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三十八章 素素（一）
第三十八章素素（一）
经了这样的惊吓，我再无心思闲逛。好在想要打听的事情已完成大半，这次出来成果还是显著的。看看日头，耀阳高悬，离正午已是很近，我还是早早去娘娘庙等着吧。没准王大娘已经在那里了。
这娘娘庙，建在城门口附近。是个两进两出的院子，殿堂高立，红墙白瓦。走进大殿，正面一座女子像，慈眉善目，眼角带笑。左手执一红色流苏，右手抱一白胖娃娃。主的是姻缘，讲的是送子。所谓三生石上红线牵，花开蒂落福运延。
许是这位娘娘灵验，现在庙内外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众多女子正在虔诚上香祈祷。人虽多却不嘈杂凌乱，只有三两人的低声耳语。身在这乱世红尘中，难得有这一处清静地，给人希望，赐人安康。
我在院子和大殿转了一圈，也没见到王大娘的半点影子。倒是碰见早晨打翻我药材的女子。她正跪在塑像前祷告，口中喃喃自语不知说些什么。要不是她手边的竹笠，我还真认不出来她。这是怎样一个明媚皓齿、我见犹怜的人儿啊。本来我以为秦雨裳已经够柔美，风锦瑶已经够高贵，却都不及这个女子一分。
来这娘娘庙的女子，不是求姻缘就是求生子，她在求什么呢？我忽然有些好奇。
我走过去刚想听真切些，庙门口一阵异样的喧闹吸引了我的注意。本来还安心拜佛的女子慌不择路奔走，间或还有几声尖叫。我正在纳闷她们看见了什么才会如此反常。忽而所有的喧嚣又归于沉寂，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好像刚才的慌乱根本不曾存在过。
先进来的是八个佩刀护卫，红缨铁甲，英姿飒爽。看衣饰，和楚王府那些侍卫的级别不相上下。会是谁的护甲卫队呢？我扭脸看看身旁的女子。此时她已经停止祷告，纤细瘦弱的身姿静静站立。她苍白的小脸上忽然露出了红润，双眸绽放异彩。看样子，来人一定是她所熟识的。
“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才准备回家？”听声音，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话音刚落，人就走进来。并不出色的脸庞上有着冷硬的面容，坚毅的神情和与生俱来的孤寂。墨色的袍子纯的没有一丝杂质，只用同色的腰带束出窄腰宽肩。这样的外貌，明明不及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俊美的人儿，如齐域澈，轩辕轻痕，却偏偏让人过目不忘。
“在你同意娶我过门的时候！”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女子向前疾走两步，抓住男子的手臂，“为什么不可能？我们两人在一起明明很快乐。”
男子轻轻扶开女子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置一词。女子却还不死心，又伸手去抓男子的衣摆。男子冷淡地向右迈了一步，女子的手再次落空。
“为什么？你为什不理我？你忘记你是怎么说我的：茕茕独立，恬淡似水，最是温柔可人！”
“那不过是些骗人的假话罢了！”空寂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女子呵呵轻笑，一滴泪水自鬓边滑落。“假话？那些个泛舟湖上，月影对酌，林边作画的日子也是假的不成？你我的笑，你我的愁也是假的不成？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么什么才是真的。你告诉我什么才是真的？”
“真相就是：他看上的是你们家族的实力，而不是你这个人。素素你只不过正好是你哥哥最疼爱的妹妹，所以他才会勉为其难与你周旋。你只是他获得你哥哥支持的附带品罢了。这么说你明白了么，素素？”大殿外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声讨黑衣男子的恶行。
我看向门口，一抹熟悉的蓝色衣衫。他却好像不认识我一般，看也不看我一眼，径直走到那个叫素素的女子身旁。
“素素你怎么话也不留一句就离家出走，你哥哥有多着急你知道么？”
素素呆呆着看着蓝衫男子，喃喃自语：“不可能的，江大哥你是骗我的对不对？哥哥在去年皇商竞标时没有帮上他的忙，，他不是照样对我很好？他不可能只是为了我们家族的钱，不可能的！”
蓝衫男子摇晃着素素的肩膀，厉声说：“素素你醒醒吧！你要这样骗自己到什么时候？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透他的目的？他可曾说过爱你？他可曾说过要娶你？他一直在利用你，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一意孤行，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他只会毁了你的幸福！”
我看着连哭泣都美得仿似仙人的素素，心中感慨：又是一个痴心人啊！这个时代敢于追逐自己爱情的女人不多，素素如此，可知是性情中人，只是找错了对象。
接着，我又望望黑衣男子依旧风淡云轻的面容，我想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争夺皇商的十二家族中能够配备铁甲护卫的，除了东程世子程逸臣，不会是第二个人。在知道他身份的同时，我对他产生了深深的鄙视。这是一个讲究利益的自私的男人，于他无利可图的人，他是万分不屑给予一点温度的。而女人一旦爱上他，注定只能伤心至死，仿若素素。没有人能温暖他那颗寒冷的心吧？
