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 雨夜惊魂(一)
这个大炸雷没有如愿劈向我,却自顾自响起来了。我们被困在这个小镇子上已经一天一夜,而大雨依旧如瓢泼一般下个不停,似是要把积欠许久的雨水一次下个够本。我透过客栈的窗户向外望去,天黑沉沉的,雨幕厚重,一股子土腥气随着我打开窗户而涌了过来。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大家都在家躲着雨。忽的一个闪电划破天际,把四野映如白昼。
只见一队人马由远而近,最后停在客栈的门外。这一行五人拉着一辆马车。每人都穿着厚厚的蓑衣,戴着斗笠,其中一个更是身形魁梧,伸出蒲扇大的手,啪啪拍着门。不时还嘟囔着:“这他妈的什么鬼天气,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让爷爷我好生难受。”
另一个人体型偏瘦,拉着前面的壮汉,说道:“五弟的脾气还是这么暴躁,你待忍一忍,等我们做了这一票生意,还怕没有你享福的时候?”说完还忍不住嘿嘿冷笑两声,听得我很不舒服。
“住嘴,也不看是什么时候!仔细点,如果坏了我的大事,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刚才说话的两人立时闭嘴不语,想必现在说话这人是五个人中的头目了。这时,又一个闪电划过,说话的那人恰恰摘了斗笠,只见他满面都是黑黑红红的花纹,一双三角眼露着凶光,就像一只恶极的豹子。
我不禁“咦”了一声,立刻有两道如电的目光,鹰隼一般射向我这个方向。好在同时一个炸雷在天际响起,将将掩住了我的声音。
“大哥,怎么了?”那个五弟看见大哥的样子,连忙张嘴问道。
“没什么?许是听错了。今夜情况不明,二弟和五弟不可掉以轻心,还是小心点好。”说完几个人又小声嘀咕几句。这时店掌柜领着伙计也来开了门,店小二要去赶车,却被那壮汉一个推搡摔在地上。店小二不敢吭声,只得爬起来去开了后门,让那壮汉把车赶进去。剩余的几人被掌柜迎进了店门。这时四野又变得灰暗一片。
我惊魂未定,拍拍自己的胸口,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刚才有那么厚的雨雾隔着,他应该看不清我的模样吧。什么嘛,明明是他们扰了我,却弄得我好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地。看这些人凶神恶煞一般,肯定不是善类,能躲就躲吧。我离了窗子,走进里间。
屋里飘着淡淡的香气,一点烛火把屋内照亮。秦雨裳在桌旁绣着一幅帕子。看我进来,抬首对我一笑。那模样,真是花不醉人人自醉。
这次随齐域澈出行的一共三人:秦雨裳,齐昇和我。落雪因为要在家照顾老夫人,因而没有同行。况且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经常抛头露面也是为人所不喜的。秦雨裳也算是与齐域澈成婚,自然另当别论。只是我的处境有些尴尬,我和齐域澈又恢复成了刚见面时的那种关系,冷淡而疏离。让我觉得那日在小茁园,他的一举一动都只是我的臆想。如果他只是需要一个随行的丫头,找我实在不是一个明智之举。难道真如他所言,只是为了更好查清我的底细?
“依依过来坐,看我绣的这幅帕子好不好?”秦雨裳一抬手,招呼我坐在她旁边的矮凳上。
我凑过去看了看,绣的是一个并蒂莲的图样。那娇艳欲滴的莲儿好似活生生的一般,让人误以为是真的。“在这园子里我以为落雪小姐的绣工是极好的,今儿见了这幅帕子,才知道夫人比小姐强了不止一个级别。”我由衷赞美。
“哪里有?只不过我虚长几岁,多练得几年女红罢了。如果落雪妹妹再练上两年绣工,只怕连我也望尘莫及啊!”秦雨裳轻轻地说。然后她望向我,似是无意道:“依依的绣工想必也是极巧的。”
我头一低,说:“依依家境贫寒,每日忙着照看弟弟和做活。并没有时间练习女红。”真正的陆依依会不会女红我不清楚,但我是不会的。而且想想手上原来的老茧,那也不是惯做女红应该具备的手。我这样说,应该不会错。
秦雨裳有些不好意思,拍拍我的手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问,惹你伤心了。”
我心想总算过了一关,没让人怀疑,所以笑笑:“夫人这样说真是折煞依依了。”
秦雨裳收起帕子抬头望了望窗口,大雨还哗啦啦地下着,不时还有炸雷和闪电划破天幕。叹了一口气说:“这雨不知道还要下多久?”
