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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唯雅?”
  我的反应令他一愣,再次握住我的手在床前蹲下。相握的手覆在我的左腿上,我越是挣扎他握得越紧。
  “放…”落我腿上的目光令人心惊,那是怎样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看进这一双眼睛里,就连毫不相干的旁观人也会感受到那钻心的痛。
  “果果…”我拉大嗓门悦声说:“吃饭,我们吃饭去!”请别再露出那样的眼神,请快收起,那么深重的痛即使只是这样碰触一丝半分也让人背负不起。
  “自己走?我帮你穿上。”他四处看了看也没找着,“放哪儿了?”
  我单脚站立好,瞥了一眼墙角说:“这样我也能走。”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当即面露不悦,走到角落刨开原本堆放好的几个纸箱,找出那只替代我左小腿的鬼东西。
  “这你也能乱扔?还不想不想走路了?它是你的脚,有把自己的脚给扔…”
  我的脚…“不是!它不是——!”他说什么鬼话,那种恶心的东西怎么会是我的脚!他也认为我和那东西般配是吗,他也这么认为是吗!“不是!不是!不是——!”
  ※
  我吼尽了所有气力,失重的身体摔在地上脏了一脸的灰。他惨白了脸,我却觉得摔得不够响、不够痛。
  这残缺的条腿,我以为我已经能够坦然地面对他。医院相见最初,他耍宝一样的嚎哭让我忘记了要躲要逃,这以后又用近乎粗暴的强硬遏止我的自怨自艾。我以为快要愈合的疤被奶奶碰疼了,接着被龙娅莉整块揭了起来。
  从见到杨果那一天起,我就在催眠自己忘记龙娅莉,忘记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让我自惭形秽的人,而我也快做到了。可她原本就真实地存在,会走、会动、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唯雅对不起,我说错了。它不是,我是!”惊慌失措的人将我抱起确定我没有伤着,猛地埋首在我胸前,“我
  他…在哭?!
  “不要它,要我…要我好不好…”
  抽气呜咽声越来越明显,耸动的双肩更说明了一切,这个堂堂八尺男儿在哭,不是耍宝演戏,真的在哭!李唯雅,你当真好本事!
  “不是的,果果,我只是不喜欢你和她…”我语带羞涩,试图以争风吃醋来解释我的失控。
  他摇头,“我谁也不管,只管你,管着你就好…可是我连你也…”
  什么疼什么疤我再也顾不得,只想狠狠抽自己几个嘴巴,抽死了最好。为什么我永远都这么自私,永远都只顾自己的感受,从来不曾为他考虑过,自己伤五分就要去伤他十分。是谁害得他坐牢成为人人看低的囚犯!是谁害得父母与他断绝关系!又是谁害了他这一生!可笑我竟还要他来向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不,他要听的不是这个,“果果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所以别恨我…
  ※
  这是我们第二次在地上相拥,我压着他的腿、他枕着我的肩。当一切都平静下来时不禁为刚才的‘狂风骤雨’感到羞臊丢脸,我是,他更是。他甚至不敢抬头看我一眼,把脸粘在我的肩窝一动也不动。肩膀实在承受不了长时间的重压,我使劲将他推开,没等我看到他的脸他已顺势把头埋在我的胸前。
  那种情况下我不可能有太复杂的想法,也想不到。起先一次他是不想被我看到他哭的样子,第二次则是觉得没脸见人。唯一想的是他这个习惯不太好,又不是流氓,哪有人动不动就用脸去贴别人的胸。
  “你在笑话我对不对?”
  “我笑话你什么?”我反问。
  想起那几声惊天动地的‘我爱你’我自己都懊恼死了,哪里心情去笑话他。
  “李唯雅你肯定在笑我!”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号,凄凄地说:“杨果你真是太丢脸了,没脸活了。”
  我拍拍他的肩背以示安慰,心想好在这脸都一起丢了。
  “果果,她一个人靠什么生活呢?”是转移注意力,也是真想知道。
  “谁?”
  “龙娅莉。”
  他总算抬起头来,表情有些严肃,“都已经成年,总是有能力的。”
  “你是说她工作了?”
  “好像没有,还在上学吧。”
  “在哪儿?”我追问。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一眼,小声说:“不清楚。”
  “果果,她…”话到嘴边我却问不下去。
  “什么?”
  挣扎了很久我才开口,“她有没有…被…被他们…我是说那件事…”
  后来龙娅莉告诉我,因为顾及我的感受杨果甚至不让她进屋来让我见到她。对于这个情敌我始终无法恨到底,我知道她也是。也许是因为之于我、之于她,除了情敌的身份我们曾经也是志趣相投的朋友。
  48 重拾阳光
  杨果没有说话,没有点头或是摇头,可他的沉默已经给了我答案。我同情可怜她吗?没有。一个比她更不幸的人给不了那份同情心,如果有,那也是她给我的。
  “果果,你说是不是我害…”
  话还没说完就被杨果咬牙切齿地打断,“第一百次世界大战都是你李唯雅害的,行了吧!”
  是啊,根本不关我的事,当初是她主动要求跟我去的。我一直这么想的,可为什么越是这么想心里越是涩涩的。
  “果果,你喜不喜欢她?爱不爱她?”问完不等他给答案,我自己回答,“你只当她是要好的朋友对吧?既然身正就别怕影子歪,故意装着不理人家那才说明你心里有鬼。”
  听到我这话他拉长了脸,恼火地瞪着我,“你什么意思,要我对她好你才高兴是不是?”