程逸臣好像知道我在看他，冷漠没有温度的眼直直望向我。他虽看不清我的脸，但他一定感觉到了我眼中的不屑。所以那眼神比看素素时还要冷上三分。
素素却深陷情网不能自拔，只是缓缓摇头，细言轻语说，“不行，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蓝衫男子看着素素，“有什么不行？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重新开始。世界这么大，有多少好男儿，没有理由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可是我……我……”女子看着程逸臣毫无温度的眼睛，身子瑟瑟发抖，言不成声。
“素素，你倒底是怎么了？如果是因为你哥哥，他那么疼你，一定不会怪你。”蓝衫男子展颜一笑，接着说，“为了找你，我和你哥哥分兵两路，他去了临城。你想见他么？我已经派人过去了，他明天应该就会赶过来。”
“江大哥，我不想见哥哥。你们不用管我，我是不会回去的。”素素说话虽然淡淡的，但她的执拗我看无人能有办法。
我看着眼前的一幕，柔弱的素素，冷漠的程逸臣，忽然觉得这样祈求爱情的女人真是最可怜的。而男人，则随随便便把女人的真心丢弃，任飞吹走也毫不留恋。
我瞪视着站在我和素素中间的程逸臣，替素素感到不值。
“你还是跟着江穆云回去吧？跟着我是没有结果的。”
“就算我有了你的孩子，你也不会娶我的是不是？”素素拦住要走的程逸臣，满面纠结，低低祈问。我这才发现素素宽大的衣裙下，肚子已是不小，怕是要生了吧。
旁边没有走掉的女子们听见素素说的话，也低语起来。
“看她长得挺好的，怎么这么不知羞耻。追男人都追到我们乌池来了。”
“还怀了孩子呢，这样的女子真是丢了我们冥朝女子的脸哦。”
“呸，狐狸精。”
听着这些女子们的话，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未婚先孕怎么了？个人有个人的难处，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看不过去闭着眼好了，有必要落井下石，恣意辱骂么？联系自身境遇，我实在很想大喊一声闭嘴。可现在不比从前，更何况外面还有齐域澈的人呢？我这么招摇实属不智。所以忍了几忍，终究还是没冲动。
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这离得近些的人儿就被祸及了。程逸臣一把拉过我，对着素素说，“我就算娶她也不会娶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整个人就被拽过去了。这是什么情况，挡箭牌么？我心中诧异。而头上的竹笠也不早不晚掉落，露出我满面疮疤的面容。
周围立刻嘘声一片，有人还立刻配合着昏了过去。听着人们尖叫和议论纷纷的声音，我慌乱不已。心里像插了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在割着我的肉，半天也割不断，却也不停歇。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程逸臣也没想到我是这种情况，可他仍然紧紧抓着我的手。
“素素，女人随手一个就会对我死心塌地，我没有必要守着一颗棋子动真情。你怀了孩子也改变不了我不会娶你的事实。”
素素看着程逸臣，眼泪一颗颗滚落，最终不堪受辱，掩面跑走。
江穆云看看我，又看看素素，不得已跺一下脚，追去。
“程世子，你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吧？”我恨恨地盯着他的眼睛。这是一个不把女人当人的臭男人，我实在没必要对他有半分的客气。
程逸臣指上用力，“你认识我？”
我冷笑一声，“始乱终弃的程世子，哪个人会不认识？”
周围人听了，集体倒吸一口冷气，估计他们以为我丑成这样，不想活了。
“你知不知道在说什么？”程逸臣眼睛微眯，看着我。
如果眼刀可以杀人，我已经死了好几回了。我却偏偏在这种事上一定要争口气，梗着脖子不认输。我瞪着比他还大的眼睛，比不眨眼，谁怕谁？“刚才是谁坏了人家闺女的名节又甩弃不要的？不叫始乱终弃叫什么？”
他听了，抿着薄唇看了我半响，却什么都没说，慢慢松开握住的手。而我一得空就立刻甩了他一巴掌。大大红红的一个五指印留在他的脸上。
“哦！？”周围女子咚咚晕了几个。想是怕看见有人血溅当场，万一吃不下饭就得不偿失了。
程逸臣发怒，凝结的气场能把靠近的人直接冰冻。我却自顾自捡起地上的竹笠，遮住我的脸。只有这样我的自尊和自信似乎才找了回来。隔着黑色的纱帘，我们继续对视。我已经能感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洛洛，洛洛！”王婆子忽然一声喊，阻止了可能酿成的惨案。
“公子对不起，我的女儿面容丑陋，碍了公子的眼，得罪了公子，请公子看在老婆子就这一个女儿的份上饶了小女的命吧。老婆子给公子叩头了。”说完，拽着我的胳膊跪在地上，低低伏着身子不敢抬头。我却高昂着我的头不肯垂下，任风吹乱我面上的黑纱。
“洛洛，很好！你的胆子很大，我记住了！”程逸臣丢下这么一句，迈着大步走出庙门。留下我目视他远去的背影。一个连自己骨肉都不要的人，对我还真是仁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