点湿纸巾使劲地擦,擦淡了,没有了,才放心地到外面去。
  早饭是汤圆,汤圆馅是外婆自己做的。外婆在家没事就剥花生,剥了就用那个小小的粉碎机一点一点地磨碎,再磨芝麻,磨黄豆,磨核桃,能够想到的能磨的东西,都一点一点地磨出来了,只是觉得能磨的东西太少了。
  外婆已经给外公敬过香了,家里弥漫着那股香的味道。母亲已经把腊肉香肠还有腌鸡都煮上了,这些东西都得早一点煮,母亲说要冷了以后切才是清爽的,不油腻。
  每年都是这样,秧秧来的时候,总是做很多吃的,几个人也吃不了什么东西,那些肉类就积在那里,还好腌制食物都不容易坏,再加上是冬天,可以留些天,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每顿饭只需要热热剩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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