  我吁出一口气说:“我相信你。所以果果,别那么对她,她现在无依无靠…我是说照顾一下也是做朋友的本分…”
  “我知道了。”他点头,抓着我胳膊的手紧了紧。
  我又在为难他了吧,一边不准他和龙娅莉勾搭纠缠一边又要他这个朋友去照顾她,到头来还得承受我不知打哪边来的怒火。
  见我阴了脸色他马上堆起笑脸,“想不到啊,我们的唯雅也变成了善良的天使。”说完飞快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故意弄出响亮的声音。
  抬手抹掉脏脏的口水,根本不想搭理此人。我既不善良也不伟大,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说完了娅莉,该你了。唯雅,告诉我你这些年的事,所有的。”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
  “可我想听。”
  不知道他从哪儿学来的一套耍无赖的本事,我扭不过他,断断续续地把这几年发生的事说给他听。原本能说的不多,却在他的刨根问底下把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交代了一遍。回头看看,才发觉我曾以为的天塌地陷竟是这般不足挂齿,与发生在他身上的事相比甚至是微不足道。我有爸妈的悉心照顾,有不错的物质生活,能念最好的学校,有亲切的师长有要好的同学,这些都是杨果和龙娅莉奢望不到的。
  我自认为灰暗的世界,其实不是阳光拒绝了我,而是我拒绝了阳光。也不对,应该是那时我失去了我的阳光,现在我把它给找回来了。
  ※
  我不得不佩服杨果,他的确是一个天才心理学家,没有预谋却是一步一步一层一层地卸下我的枷锁。讲完高思源是如何帮我回到这里,划上句号时我感觉像是挣脱了长久压在身上的乌龟壳,从未有过的轻松豁然。
  轮到杨果,他没有对我隐瞒任何事,只是所有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都那么轻描淡写,不悲不苦。倒是和少管所里的阿飞、诗人还有山东馒头的事说了一大堆,笑得我肚子抽筋、浑身无力。我知道他想告诉我他很过得很好,不要为他感到伤心。
  我听他的,不管以前有多痛全都远远抛在身后。为什么要傻得去争比谁带给谁更多的不幸,从今往后我只要幸福甜蜜伴着他,这才是该去争去比的。
  他说‘我谁也不管,只管你’,他说‘只管着你就好,可是我连你也…’。他怕与龙娅莉的三角关系再次伤害到‘脆弱’的我,因此才不想与她有所瓜葛?他把没有保护好我归于自己的失职?
  很早以前在他的观念里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就是罪不可恕、罪该万死的事。旁人也许无法理解,可我懂,因为他是杨果所以他比别人更痛苦,如果可以减轻这痛,他会选择截肢的是他而不是我。我傻,才会去争‘更多的不幸’。他比我更傻,我以为这就是他痛苦的根源,所以我要幸福给他看。可是,他给自己套上的枷锁远不止我所想的…
  感觉不过是做一顿饭的时间,转眼就到了天亮的时候。窗外是火红的朝霞,绚丽迷人。我们说光了所有该说的,静静地待着。杨果拥着我没有起身的意思,我也舍不得这美好的感觉,只是…
  “果果,我想…去厕所…”
  他瞪大眼地看着我,不敢相信我居然在这种时候说出如此败兴不雅的话。
  “你到底起不起来!”我红着脸吼。人有三急,这不是很正常么!
  ※
  那个暑假我没再见到过龙娅莉,那天以后我和杨果在两个人的小窝过着神仙也嫉妒日子。杨果自告奋勇地当起了我的教练,教我走路。起先他以为我磨伤了残肢,所以走路的姿势才会不自然,直到一起做饭的那天他才发觉不对劲。
  他说这只人造脚已经更换几次也陪我一起走了五年,可我却还不能用它走好路,这不是很有问题吗?我看是他有问题,我不觉得我的姿势哪里不自然,他也说是人造脚,难不成还要求我像常人那样?
  “没错!别人怎么走你就给我怎么走!”
  于是他声称的‘魔鬼式’的训练开始,我还怕他不成。刚穿上走的那一年,固执地不要医生和爸妈的帮助,膝盖、手肘甚至是头几乎身体每一处留下了伤印。他总不会把我弄得比那还凄惨吧?
  事实证明,十足十的魔鬼!杨教练认为既然在制造方面假肢没有问题,而我又经过专业的训练并使用了近五年的时间,因此病因一定在心理上。因为我对它产生憎恨、排斥的感情,才导致我们两者之间闹情绪不配合。他说我得对自己说‘它是果果的化身,它就是果果,果果就是它。’从早到晚,无论我走到哪里、干什么,这句话都重复不断在我耳边念叨着。我的耳朵快被他念得长茧,就连做梦说梦话也都是这一句。
  幸而在我精神处在崩溃的边缘时,教练改变了策略。那时候城市里开始流行起一种不干胶纸的照片,照相的人钻进电话亭一样的封闭屋子里,对着显示屏幕摆出各种表情。杨果硬拉着我一起去照了一回,把有我的全部独吞,然后把他自以为最帅的一张贴在了我那只人造脚的小腿肚上。他说这样看着这只脚自然就会想起他,心生爱意这路自然就走得好。我真想切开他的脑袋,看一看里面的构造是不是异于常人才让他有这等天才的想法。
  可也并不是一点没用,半月后再见奶奶再见她说我整个人都挺拔多了,还说这个样子才是亭亭玉立的姑娘家。亭亭玉立,原来也可以用在我身上。
  49 为他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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