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上身。
  容貌。
  初见时,蓝翼几乎停顿了呼吸。
  那双明媚的大眼睛,似乎是梦中曾见。面带春色,爱着淡珊瑚红的衫子,脉脉含情,发似漆亮,自是动人。
  蓝翼欢喜,心中一阵酸楚,找到她了。
  全身。
  听到彼此的声音。
  到最后,甚至可以看到对方房内的景像。
  只要接触到那本书,两人就可以相见,直接交谈。
  已经不觉得奇怪了。
  每夜,两人都用这种神奇的方式见面。
  “想听你唱歌。”
  “恩。”
  夜深人静,寄居旅店,不好大声,蓝翼想了一想,也不用琵琶,手掌轻击,细细唱了一支《长相思》。
  这曲子原本便有男女相思之意,正中此时蓝翼情怀,唱得格外的动人心扉。
  唱完之后,余音缈缈。
  室内仍有那种荡气回肠的感觉。
  半晌,如烟才出得了声。
  叹息道,“我素日也学过些音律,自视甚高,以为唱曲的不过是些下里巴人的俗音,今日才知自己错得很了。”
  仰慕的望着他道,“你的歌喉与众不同,如何唱得这样好的,教我好不好?”
  蓝翼笑道,“你真想学,我当然教你。”
  “世人都说歌喉婉转,以为喉咙最重要,其实不止。”蓝翼认真的告诉她,“更重要的是在腹腔,由丹田借力发音,声音更加浑厚绵长,可透人心。”
  一面手掌抚向如烟小腹。
  一愣,只觉得触手温热,一片细腻。
  居然摸到了。
  如烟也是愣住,然后立刻脸上飞红。
  原本互相只能看到幻影的,现在居然能接触到实体。
  蓝翼讪讪的缩回手来,“对不住,我没想到的。”
  过了好一会,才听见如烟声音小得象蚊子说道,“没事的。”
  抬眼向他看来。
  眼如秋波。
  蓝翼直直的看着,仿佛要被那双眼睛吸入魂魄。
  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来。
  只闻得嘤叮一声,香玉满怀。
  两人抱在一起。
  似梦似幻,春宵苦短,抵死缠绵。
  对如烟,蓝翼倾囊相授,一音一节,呼吸连接,无不细心教导。
  如烟聪慧,不到一个月已经小成。女子气弱,唱起来不及蓝翼绵长有力,不过天生歌喉甜美,尤重细节,别有一番韵味,与世间其他人相比,已是绰绰有余。
  听蓝翼击节赞赏,如烟喜不自禁。
  长舒一口气道,“我还怕赶不上呢。”
  “什么。”
  “后日我父亲做寿,我想在寿宴上唱给他听。”
  “是么,那一定会震惊四座的。”
  “你真这样想,”如烟娇笑道,“不会是说漂亮话来哄我开心的罢。”
  “当然不会。”
  “这两天事情多,我就不能来见你了。”如烟留恋的摸摸他的头发。
  “恩,我明白的。”
  过了两日。
  又两日。
  又过两日。仍然不见如烟踪迹。
  蓝翼心里发慌,本来相见已属异事,不知道是否冥冥中牵引二人的那股神奇力量突然消失。
  开始在那本《幽怪录》上写字。字迹仍然如前般渐渐隐去。
  如烟,如烟。
  你去哪里了?
  出了什么事?
  我很想你。
  怎么了?
  一遍又一遍,在书本所有能找到的空白地方,如疯魔一般写满了字迹。
  没有回音。
  又过了一天,蓝翼仍未放弃,正在不断的书写的时候,忽然火起。
  蓝翼跳起来,拼命扑打书上的火焰。
  往上浇水,甚至把书丢到了水盆里,那本书仍然在水里燃烧,最后化为残灰。
  蓝翼惊惧的望着灰烬,忍不住哭了起来。
  不不不,不可就此放弃,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得去找她。
  恍惚曾在如烟的房间器皿上见过“成府”的字样。
  蓝翼开始向客人打听。
  “本朝可有太师姓成?”
