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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调两江。皇命在身臣不敢耽搁,轻装简从提前出发,留下部分仆妇护送家眷缓缓后行。然家眷队伍行至兰州府北三里之地,却遇黄河发水。四处呼声遍地灾民,混乱中财物、行囊不知丢失多少。这些都是身外物,臣母臣妻并未放在心上,但最叫全家人揪心痛心的却是,臣刚满四岁的幼女,也在人群的拥挤踩踏中遗失了。”
  “臣母年逾六十,经此一事是惊痛交集,当即便病倒。臣妻虽在大水中捡回一命,然财物行囊丢失走投无路,爱女乱中遗失亦搜寻无法,她心虽悲戚,却还得强撑着照顾病中老母,没过多久也累倒了。混乱中,有家仆趁机携财物而逃,有家仆不幸被洪水冲走,剩了忠心耿耿跟在身边的,却也没什么好法子,几番商量后,便将她们婆媳二人移至兰州以东的平凉府躲避洪水,令派了人来与臣送讯。”
  “臣得了讯息,心急如焚,然赴任时日有限,又不得耽搁,只得派了心腹家人而去。一为接老母妻室,二,也是为了四下寻找小女。然洪水滔天,混乱中遗失遇难之人不知凡几,臣屡次派人,却屡次无功而返。臣母虽平安抵达江宁,但重病不愈,过得半年便撒手人寰。臣妻牵挂爱女郁结于心,堪堪为臣操持三年家务,也随臣母而去了。臣自此始觉离别生死,实非人力所能为,哀莫大于心死。但臣妻临终前嘱托,却半分不曾忘怀。至十三年、十八年,臣曾两次奏请万岁,复调陕甘,只为寻找幼女。只是时隔多年,踪迹更难寻。臣只查到事发之后,曾有一外族青年执羊脂白玉链四下探访,说捡到一幼童。但那青年只在兰州府盘亘十数日便走了,况陕甘境内部族实多,臣便是想追寻他的踪迹,却也无从查起。”
  “忽忽十数年,臣本已渐渐死心,或许臣那嫡亲的女儿,早已随着大水而去,不在人世了。但苍天毕竟待臣不薄,直至那日在阅微草堂,臣看到容妃娘娘……皇上,臣并非有意冒犯圣威,亦非有心攀附,只是,她真的是我女儿,她真的是我女儿啊!”
  尹继善的一番回忆,娓娓道来。不管是出于对他品性品德的信任,还是出于对他能力才干的赏识,乾隆都信了七八分,可这还不够啊!
  虽还未行册封仪式,但万岁爷金口一开,霍青桐已然跃身妃位,成为乾隆的容妃。只是他心里清楚,满朝文武不是没有微词,后宫佳丽也不是没有意见。皇命难违,这些人嘴上虽不明说,心里却不知怎么想,背后也不知有多少小动作,更何况,青儿的肚子里还怀着龙子。若她真的是尹继善遗失已久的爱女,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只不过——“你说她是,可有证据?”
  回部、朝堂、后宫,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多少只耳朵在听着,若此消息一出,必定满朝哗然。如没证据,怎堵得住悠悠众口?别的不说,连太后那里就过不去。
  尹继善并非是想攀附皇亲,父凭女贵。他早已官至极品,封疆三十载,后宫里有没有做妃子的女儿,皇帝枕头边有没有吹向自己的一股风,与他而言根本不重要。正相反,就因为位极人臣,反而更有所避讳,紫禁城里住着章佳氏的女孩,说不定还会凭生事端。
  可他身为人父,自然要处处为子女着想,又因遗失多年心中牵挂愧疚,对这个女儿的看重比别的更甚一些。若女儿过得好,他只要远远看着偷偷照拂便是了,认不认得回能否承欢膝下,实已不再重要。可偏偏,女儿过的并不算好,或者说,未来坎坷。
  这番话,尹继善不敢对乾隆直说。他为官数十年宦海沉浮,后宫的事纵然没经历没参与过,可也多少晓得猜得领会得。三千宠爱在一身,也未必及得上有个好出身。那是天家,帝王之家,全天下子民都在看着。皇上是可以杀伐决断,也能够运筹帷幄,可他毕竟不是暴君昏君,他终究不能想怎样做就怎样做。他可以全心全意爱一个女人,却没法将全部精力全部身心给予她一个人,更不能够给予她与他的爱相匹配的权利和地位。以霍青桐的能力,万岁爷的维护,或许他们能够相携一生平安到老。可那又如何呢?一生为妃,对于女儿来说或许足够了,可对于她肚子里的孩子呢?尹继善是雍正朝的老人,雍正九年便官至封疆大吏,那位爷对待自家兄弟的态度跟手段,他可是一清二楚,也心有余悸。他不是怀有多么大的野心,也不是想要奢求半朝半边天的荣耀跟权力,但是,一个回疆的妃子,一个番妃所生的皇子,太危险了,实在太危险了。他又怎么能够放心,将好不容易寻到的女儿跟从天而降的外孙,置于这种险境之中?
