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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瑰扣 芙蓉结 作者:蓑依
  烟云字(1)
  我确信,出车祸的那天,是和往常一样的,没有酒精,没有赌气,亦如每个花开花谢的日子一般安宁。只是当悠悠白云相触在云里时,我家的劳斯莱斯和易生的摩托车以同样的姿态同样的速度“纠缠”在了一起,对,是纠缠,纠缠了两代人的心碎与堕落。
  一
  20岁,一米七五,47公斤,鹅蛋脸,芙蓉如面柳如眉,四季都穿酒红色高跟鞋,这是我博客上自我介绍的全部,简单却嚣张。
  我有两个姐姐,荣灵和荣聪,两个人就像她们的名字一样俗气和硬邦邦。
  妈妈离开家的时候,是在晚上,我还在睡梦中。她是跟一个男人私奔的。那个男人,我见过,在一次和妈妈出去美容的时候。我喊了他一声“叔叔”。他是不富裕的,甚至是很贫穷的,在我看来。买东西分毛都计较的人是没有钱的,小家子气的,他就是。可是,妈妈愿意和他私奔,因为他不会让妈妈再为他生一个男孩。
  奶奶七年前住进了我家,为的只是监督我妈。爸爸是爱我妈妈的,非常爱。爸爸亦是爱他妈妈的,特别爱。后来,我知道了,“特别”比“非常”更残忍。
  爸爸从农村出来,依靠自己的能力,打拼到拥有一家上百家分厂的公司老总,虽然他初中都没有毕业,刚开始创业时,记账都是要画圈圈的。
  妈妈在某著名电视台做制片人,漂亮,干练,如鱼得水。是在爸爸拥有上亿元资产的时候,妈妈嫁给爸爸的,不是为了钱,但是却是在钱提供的平台上他们开始的婚姻生活。
  结婚三年后,爷爷病逝。奶奶彻底变了,以前的善解人意不见了,执拗、倔强、自残成为了她性格的全部。
  突然有一天吃饭时,爸爸不在,奶奶裸露地问我妈“青青,我给你商量个事,咱再要个男孩行吗?”我妈呆在了那里。好大一会儿,妈妈似笑非笑地问“妈,您能再说一遍吗?”“怎么,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想要个孙子传宗接代都不行吗?”
  我妈说了一声“我四十了”,就离开了。
  妈妈告诉爸爸后,爸爸说“青青,放心,我不会让你再吃这个苦,我们不要。”
  奶奶喝了很多的药,送进了医院,睁眼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头子刚才给我商量,我们要个孙子”。爸爸不说话,只是眼中含着泪花。
  接下来的日子,妈妈苦不堪言。奶奶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偏方,开始偷偷地放进做好的饭菜中,妈妈开始不断地恶心;她又要求爸爸带妈妈去医院做生育手术。妈妈那么要强的人竟然怕了,她是奶奶生或者死的筹码。妈妈开始不回家,奶奶开始不停地住进医院,爸爸此时连支芦苇都不是,连随风摇摆的勇气都没有,只有看着两个女人这样或是那样,因为他都爱,都舍不得。
  后来,妈妈就离开了,甚至没有带走我,或是给我说一声。她销声匿迹得很干净,没有人联系到她。这次奶奶没有生气,因为她看到了新的希望——她的孙子可以有一个新的妈妈。
  两年之后,爸爸领回家一个女人,要多粗俗有多粗俗,到底他是摆脱不了乡下带来的俗气,我甚至于觉得他们很般配。那些和我妈在一起的日子是童话,妈妈太典雅,太飘渺,一本家里人连扉页都无法读懂的书。
  她带来两个女儿,没有男孩。奶奶再次使用苦口婆心,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伎俩,“想要个孙子”。可这个女人我的确“佩服”,软硬不吃,奢侈地过活,竟把患有轻微高血压的奶奶活活气死了。她赢了。
  我爸爸姓“宋”,而她的两个孩子姓“荣”,可就是这样,爸爸对她还是“执迷不悟”,已过不惑之年的父亲竟然像是青春期的孩子一样,陶醉在那个女人给予的热情里。