  “没有啊?”客人思量一番答道,“前朝倒好象有个姓成的太师。”
  旁边有位书生模样的人说道,“成太师嘛,是我们杭州人士,为官二十载,对乡里颇为照顾的,故去好有三、四十年了,我爷叔辈仍然常常提起。”
  蓝翼如遭雷击。
  “太师家的老宅就在此地双花桥旁,里面有个极大的花园,景致是好的。”
  “……”
  还是去了那位成太师的老宅。
  此间已没有主人。
  只有一位白发老管家并两位打扫。塞些银两过去,便可进去游览一番。还有些三三两两的文人秀士,自带了酒水在院中赏花吟诗。
  进去的时候向管家问道,“太师家有几位子女,现在如何?”
  “太师有三个儿子,后来都搬到京城住去了,这房子也就空下来了。”
  “可有一位女公子?”
  管家细想了想,“啊,是有的……”
  是了是了,是她了。
  “……可惜八岁上那年出痘死了。”
  那如烟呢?如烟是谁?谁是如烟?
  “你可记得府上有没有叫如烟的女子?”
  “如烟?当年府上女眷甚多,别说正式摆过酒有名分的姨娘就有十几位,还有各地官员送来的歌姬侍婢,都喜欢叫这些个如烟如花,翠柳翠依之类的名字,谁记得过来……”
  “客人且自便罢。”老管家说完自去了。
  蓝翼慢慢的向前走。
  一间间房屋雕梁画栋,精工细作,仍可想象当年的荣华昌盛的顶峰时代,只可惜,无法寻觅佳人芳踪。
  走到后院,游人渐少。
  蓝翼悲从心来,忍不住轻轻哼唱。
  长相思,长相思。
  少年不知相思苦,尤说是情痴。
  长相思,思不得。
  辗转思之不得见,宁不知相思。
  却听身旁有人喝彩,“好曲子。”
  蓝翼闻身望去,院中那棵一抱粗的老松树上忽然现出一张孩儿脸来,笑嘻嘻的打招呼,“你好,哥哥你唱得真好听。”
  蓝翼并没有惊讶的神色,淡淡的应了一声。
  “这首歌我很久以前啊,好象也听人这样唱过,唱得没你好听,不过也算是不错了。”松树精巴咂巴咂嘴。
  “是不是个女人,她是不是叫如烟?”蓝翼连忙问道。
  “好象是类似的名字吧……”那孩子眼往上翻,努力的回忆,“几十年前的事了,那次就在我这下面摆了十几桌酒,真个热闹,那女人当庭唱了一曲,满院子的人都听呆了。这家的男主人当时眼睛都直了,当晚就收她入房,后来还做了不记得是第十四还是第十五房小妾……”
  蓝翼沉默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后来呢,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啊?挺好的,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当然,只宠了她几年,后来又有新欢,不过她也没受亏,女人么,不都那样过。后来他们一家子搬走了。”
  原来,如烟并没有出什么意外啊。
  烧书的大概是如烟自己吧。
  最开始应该真的是寂寞,借着这本书打发时间。
  后来发现了足以向上攀附的技艺之后,便起了利用之心,最后达到目的,和蓝翼的这种关系就变得多余而且不安全了。
  所以要彻底斩断。
  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啊,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女子,还有别的更好的选择吗?
  只是,只是……
  蓝翼很想再见她一面,问问她是否用过真情。不过掰指算来,也只有去冥府问了。
  蓝翼沮丧的走了出去。
  这次的恋爱,又失败了。
  为什么说“又”字?
  盛夏时节,处处响起蝉鸣。那是雄虫在向雌虫发出求偶的歌声。
  蝉的幼虫要在地下生活好几年,一旦羽化成成虫,便只有一季的生命。树上放歌一夏,急急忙忙的求偶,交配,产卵,然后死去。
  不知情为何物,单纯的只是完成繁衍后代的生命法则。
  很多很多年前,蓝翼也是它们当中的一员。今年这一季的蝉虫,应该是他一百多代以后的孙子辈了。
  那个夏天,蓝翼伏在枝头,觉得自己这一世微小,生命短暂无知,鸣叫之声分外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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