  一幅画像,是尹继善所提及的生母,与霍青桐有八分相像。可世上所肖之人居多,实不足以作为证据;
  一只玉镯,上好的和田羊脂,是事发时仆妇拖拽不住,从腕上无意扯了下来,与她带走的那只本是一对。可时隔多年,纵然镯子仍在,也未必就能当做证据,难道人家不会说你是别有居心照样打造的一只?况且木桌伦肯不肯将那镯子拿出来对证,还不一定呢。
  至于说胎记、伤疤或者其他的标识,那更是一无所有。这一点,乾隆爷可是比尹继善尹大人还清楚,他的青儿,那身上可是,咳咳,咳咳咳……“这些,实在不足以证明。”
  “皇上,先撇开微臣不说,容妃娘娘是否木桌伦的亲生女儿,他心里肯定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他肯作证,容嫔娘娘是从何处捡得,她容貌如何、身上衣物如何、配饰如何。甚至,孩子当时虽小,可四岁的女娃娃已然会说话了,若木桌伦首领能够忆及当时容妃娘娘说过什么,呼唤过何人,是否提及家中之事,与臣一一对应便可推及确定。当年照顾臣女的仆妇乳娘,除在大水中遇难的、失踪的,臣都供养至今,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凭借孩子幼时的记忆将孩子找回。皇上,是与不是,全在木桌伦一人!”
  乾隆暗叹口气,他头疼的便是如此。以自己对木桌伦的了解,他怎么可能会承认?他若是如此不计利益不谋权势的人,又怎会撺掇着送小女儿入宫?
  唉,这件事,怕是要考虑周密。
  当天晚上,当朝才子、内阁学士纪晓岚,跟第一宠臣、军机大臣和珅,便被一同宣进了九州清宴殿。只因万岁爷坚信,三个臭皮匠,总是能顶一个诸葛亮的。况且那木桌伦,连给诸葛亮提鞋还够不着呢!
  所以,你们瞧着吧!
  47
  47、真假亲爹
  “皇上,这简直是荒唐,荒唐至极啊!臣自家的事情,臣自己最清楚。臣生了几个孩子家里有几个女儿,还轮得到别人来告诉我吗?哈,容妃娘娘她就是我女儿,亲生女儿!”
  平定大小和卓叛乱后,乾隆爷下旨统一整编了回疆的军政管理,将原有的制度加以改革。木桌伦凭借自己壮大的部族跟立有战功的女儿,得了阿奇木伯克一职。虽只是个三品官,也没有什么军政实权,但好歹已是回疆首领们所能换来的最高职位,见了皇上也得称臣。
  此刻,木桌伦便在九州清宴殿的东暖阁内一口一个“臣”的,全盘否定了尹继善的所有陈述。笑话,摇钱树白白替你养到这么大,没找你要金山银山做补偿也就罢了,如今这摇钱树不仅能摇下钱,还能摇权势、地位、跟项之不尽用之不皆种种好处,凭什么我就要把她还给你?
  想认回女儿?哼,早十年或许有希望,现在,门儿都没有!我一口咬定她是我亲生的,你又能怎么办?!
  “哎木桌伦老爷子,你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嘛!”和珅和大人不愧是乾隆爷的万金油,这种打圆场打哈哈的差事自然少不了他的份。他笑容满面的冲着木桌伦安慰道:“万岁爷招您来呢,不过是例行个审查,既然尹大人提出来,那咱们就得询问一番,就事论事嘛。至于容妃娘娘,是否您的亲生女儿,嘿,那是要讲究证据的!”
