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三十三章 风波骤起
在浣衣房一住就是半年，每日唯一的工作就是清洗主子们的衣服。冬去春至，我的手上全部是层层叠叠开裂的口子，脸上也不复半年前的细腻红润，开始变得惨白。孩子已经七个月了，肚子却刚刚显形。有时感觉自己这个当娘的很对不起孩子。别人家每日燕窝鱼翅滋补着，我却连一碗米粥都让孩子吃不饱。好在这个孩子异常听话，除了前期呕吐的那两次除外，就没再折腾过我。大部分时候我还要刻意把她拍醒，让她踢踢腿，给她讲讲故事。
春寒料峭，我蹲在水池旁，一件件捞出盆内的衣服并打上皂角。忽然兜头扔过来一件衣服，盖在我的头上。我拿下衣服，抬头，萍儿领着一众丫鬟正站在我面前。像这样的把戏隔段时间必来一次，这萍儿竟也不嫌烦么？
“叫你洗件衣服都洗不好。这可是我家夫人最喜欢的衣服，竟然被你洗成了这个样子。”
我看看手中的衣服，心中不禁好笑。领口处一道整齐的切口，一看就是用剪刀剪烂，而不是洗衣时撕扯坏的。
“你说怎么办？”和她多说无益，反而让这种人小人得志。
“怎么办？洗烂夫人的衣裳自然要赔偿，不过看你这样子也没什么钱，就罚你晚上不准吃饭好了。”说完，嘿嘿瞟了我的肚子一眼。“反正也是野种，吃不吃饭也无所谓。”
其他几个小丫鬟呵呵笑着附和。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撕烂你的嘴。”思蕊尖利的嗓音从院门外传来。
萍儿撇撇嘴，不屑地朝地上啐一口，“我说是谁这么大口气呢？原来是庄主身旁的红人。可惜你机关算尽都爬不上庄主的床。呸，狐狸精！”
思蕊气的满脸通红，掳袖子就要向上冲，“萍儿你这个贱蹄子，看我不打你满头包我不算完。”
我拉住她的胳膊，冲她摆摆手。萍儿那边却不知收敛，脚跳得更凶，“狐狸精，小娼妇，你和你主子一样不要脸，早晚成为人尽可夫的破鞋。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
这话真是越说越过分，不要说一个未成亲的姑娘，就算是我这已经经人事的，听着都那么别扭。编排人也不带这样的。
“萍儿姑娘，你说话也要留些口德才好。不要逞一时之勇就给你家主子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我就这么说了怎么着？有本事你打我啊！你打啊！”
萍儿不停把头往我怀里钻，梗着脖子不认输。我被她逼得一步步退后，眼看就要跌进水里去。最后我实在是忍无可忍，我摔水中没事，我的孩儿可经受不了。
“啪”一声脆响，一个红红的五指印显现在萍儿的脸颊上。
我揉揉有些发疼的手，看着萍儿那发蒙的脸，说：“平生见过有人求财，有人求子，还没见过有人求打的。不过既然萍儿姑娘发话，我也只有勉为其难，成全姑娘。”
我的话说得是不温不火，萍儿的脸就像开了染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同来的几个小丫头，想必是新买进府的，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全都喏喏不语。
“依依妹妹发这么大的火做什么？不过是丫头的一些玩笑话罢了。”说话的是秦雨裳，她正双手托着后腰，大腹便便走过来。
秦雨裳比以前略丰满了些，只不过面色有些苍白。想想也是，她这头胎怀得异常辛苦。早期见红有先兆流产征兆不说，还吃什么吐什么。她一直在屋内安胎到孩子七个月，才将将能下地走动。今天也不知怎的竟走到了浣衣房，只是我这里庙小，还真容不下她这尊大佛。
因为刚才的事，我对秦雨裳也没客气。“丫头的玩笑？夫人的丫头如果多开几次这样的玩笑，那院子里所有清白的女孩儿们就都不要活了。听别人的玩笑要钱，听夫人的玩笑要命啊。”
秦雨裳没想到我会这样抢白于她，楞了一下，不过须臾，面色又恢复如常。“妹妹还是这样伶牙俐齿。看样子，你在浣衣房住着倒也自得其乐。不过有些事情妹妹可能不知。你身旁的好丫头，你以为的好妹妹，思蕊趁着你不在的日子，鸠占鹊巢了。”
“姑娘，不是……你不要听别人挑拨，我没有！庄主是个好人，那晚只是喝醉了。思蕊随侍在旁并无什么苟且之事发生。我是姑娘的丫头，一辈子都是姑娘的丫头！”思蕊面色苍白，跪地辩解，那绞着我衣袖的双手微微颤抖。
“起来，我不怪你。别说你没有跟了庄主，就算是真跟了他，我也是无半点不满的。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只要那个人真心对你好，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你的气。”我极力拉她起来，可思蕊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妹妹好生大度。姐姐我可就没有妹妹的心胸宽阔。我来只是希望妹妹能管好自己的丫头，不要再做出什么攀附逾越的事情来。”