我倒了一杯茶放到秦雨裳手边,“夫人如果累了就歇一歇,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急也是急不来的。”
“谁要嫁人?”齐域澈推门进来说道。
秦雨裳起身,把手边的茶端过去,“没有谁,我和依依正闲话家常呢。正说这雨不知道还要下多久呢。”
齐域澈喝了一口茶,说:“东边的天际已经有些泛白了,想必这雨明天也差不多该停了,就算不停也不会如这两日这么大。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估计能够上路。”
见齐域澈和秦雨裳两人慢条斯理地聊着天,忽然觉得自己呆在这里很无趣,还是不要做电灯泡为好。我低身对二人福了福,“庄主和夫人在屋里慢慢聊,依依去厨房看看。”
齐域澈没有吭声,秦雨裳则亲切地对我:“依依莫要累着了。”这自然就是默许了的意思。我站起身,也不再看二人,慢慢走出屋子,然后轻轻关上门。在门口看见了齐昇,他倒是忠心耿耿,只是人家夫妻亲热,还多你这么一个听壁角的。我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从二楼下来,穿过大堂,来到厨房。这个镇子小,只有这一家小客栈,厨娘的手艺也一般,可我不能亏待自己,总要做些好吃的。但也只能做些简单的,稀罕点的东西短时间也做不出来。好在厨房的食材虽少,倒还新鲜,鱼也是活的。
让厨娘帮忙宰鱼的功夫,我瞅了一眼窗外,后院的雨地里正停着那辆大车,与我们的车南北相望。马儿已经卸去吃草了,不过依旧还有两个人警惕地守在廊檐下,视线不离马车左右,想必货物还在车上。那马车的毡子很厚,棉帘也很敦实,把车子遮得是严严实实。我看了一眼就转开了头,管他们运送的是什么呢,总之也是和我无关的。
这时候鱼也收拾利索了,动刀,腌制,下油,勾芡,调味,浇汁。不一会儿,香喷喷的松鼠桂鱼就做成了。这几手露出,弄得那厨娘两眼不停迸出激动的火花,看我的眼神也变成了敬仰。那是,想当年在外地上大学,最重要的就是练就了这一手好厨艺。
“姑娘,这菜闻着香,卖相也好,不知是什么名字?”厨娘搓搓手,讨好地问道。
“这叫松鼠桂鱼。”我一边把鱼装盘,一边回答。
厨娘点点头,“真是好名字,让人一听就想吃。想不到姑娘年纪轻轻,做菜的手艺却这么高超。”我但笑不语。
我让厨娘不用管我,自顾自地在厨房干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我又做出了两个热菜、两个凉菜:香葱焖蟮段,小炒鸡,凉拌鸡腿蘑,蒜泥白肉。其间,齐昇来找过我一回,看我在忙着,什么没说便走了。等我把所有的菜装上盘,天色更加灰暗,已经到掌灯时分了。
我让店小二和我一起把菜端上二层的房间。还没有进大厅就听到里面传来嘈杂吵闹的声音。“你他妈的什么破店,就给老子上这种菜,打发要饭的呢?”说完就听到碗盘跌落在地上的声音。
客栈老板则低低的,讨好地说:“各位爷对不住,我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厨子的手艺也不精,怠慢了各位大爷。就请您大人有大量不与小老儿一般见识。我马上叫厨子再做一桌,各位大爷息怒,各位大爷息怒。”
“你他妈的快去,饿坏老子,老子砸了你龟儿子的店。”
“是是是,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想这些小老百姓,最受不得的就是地痞无赖似的的人物,更何况还是一些面容凶恶的江湖中人呢?可是为了生存,却也不得不卑躬屈膝,忍气吞声,受辱于他人。我心里想着,脚下却不慢,端着托盘进了大厅。这上楼的楼梯在屋内,躲是躲不开的。
进了大厅,只用眼睛一瞟,正是冒雨赶车而来的那些人。面容如猎豹一般的老大,干瘦猥琐的老二和似铁塔的老五。其余二人想必还在大车旁守着。我不禁生出几丝好奇,是什么货物这么重要?不过我也知道:好奇害死猫。所以我没有停顿,径直从他们身旁走过去。可在这时,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拦在了我面前。
我抬头一看,是那贼人老五。贼老五凑过毛茸茸的大头,看看我托盘中的菜,然后深吸一口气,说:“闻起来味道不错,给爷爷端过来。”敢情是把我当厨子了。
我站在那里不动,店小二见状,赶紧放下托盘过来解释,“各位大爷对不住,这是这位姑娘自己做的菜,各位的饭菜还在厨房烹制呢。”
这不说还好,刚说完,就见贼老五倒竖着眉毛,满脸的横肉纠结在一起,一个巴掌向着店小二扇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店小二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那半边脸立刻肿的和馒头一样,牙齿也崩落了一颗,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贼老五还不解气,抬腿就往店小二身上踹去。
“慢着!”我大喊一声,这一脚上去不要了那小二的命,也得去半条。
那贼老五想不到我会出声,倒是一惊,收回了身势。连贼老大也停下喝茶,鹰隼般的眼看向我。“呵呵,这小妞真是有趣,敢向我们兄弟发号施令,胆子倒不小。五弟,你就认栽了吧。”贼老二皱着他泛黄的面皮,呵呵冷笑着。贼老五冲贼老二一吼:“谁叫我认栽,我就打得她满地找牙。”然后大黑熊一般站在我的面前。
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话已出口也无法收回了,想想齐域澈还在楼上,心里稍稍又有了一些底,只是可惜了我这些菜了。
“不就是一餐饭么?几位拿走就是了,用不着这样出手吧?”我把托盘塞进贼老五的手里。伸手扶起还痛坐在地上的店小二。小二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沫,对我说:“谢姑娘的救命之恩。”每说一个字,都痛得他抽动一下嘴角。
“莫要言谢,快下去找个大夫看看吧。”店小二把刚才放一边的托盘拿过来递给我,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我看了眼贼老五托盘内的松鼠桂鱼和香葱焖蟮段,心想:齐域澈真是没有口福,两个硬菜被人给抢去了。我迈开步子向楼上走,那只蒲扇大的手又拦在了我的面前。不用想,还是那个贼老五。
我不悦地看着他,也不说话。那贼老五扁了一张大嘴就吼:“你个臭丫头好大的胆子,你说放人就放人?知不知道爷爷我不是好惹的?”
