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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只凤凰一直绣在屏风上,谈不上涅槃,因为压根就不曾飞起来。它不激动也不壮烈,一派和谐温柔。食物和思维寄生在同一所蜂房里,互相发酵也同时出炉,纯然无辜杂着新鲜蒙昧,仿佛批量生产线上的螺丝,标准化尺度分毫不爽。
  我不懂烤面包,不过想想它们新鲜出炉的样子,喷薄的奶油慢慢流泪,盖上渴求的肉松和葱碎。面包房里雾气腾腾,大概也没有一块清明眼亮。所以面包不需要眼睛,也不用观察,模糊的安稳暖和新鲜,没有背叛,无需表达。我想我和其他人一样,吃了不少面包也会被面包吃掉,最后不得不化为面包,腐朽之后成为泥土。甜腻安醇的奶香,时时提醒我母亲无处不在。只是这些孩子都错承了母爱,无法乘一条船登陆,并且再世为人。鲁滨逊很聪明,驯化的野人星期五也不赖,竟在荒无人烟的海上开拓出一块西土。不得不想想玛雅的祭司,那些死去的大脑,一颗颗都像珍珠,生了眼睛,生生世世盯着人类发笑。玛雅人习稻为谷,像男性深入女体驾轻就熟,只等丰收之日探囊取物。只是今人握着面包的时候,大概不会想到那些被奴役过的女人和祭司,因为活得自在寂寞,所以只会想欲望。
  收割之后,秋露刚刚分娩,草皮和田野块块裸露,时空顿然阔大无边,广袤湿润的月光森冷残酷。人往往如此,矢石交飞时不觉青山苍老,饮马华山才突感盛年不常。好花如春,叶落似秋,逃避不了疲倦与宿命。村庄老了,像一枚泡蔫的茶叶,我们也老了,我们是雨,秋天的雨越下越蹒跚,越下越冷。一茬茬被机器收割的他们或者我们,躺在某一处草皮仰望乡村和城市,等待被输出、加工、掩埋,不再固执,也无暇冥想。紧紧攥在一起的拳头散开,乡村像朵朵柔顺的棉花,一朵朵被阉割,不等成熟的白,白了就老了,做不了太监也成不了歌姬。也许只能做月光和露水,照着一丛丛温顺的稻田,从清香的表土中走向贫瘠。
  我忘记了我还站在高高的露台上,嚼着半片面包,咖啡冷得要命,看样子不能喝了。夜色很沉,时常会有不明探照灯扫射,大概是远处的工地,白天是声,晚上是光,时刻都呈现一幅凛然不可犯的凶相。像冬天的石头,自命不凡不可一世。我住在西南部一个小城,小城一个僻静的角落,只是最近两年也免不了被工地的探照灯扫来扫去,白天也不得安宁,时不时的出现几声类似川江号子的吼声,吼得自信嘹亮。有时打开窗帘看看,一些蓝的绿的人形在初露端倪的大楼顶端忙活,面孔省略,只有一色的黑进犯视野,像远山的石头,顽固僵硬又自命不凡。那些川江号子于是在几幢高楼之间盘桓,头顶天空浑浊逼仄,像石头飞翔的笑声,混沌浩荡,又值风声过耳,于是此地所有烟云都是他们的天下。我哈一口气,在手心搓搓,用左手掐掐右手,疼,这才不是全无知觉。不禁庆幸,我竟然可以在那一个喧嚣的黄昏找回我,除了声音被埋。
  露台很冷,夜很深。终于安静了,这会儿。
  风唤醒了耳朵,也唤醒了眼睛。黑色是真实的,伸出手偶尔可在探照灯的觊觎下看清五指。我抓不住光,因为一瞬就会变成黑暗。我活在两种色彩之间,伸伸懒腰,抬头看看,天高云重,真实得压抑,此时但愿眼睛骗我。
  呼进呼出都是冷空气,我抚摸着身边的石头,像冰冷的发髻,或者扭曲的领带,漠无表情。诡谲的压迫感,像黑云压城城欲摧,只是甲光金鳞变了探照灯和气象雷达。
  最后一片面包在石头上,已经被风干,不能吃了,突然觉得我和面包都是殉道者。我摇摇头,走开,明天还会吃到同样的一片,这种浪费不觉可惜。不可复制的浪费,如青春年少,如无邪的笑容温柔的睡梦,浪费了才叫扼腕,只是那也徒劳。毕竟,你已纵身跃进一条不可逆转的河,只会越走越远。不过千万别回头看,所有的轻狂愚昧都会积累升值。我把那块面包一点点撕碎,像撕破一张废纸,明天的太阳如果出来,也不会看到我这一夜清醒,不会看到那些搅进黑暗的面包屑,不会照见那些黑洞里曾经泛滥的童年、回忆、或者想象。 bookbao8 想看书来
  写在冬天边上
  我们的身上长满时间的口袋,装着无数过往的春秋。每一阵风都是灵媒,折叠起有关过去和未来的讯息,收割我们思维的果实。因此我们成熟,平静像河流穿过身体。
  冬天使人和解,这种妥协给性灵以陌生的温馨。冬天使你谛听,如果你能暂时止步。那么,大地的宽容和萧瑟的寒意皆如暗流汹涌。
  你张开手,因为寒冷和静止赋予希望以豪情。你需要壮怀激烈,因为冬天的价值在于泯灭激情、蓄积理性。你的生命会独自面对许多平白无奇的寒夜,安静而无所事事。那么,适合思考。你需要一个安静的季节,拨开喧嚣的生活表层,研读生命和存在。一卷旧书,一些旧的想象,一抹淡蓝的星辰,你的生命与之交谈、相爱,它们在你梦中取走新的柴薪。回忆因而历久弥新,想象也闪亮如刀。回忆很厚,像落叶在冬天消解,成为泥土。你也是冬天的一片叶子,生的战争黯然瓦解,然后重新选择下一站的驻地。你在安静中升华,并且穿过所有真实,抵达迷幻。
