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回
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相携及田家,童稚开荆扉。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李白
(一)可怜路边骨,春闺梦里人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天空蓝得紧,还以为自己躺在了一片旷原下,转头看,却见一张青年的脸。他安静地闭着眼睛,嘴角渗着血,白皙的脸上那一抹红,更显得他惊艳异常。我抬手,心里居然悲戚,喉咙哽咽地好似泪水堵住了一般。他是谁,我明明不认识他。
泪水朦胧,我忽然看见我的手,圆润如玉制莲藕,肥嘟嘟的却是七八岁孩童的手。我惊得想起身,全身如散架了一样,力气也被抽干了。
仔仔细细地将前因后果想了一番,只记得在21世纪,白色的病房中,父母的哭声交杂在一起。然后,我的意识彻底地消失在那个时空里;那个世界,对我而言,也消失了。
我抽泣着,心里已决定不再想前世的事情。然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却是不得不想的。我猜,他应该我现在这个身体的父亲。但是,他已经死了,身体也已经冰凉。他的双手,还成抱着我的姿势,半跪在天空下。好不容易,我起身,被男人抓着的地方生疼,然而更疼的地方却是别的地方。我心里更加凄然,不知这对父女经历了什么,父亲显然是拼死保护女儿,却不想年幼的女儿早就死在了混乱中。
我在那男人面前,现在该说我的父亲,站了很久。我的泪也干了,相对悲伤,我更感到敬佩。父亲最后还保持着半屈身的姿势,只为了不压到我。我看四周围空旷,只有百米之外有一棵参天大树。我拉着父亲已经僵硬的躯体,一步一步向前走,到了天暗下来,我才将他拖到了树下。我的力气实在太小,又受了伤,到了目的地时,天旋地转的,我却不敢晕倒。带着最后一丝力量,我爬到了旁边的岩石上。石头还带着白天的余热,我很快睡着了。
梦里,交织着前世的场景,和这里的画面。前世,二十三岁的古兰萱挨不过心脏病的折磨,带着满腔遗憾离世;今生,在这个不知名的古代,这个不知名的女娃娃,死而复生,但这一身的伤,恐怕将来也不如意。然而,我已经满足了,我想,上天终究眷顾我,让我有了第二次人生,即使它不完美,至少我也让它无憾。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呼唤了我。“小姐!”他干枯的哭腔刺激了我的耳朵,我缓缓睁眼,微薄的晨光下,果然看到一个白须苍苍的老人家,老泪纵横,将我摇晃起来。
我不认识他,自然问:“你是谁?”
那老人错愕一下,泪又洒出,哭道:“小姐不记得老奴了吗?也罢,此次死里逃生,我定将小姐抚养成人。”
我不理会他的话,指着地上我的父亲问:“地上的是我父亲对吧?咱们赶紧安葬了他,免得野兽吃了他的尸首,不得安息。”
老人点点头。然而,一老一少,本都是孱弱无力,如何将他立碑安葬。我皱着眉头,最终还是狠下心,草草地用石头挖了一个浅坑,然后人埋下了,又和老人在上面放了数十块石头。这算是坟了。我在前头用力地磕了几个头,终于又昏厥了过去。
后来,我知道,我叫戴佳儿,是父亲唯一的女儿。那老人是家里的管家老刘,听他简单的叙述,我才得知,戴家不知犯了什么仇人,全家十五口被杀,父亲戴光德趁乱带着我出逃,最终还是没有逃过死亡的追杀。老刘不愿意多说,他眼里的沉痛不安,恐怕还惊魂未定。我也不愿意他多想,索性不问了。
我自己猜,仇家可能确定戴家父女已死,才不再追查到这里来。我也劝着老刘暂时在此处安家,毕竟,父亲的尸首还在。老刘狐疑地看了我好久,仿佛不认识我一样。然而,巨大的悲痛让他忽略了我的平静。他照办了。
我们在旷原附近找到了一条河,在河滩高处勉强地盖了茅草屋。老刘怕仇家追杀,几乎大半年都没有见生人,连我也被禁足在屋内不得出去。我可怜这个老奴,他六十多岁了,却失去了所有的依傍,唯一的希望却是我这个“失忆”的小姐。
我伤未好,半年来有时半夜咳嗽,咳出血来,吓得老刘过后总失魂落魄,好似准备随时替我办葬礼一般。我嘲笑他,说他是怕没人养老,老刘气得跟着我咳嗽,最后一连好几日不和我说话。我自讨了没趣,从此以后便乖乖地听话,不再顽皮了。
半年后,老刘终于是敢出门了。我也开心地吃到了集市上的东西,糯米糕,桂花糕。这虽然是我不知道的年代——南国,然而风俗习惯却是我熟悉的中国古代。闯进了异时空,却是我可以应付的社会,我感到十分高兴。
老刘靠着打渔砍柴生计,一年之后,我们的生活也稳定起来。白天,他去集市卖柴,我则在小林子里玩耍,有时又会捉些小鱼小虾,充了几顿饭。日子也算自在了。
一日,老刘带回了一个妇女,四五十岁的模样,穿的虽然朴素,却极为整齐。她一见到我,就抱着我落泪。我一脸茫然地以为,这会是戴家的旧人,老刘给的答案却不是这样。
“我在街上碰见张嬷嬷,她现今出宫养老,孤身一人。小姐,我想,让张嬷嬷一起照顾你也好。”
我点头,心里想,张嬷嬷大约是戴家旧人,所以老刘才愿意让她照顾我。其实我也不能做什么决定。张嬷嬷抱着我哭了好久,然后捧着我的脸说:“小姐这样清瘦,老刘你着实不会照顾人。”
隔天,张嬷嬷从镇上请来了一个老太夫,说是曾经宫里头的太医。我躺着给他诊脉,他把完脉起身叹道:“小姐好生休息。”我看他皱眉轻叹,估计我这身子吓到他了。老刘和张嬷嬷跟着大夫出门,三个人在门口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散去。张嬷嬷走进屋子,握着我的手垂泪道:“杜小姐还在等戴公子回去娶她,她恐怕还不知道他已经客死他乡,你又落下这病根……”
我第一次听到杜小姐这个人,刚想问,张嬷嬷说到这里,便被老刘喝了出去。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提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