“夫人，请注意您的用语！以前我不曾是你的姐姐，今后我也不可能成为你的妹妹，以后莫要再姐姐长妹妹短。依依高攀不起，也怕被人说我逾矩。”
“你还是这样倔强。”秦雨裳没有生气，只是盯着我看了半天，悠悠地说。
看着慢慢向前走去的秦雨裳，我心中只有可怜。我根本已对她成不了威胁，而思蕊就算跟了齐域澈，也不会动摇她的地位一分一毫，其实她不必如此的。
快步跟上秦雨裳，我说：“思蕊虽是我的丫头，但这件事我实在帮不上夫人的忙。庄主的一言一行不是我们下人能够妄自揣测的。他若想纳思蕊为妾，单凭我一个浣衣房的一个奴才，还真没什么立场制止。”
“你倒真真想得开。看来你的心里真是没有相公，否则你说不出这样的话来。枉费相公为你着想，一心承认孩子是自己的，否则就这一条不贞的罪名，你就要被浸猪笼沉塘。”
“如果他大方些，就应该放我离去。而不是在这边假道学地承认这个孩子。现在连一个小丫头都能在我面前恣意辱骂，如果孩子出生，情况只能变得更加悲惨。所以齐域澈做的这些我不会感激，相反我会更加恨他。有什么比知道自己孩子的悲惨将来，却无力改变更折磨一个女人呢？”我恨恨地说完，扶着水边的栏杆默默不语。
秦雨裳轻轻拍拍我的肩膀，说：“也许是爱之深，责之深吧。相公明知你会恨他，还不放你走，也许就是真的爱上了。我和他认识有两年时间，那时他是哥哥的座上客。羽扇纶巾，风度翩翩，虽冷漠但惟独对我是温柔体贴，一度我以为那就是他。直到你的出现，打破了他的自制，他的潇洒。你明明对他不屑一顾，他却如飞蛾扑火。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你在他心中是多么特别的一个存在。”
我刚想张口反驳，秦雨裳伸出一根手指，放在我的唇上，接着说：“他不了解自己的心，可我明白，所以我就不能留下你。我不管你怎么想，事实就是这样。我不知道除了爱，还有什么会使一个男人连女人怀了别人的孽种他都不予追究。可惜这么好的男人你太不懂得珍惜，所以你注定要在这里受折磨。你那孽种的爹，为什么半年了都不来寻你？可见他已经把你忘记，他一定是攀上了高枝，或者是他玩腻了你。只有你还傻傻地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忍受骂名。你这样一个肮脏不贞的女人实在配不上相公。……”
“我不听，你胡说！”秦雨裳的话说得越来越难听，实在有失她大家闺秀的风度。我忍无可忍推了她一把。
秦雨裳却忽然对我笑了一笑，并大声喊道：“不要，依依，不要！”然后人就一头栽进水里。等我反应过来伸出手去，却没有抓住分毫。
“夫人！”
“小姐！”
萍儿和几个丫头从不远处跑过来，犀利的声音此起彼伏。刚才走得远些，周围竟连一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看着秦雨裳在水中挣扎，我的后背生出一身冷汗。一种陷入圈套的无力感油然而生。她这一招以身犯险真真吓坏了我。我不明白，为了一个男人就要牺牲自己和孩子，值得么？不行，她若这么死了，我是百口莫辩。想罢，我一个猛子扎进水中，思蕊想拉我却没拉住。
我的水性原也是不错的，可如今身子笨重，再加上秦雨裳也是个双身子的人了，我拖了她半天都拖不到岸边，反而让她勾住我的脖子喘息不得。她已经呛了几口水神志不清，眼看我们二人将要沉底，一个人从我右后方斜插过来，双臂环过秦雨裳的双肩，带着她向岸边游去。
等我狼狈上岸，那人已抱着秦雨裳飞奔而走，而地上有一些淋漓的血迹。所谓春寒料峭，乍暖还寒，冷水里泡久了，终归是伤到了孩子。只是不知她的情况如何？
“姑娘，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地上寒凉，快起来，披上衣服。”思蕊焦急地唤着我，一手搀扶我站起来。
我冻地瑟瑟发抖，牙齿嘚嘚打颤，“你怎么……把棉衫脱了，……冷……”
“姑娘快别说了，你自己的衣服都湿透了。我身子好着呢，没事。”
“刚才……是谁……救……人？”
思蕊手上一顿，我抬头看她，她头一低，轻轻地说：“是庄主。”
哦，齐域澈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找人医治秦雨裳的，她和她的孩子一定会平安。而我……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