  木桌伦心说耍赖皮咱不怕,讲究证据咱就更不怕了。那尹继善除了知道女儿是在兰州府附近丢的,他还知道个啥?他口中那些衣服饰物,只要我不拿出来,他能拿什么作证据?当年被他派去寻人的阿不力孜早在十年前跟敌对部落的争斗中阵亡了,至于他的妻子帕里黛也已经香消玉殒。当初跟着他途经兰州府的族人或许还有记得这段往事的,可帕里黛视哈蒂曼如己出,对族人千叮咛万嘱咐对真相三缄其口。如今且不论帕里黛的嘱托,便是我,依旧是部落的伯克,依旧跟他们的生活最为息息相关,纵然大清朝的皇帝审问起来,他们也不得不向着我说话。我说那是我亲生女儿,他们难道敢说不是?
  木桌伦哼了一声,“皇上,既然你要问,那便问吧。只是容妃娘娘是我女儿,那是全大漠整个回疆都知道的事情。那尹继善说我的女儿是捡来的是他亲生的,哼,可要拿出真凭实据来才行。”现在主动权在我手上,只要你证明不了是你的,也不就还是我的?!
  乾隆坐于上首,点头一笑,“既如此,纪晓岚,朕就把这分辨真假的差事交给你了。你一向号称公正清明、绝不徇私,你断出的结果,想必木桌伦也不会有异议的,是不是?”
  木桌伦瞧了眼侧立一旁的纪晓岚,心说就算他徇私,我在这儿两只眼睛瞪大了看着,害怕他搞出什么鬼来么?当即道:“好,臣听皇上的,请纪大人断个真伪吧!”
  纪晓岚应声出列,朝乾隆施礼后方道:“皇上,这尹大人的说法,跟木桌伦老爷子的坚持,臣也大概明白了。若按审案子的一般程序,自然是得到回部调查取证一番,可这一来一往,委实花费不少时间跟精力。况且时隔十多年,调查难度相应增大,调查结果却不知何时才能断定。容妃娘娘乃一宫主位,千岁之躯,挂在寻访之人的嘴边被问来问去,怕也十分不妥。臣念及此事特殊又事关重大,思前想后倒是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验明真假,又不至招朝廷内外口舌。这法子,实在是最方便、最快捷、最省时省力、又最最准确!”
  木桌伦被他一连串的最弄得有些懵,张口问道:“什么法子?”
  纪晓岚嘿嘿一笑,“滴血验亲!”
  啊?!木桌伦愣住了。他都做好了各种准备,甭管你是出证物也好,证人也罢,自己死不松口,谅皇上也不能乱点父女。怎么也没想到,纪晓岚出了个这么意料之外的法子。“滴,滴血认亲?”
  “是啊,”纪晓岚一脸你看我多有才想出这么个妙诀天下的法子的表情,得意道:“木老爷子常年跟边疆内外有生意往来,自然也听说过这法子吧?咱们老祖宗上千年传下来的法子,最是保险不过。那南朝梁武帝萧衍有一个儿子叫萧综,就是凭着这滴血认亲、滴血入骨的法子,确定了自己乃是前朝萧宝卷的遗腹子。还有宋朝有个叫宋慈的提刑官,最善断案,他曾写了本《洗冤集录》,记述人体解剖、检验尸体、鉴定死因及各种毒物急救方法等等。其中就有这滴血认亲之法,向来为我断案之人广泛应用。咱们也不用滴血入骨那么麻烦,况且木老爷子咳咳,你还健健硕硕的活着。咱就用最简单的,滴血入碗。亲生父女的血液滴到一个碗里,自然就会融合,那不是亲生的自然就不合。木老爷子,你瞧我这个法子是不是简便快捷一目了然?”
  木桌伦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这滴血认亲的他也曾听说过,虽然他们回部人不整这一套,但他知道汉人当中是流传极广的,据说十分可靠。不管哪种对质他都一口咬定应对自如,可这滴血认亲……他自己可是清楚,霍青桐实打实不是他的女儿,而且看尹继善言之凿凿的样子,那八成就是他女儿了。若真滴血认亲,铁定不跟自己相溶啊。可这不认吧,岂不显得自己心虚?怕是皇上真会派人到回部调查,万一再查出个一星半点儿来,那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好,滴血就滴血!”
  于是当霍青桐被请入东暖阁的时候,忍不住抿嘴轻笑。滴血认亲,万岁爷,您还能再不靠谱些么……可看那龙椅上之人一副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样子,却又清楚,他定是有办法的。
  其实到底谁才是亲爹,霍青桐心里比谁都清楚,她可不是真的四岁女娃,对当年之事懵懵懂懂。四岁前的记忆,这具身体固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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