  我不得不,恶心、怨恨这个女人,泼妇一样的女人。她对我是一样的厌恶,只是多了嫉妒,因为她的孩子都是和她一样的模样,浓眉大眼,矮而且胖,按我妈妈的话说“这辈子投错了胎”。她是不会让我好好的。
  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不太平,比如她。
  自从妈妈离开,我每天想做的事情就是逃离,流浪。
  前年,我毕业于一所贵族学校的高中,主修音乐,我决然地放弃了高考志愿的填报,想过另一种生活。
  于是,我开始拿着几张银行卡在中国和中国之外的很多地方行走,偶尔心里会闪过一个念头:也许,某一天,抬头,看到我的妈妈。
  此去经年,孑然的从一个站台奔赴另一个站台,感觉流浪是可耻的,忽然想回到某个地方,有亲人的地方,漂泊累了。可是,倔强和自尊使我不能。
  所以,我开始不快乐也不雄心勃勃地走在沙漠,草原,山峰。
  烟云字(2)
  二
  那天,爸爸下班之后从公司开车出来,在一个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与易生的摩托车相撞。爸爸没有错,是易生没有遵守交通规则。
  爸爸把他送进了医院,爸爸没有受伤,而他昏迷不醒。
  在易生的手机里找到了他爸爸的号码。当他爸妈来到医院时,爸爸心里一悸:易生的父母穿着破烂,满脸沧桑,像极了爸爸年幼的时候在老家的那些亲戚。爸爸心生怜悯,医药费全包,“叔叔,你们想要多少补偿金?我都给。”他们只是哭,不做声。“等我儿子醒来,问问我儿子吧。”两天之后,易生醒来。可是不会说话,不能动,只能睁开眼。
  “你给他们说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儿子自作孽啊!”“八婆”喊道。我称荣聪的妈妈为“八婆”。
  爸爸不说话,只是吸烟。
  “我们不要钱,我们只要你治好我儿子,我们就这一个儿子。”
  医生说,他可能会瘫痪两三年,持续治疗,才会有所好转。
  易生的爸妈一分钱不要,只要治好他的儿子。爸爸甚至于连国外的医院都跑了几次,医生异口同声地说:这种治疗需要必要的时间。
  为了更好地照顾儿子,在住院一年之后,他的父母决定让他回家,家里比较方便。爸爸给了他们80万,并每个星期都要去探望。这些都是瞒着“八婆”的。
  那年,老爸的生日,我回家。生日宴结束之后,“八婆”说“你该去看看你撞的那个人了,你还一次都没有去过呢?”爸爸“嗯”了一声。
  从爸爸口中我知道了事情的全部。
  爸爸没有变,一样的善良,一样的爱我,只是有些时候,在爱面前那么木讷。
  当我从维也纳再次旅行回来之后,我告诉爸爸:我去照顾易生。
  我只是累了,想有个依靠,有个让我感觉安静的生活。
  于是,我出现在了易生的家里。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有故事的人。可是,我却把我的全部当做故事讲给了易生的爸妈。
  都是善良的人,我们都一样。所以,我在易生家住了下来,比在爸爸的大别墅里住起来还要安心。他的爸妈开始了继续在菜市场卖菜的生意,留我在家,他们放心。
  从此,我的生活目标只是为了一个病人。
  每次睡觉都不沉,生怕易生醒来,但是每天都有精神,我是有用的。
  从不好意思帮助他如厕到给他换,从不太会做饭到柴米油盐的打价,我知道了什么是生活。我也便知道了和我妈妈私奔的那个男人不是贫穷,而是懂生活。
  两位老人开始待我像是亲生闺女,甚至于对我爸爸没有了仇恨。其实,本来就不是爸爸的错。可是有些事情就是会一错再错。
  一年半后的一天,他终于会像孩子一样张口说话了,当时他的父母不在家,我听到了他的第一次“新声”,第一时间告诉了我爸,虽然只是一个字“渴”。
  从那以后,我开始每天和他不停地说话,很多时候,他只是听,偶尔会笑一笑。每当他不经意间吐出一个发音时,我都会亲他几口作为奖励。
  有一次,因为有些事情我外出了几天,当我回来的时候,易叔叔告诉我“生,天天喊着找你。”泪如雨下,我知道我和世界上的某个人产生了亲情,让人温暖,不再孤单。