  我们的路太喧嚣,你说。路灯像尘土一般暗淡,风声那么紧张,拽紧神经。你像被吹熄的路灯,安静木然。你说生命已然打开,古老陈旧的水罐,久经无痕的腐蚀。愈来愈暗淡的纹样敦实无闻,安静地孕育绝望。可怖的想象,正如你激情泯灭的冬天,生命从这个端口进入休眠。你迷茫如在雾中,体会不到性灵深处的寒冷,它们已然为知觉表层的寒冷所掩盖。我要什么,你问你最熟悉的朋友——身体,掐一掐,疼,你还没有完全陷入酣眠。也许,你需要运动。能量的释放犹如小兽伸出贪婪的舌头,吮吸能解决饥饿、使你平静的乳酪。你需要表达。在安静中找出一种方式实现知觉锻炼。外界的喧嚣迫使你清醒,但你还在睡中。你有太多因懒惰和梦境带来的灵感,你需要宣泄,需要诉说。它们犹如涂抹在灵魂表层的油脂,需要清除,你才能抵达灵魂的幸福。才能看到淡淡的花开、淡淡的水流,体会淡淡的梦酣,体会冬天带给你的冷静和清欢。
  然而青春的暗河并不宥于理智而封冻,因为生命之火在深冬有如壁炉,不时爆出蓝蓝的火星。理智是安静的燃烧。所以当你独自面对黑夜和一炉蓝色的火焰,淡淡的油墨清香与浓浓的咖啡香气融合、穿过你平和的鼻息,你体会到思考和火的幸福。你在火的温柔中安静的燃烧,于是你拥抱生命的平静像拥抱母亲,温暖馨香的脖颈。你在平静和思考中走向虔诚和感恩。这样的话,冬天就的确使你安静下来了。你已经开始学习安静的哲学。
  冬天和青春、上帝同在。不信你掏一掏那些时间的口袋,问问那些过往的候鸟。你穿越那些喧嚣的城门走向深冬,应该感到庆幸。
  因为你其实是走向一处温婉、优容的所在。
  蛹中千日
  今晚吃砂锅。很温暖的表达。
  其实这份温暖多半来自对吃砂锅这件事的期待,而并非吃砂锅本身。我们对结果的想象大于结果本身。所以心理的饥饿往往让人焦虑不安。你用焦虑把自己慢慢煮开,每一次抵达沸点都是一次死亡。每一次死亡都会剥夺你对幸福的期许。
  而幸福,它只是一刹那的主观,你无法利用想象使之延长。你所沉溺的平静不是幸福。为了阻碍苦痛和平庸的侵蚀,你需要用想象来充实平静带来的空洞。
  可惜你注定逃不开,现实生硬地插入,在你平静的想象里填上断背山和十字架。你无法剥开苦痛,所以只能剥开自己。你把自己打开,开始宽容那些深深的忧愁、甚至苦难,慢慢不以为意。你慢慢明白,你是一枚痛苦的果核,需要开出花朵来转移体内的愤怒。你会慢慢容忍并满足于让生命最大程度地不属于自己。这样你才能阻止记忆表层的疼痛,增加心灵的成就。
  因此,我把你神采飞扬的笑当成愤怒,把你无人察觉的泪水当成爱和信任的表示。你说现代人已经见不得钱,见不得平静和珍惜。你错了,他们的幸福你不懂,他们需要这种活在表层的安逸、追逐与放纵。而金钱是表层幸福的基础,他们无法推翻活着的这种荣耀,这是他们所能触及而且用来衡量快乐纯度的认知底线。思考只会令他们恼怒。况且铲除庸人生存的那点儿地基,也为哲学家所不屑。或者他们也不能,毕竟这类“疯子”原则上是不入流的,远远不及电影明星和国家政要上道。
  你说你在等待,等一场迟迟不来的审判。没有人真正能审判你,如果你不遵从惯例。只有你,而你需要一个外界借口,把你的缺陷残忍地揭开在你面前。时间只负责呈现,而虚荣和恐惧使你远离真相。现实清晰而残忍,也是你的主观镜象。它无所谓存在,你也无所谓听闻。你需要拯救自己时,最好闭目塞听。孤独和沉思是一盏灯,你需要这盏灯驱散灵魂周围的黑暗,使所有恐惧的模糊影像完全呈现,而你的光使之停止蠢动。你庆幸你一直有这种光,使你能对自己坦诚。
  做自己的牧师,你说。这样不用等别人来为自己入殓。
  你要选一个平静的冬天,不幸福也不痛苦地死去。这样生前种种就只是空茫一片,那样你还可以潇洒地说一句“前尘往事成云烟”云云。这样才合你意——纵然活得不够味儿,就你这德性你肯定死也不肯死得拖泥带水。
  死亡是蛹,你从蛹中来,最终得回到蛹中去——你自己提前拟就的安详与平和,不希望别人来检视。生命纵然是一个谎言,也不需要别人来拆穿。如果死,也要死在自己手上。假他人之手杀死自己,那是对生命尊严的最大玷污。这个,你做不到。耶稣之死,世人说他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你摇摇头,说他是被十字架压死——临死那一刻终于卸掉了尘世困厄,世人因此得到祝福。不过,鞭挞不见得比赐福少。毕竟苦痛与幸福之间,不存在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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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籍名称:玫瑰啼痕,扇底烟花 作者:烟水迷茫
  本书籍由网友“黑木123”上传 日期:201112 18:4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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