我抬头看着他那毛乎乎的大头,正色道:“你打他不就是为了那几盘菜么?菜给你,人自然就走了,这有什么不对?还是说你想连我托盘中的这几个菜也要一并抢走?这可不行,你有老大需要孝敬,我也有主子需要服侍。这几个菜再给你,我家庄主就要打罚我的,不然你去和我家庄主说去?”
“什么事要和我说?”二楼传来齐域澈的声音,我抬头往上面一看,还真是他,身后站着秦雨裳。齐昇附在齐域澈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齐域澈略一点头,就又对着贼老大说道:“可是小婢不懂事,冲撞了各位?那在下就在这向各位赔礼了。”齐域澈口中说的是赔礼,却连腰也不曾弯一丝,可见只是说说而已。
那贼老五却不干了,哇哇大叫道:“你是什么庄的破庄主,敢对大爷这么无礼?你知不知道我们的来头,说出来吓死你,我们是……”
“老五!”一声力喝传来,我扭头看去,原来是贼老大。只见他一张豹子脸上凶光闪现,狠狠剜了贼老五一眼,吓得他一个激灵。贼老五自觉失言,灰溜溜地走回贼老大身旁。
贼老大对着齐域澈一拱手道:“在下的兄弟多有冒犯,还请兄台见谅。不知兄台府上何地?姓甚名谁?将来有机会定要登门拜访。”
齐域澈摆摆手说:“登门就不必了,如果无事,在下就先领小婢回去了。”说完又看向我:“还不快些上来?”
我一听,端着托盘快步走上二楼。刚在秦雨裳身旁站定,裂空之声传来。
“登门拜访不成就喝在下一碗酒吧!”贼老大扔过来一只酒碗。只见齐域澈身形飘动,只用两指就夹住了酒碗,而酒是一滴未撒。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美酒岂能我自己一个人尝?”齐域澈说完,手腕一翻,又把酒碗朝着贼老大甩去。而贼老大却无齐域澈的好身手,虽然他的功夫也不错,可是与齐域澈还是棋差一招的,因为他用整只手掌接碗才化去了齐域澈的掌力,并且在接到碗的那一刹那,酒碗忽然裂开,酒水流了贼老大一手。
“大哥!大哥!”贼老二和贼老五同时喊出声。贼老五更是龇着牙要往上冲。
“老五!”喊住了贼老五,贼老大看着齐域澈接着说:“兄台好身手,在下佩服至极。改天有空定要好好讨教一番。老二老五,咱们走!”说完,那三个贼人饭也不吃,回房休息去了。看见贼人走了,我们也回了房间。
“一会儿的功夫就能惹下这么大的事,你还真不是一般的人物啊?”齐域澈刚在桌旁坐下就质问我起来。
我看看他旁边的秦雨裳,再看看站在齐域澈身后的齐昇,说:“刚才的事情庄主都看见了,何必还明知故问?不是依依存心惹事,是事情撞上了我。”
“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学别人当大侠救人!真是自不量力!”齐域澈还是那么恶毒。
秦雨裳倒是很温柔地安慰我:“依依还是小心点好,那种江湖草莽得罪不得。”
我从来没说自己是什么善男信女,要不是今天的事情涉及到自己,而那小二确实因我而受伤,我也不会出口帮忙,帮人就是帮己啊!那小二都知道为我说句话,可你齐大庄主武功高强,却听之任之,真是令人心寒。如果那贼老五拦下的是秦雨裳,估计你二话不说早就冲出来了,还用等那么长时间?想到此,我的面色冷了下来。
“人贵自救,我所依仗的只有自己而已。”说完,我放下托盘,垂手立在一旁,不再说一句话。
“公子,我看那五个人可不像是什么好人,干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可要小心啊!”齐昇担忧地说。
齐域澈听后点点头说:“我还没把他们几个放在眼里,不过也要提防他们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晚上歇息的时候大家都仔细些。”
听着齐域澈他们的议论,我的心也突突快跳了几下,只得安慰自己:那几个恶人看来是有要事在身,他们应该不会为了这点的小事就给自己招惹这么一个大麻烦。可我还是觉得后脊背发凉,希望不要有事才好。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看来真有停歇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