  他不断地进步,有时甚至可以连续说上几句话。
  我们相濡以沫地生活着,我看到了生活的亮色,看到了生命的喜悦。
  只是某一天,当他再次说话时,他竟然忘记了他应该叫两位老人“爸妈”。
  再次把易生送进了医院,医生说:是轻微的神经疾病,暂时性的,过不了多久就会想起以前的事。
  我们信了,事实也的确告诉了我们只是短暂的失忆。
  可是,我却把所有的感情投入给了另一段失忆,那么的空荡荡,没有重量,像是烟云,飘过之后,不留一丝痕迹。我不甘。
  从医院回到家里,我继续和易生幸福地生活,只是不快乐。因为医生说:当他完全康复之后,这段时间的记忆会完全消失,以前的所有记忆就会恢复。
  我原本就是为了爸爸的善良才来的,有没有在别人的生命中留下记忆有什么关系?可是,明显地,我的心绞痛。
  半年之后,生完全站起来了。可以慢慢地行走了。于是,我开始陪他每天在公园里散步,他高兴得像个刚会走路的孩子,东张西望。那些日子是快乐的。我甚至不希望他的记忆恢复了,自私地。
  可是,善良的孩子都有好运气,生,某一天,灵魂开窍,记忆恢复。
  于是,他忘记了我做过的一切,为他,只能把我当做一位新朋友来认识,但是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对我异于常人的亲切,这让我感动,我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我可以重新在他的生命里出现,以前的所有没有了又何妨?我依然可以和他在一起。
  世界上最浪漫的事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我决绝地相信。
  我知道我已经爱上了他。那一年,我二十三岁,生二十五岁。两个完整的人站在了爱情的边缘。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烟云字(3)
  三
  一天,易妈妈把我叫到她房间里,问我是否喜欢易生。我含羞地说,我爱上了他。
  我不知道我的流浪,我的漂泊此刻哪里去了,只有了卑微地想要乞求爱。
  爱情就是这样使人卑躬屈膝,低到尘埃里去。
  她微笑着说“好孩子”,然后把我紧紧抱入怀中,那一刻,我想叫声“妈妈”。
  以后的每一天,我都和生腻在一起,他那时还无法工作,只能和我很自在,很逍遥地过着衣食无忧地小生活。
  生,爱笑,特别爱笑。一张白净明朗的脸,和王力宏差不多,我总爱这样告诉别人。我在他的眼里一直是一位天使,善良,纯洁,热闹。却读不出我骨子里的颓废。
  直到有一天,易妈妈告诉生“让小茜陪你去趟看守所吧,今天笑笑出狱。”
  我茫然而好奇地问“阿姨,笑笑是谁?”
  “易生的好朋友,从小一起长大。前些年因为一些事情犯了法,进了监狱。”
  我点头,好的,好的,我不停地说。
  易生看起来很沉重,不,是凝重,好像陷在记忆里怎样也出不来。
  “易生,给我讲讲关于笑笑的故事,行吗?”
  他皱着眉,很冷地看着我,“你觉得笑笑是坏人吗?”
  “我不知道啊,我没有见过她的。”
  易生拿起衣服就往外走,我跟了出去。
  我们一路无语,他依然表情凝重。
  在看守所门口,站着一位消瘦,甜美,扎着两条马尾,穿着破旧的牛仔裤的女孩,很田间的感觉。不知为什么,我肯定她是笑笑。
  他一直没有抬头,笑笑竟然就这样认出了易生,飞奔着跑了过来,紧紧抱住易生,狠狠地亲吻和捶打,“你为什么那么长时间没来看我,为什么,为什么?”我呆在那里,易生也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
  “这是谁?”“我好朋友。”
  一路上,笑笑说着对易生的想念,一边做着各种亲昵的动作。那些举止我到23岁时还没有做过,所以我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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