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洛月那把玄铁的扇子此刻倒是派上了用场。
裴昀拓坐在栏边的石凳上,斜靠着朱红色的栏柱一只脚亦是架了上去,也不顾天气清冷自己的腿上还在淌着水,看着洛月不时地翻动着烤鱼撒上点香料,拼命地砸吧着嘴。
“呐,”洛月刚刚将四条锦鲤翻了个身,靠着火的那一面已经泛出淡淡的金黄色,小亭里弥漫着一股烤鱼特有的焦香,洛月拿起几个装着香料的瓶子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挑出两个往鱼上撒了撒。
“不要恨莲儿啊。。。”
第45章 45
裴昀拓忽然毫无预兆地长叹一声,声音很轻,透着淡淡的无奈。
却是把洛月吓了一跳。
“。。。”洛月停下正在翻鱼的手,抬头看向裴昀拓。
裴昀拓依旧大大咧咧地坐在石凳上,似乎故意避开洛月一般眼神飘渺地看着外面的莲花池,两道浓墨重彩的眉毛微微拧着,与他之前口水涟涟的馋样真是判若两人。
“周王?”洛月等了片刻不见裴昀拓开口,于是轻轻叫了一声。
“嗯?。。。哦。”裴昀拓刚刚竟然走神了!
“。。。”洛月面无表情地看着裴昀拓,“周王刚刚说什么了吗?”
“啊,”裴昀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咧开嘴笑了笑,“你和莲儿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这孩子。。。”
裴昀拓微微皱着眉头,索性将翘着的腿放了下来,弯着腰两手支在下颌上,面色有些凝重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孤年轻的时候没能好好照顾莲儿,害他吃了不少苦头,最后被人下毒减了寿命。。。”裴昀拓顿了顿,眼神虚幻似乎看见了过往的时光,自嘲似地笑了笑道,“他嘴上虽然不说,然而心下一定很急,总是担心自己死了大周会吃亏,做起事来难免心狠手辣,你不要恨他。”
洛月抿了抿嘴,垂下眼睑默不作声地翻了翻手上的鱼。
“莲儿他。。。大约很欣赏你吧。”裴昀拓忽然重重地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笑得起了一脸的褶子,“他去杀你的那一天,回来之后整个人病恹恹的,孤问了,他却说只是觉得寂寞。”
寂寞吗。。。
洛月静静地看着距自己几步之遥的裴昀拓。
那个曾经纵横沙场的年轻帝王,那个曾经让父亲赞不绝口的一代猛将,那个曾经令兄长憧憬向往的男人。
所有的人,都无法逃开吗?
再是炫目的光华,也终有散尽的那一刻。
绽放,然后凋零。
“孤老了。。。”裴昀拓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眉眼间有淡淡的哀愁。
“。。。周王言重了。”洛月静默了许久终是开了口,拿起一条烤好的鱼递给裴昀拓,“没有什么恨不恨的,家国是家国,与一己无干。”
裴昀拓有些怔怔的,伸手接过那条烤得金黄的锦鲤,拿在手里呆呆地看着洛月。
“呵。。。”洛月浅浅地一笑,又拿了一条鱼递给尹浩玉,掏出一块锦帕擦了擦手,风轻云淡地道,“若是有一日洛月不再是洛月,太子亦不再是太子,倒是或许会成为挚友。”
“。。。”裴昀拓一张嘴张了又闭上,一双厚唇轻颤了片刻,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说得好啊!”
洛月静静地看着裴昀拓笑得挤出两滴眼泪。
“周王不是觉得饿的吗?”
裴昀拓一愣,洛月对着他手中的鱼扬了扬下巴。
“。。。啪!”裴昀拓看着手中的鱼发了片刻的呆,忽然扬手猛地一拍大腿,接着便“吭哧”一口啃了上去。
“唔唔。。。味道不错。。。”裴昀拓一边啃得正欢,一边还不忘向洛月竖了竖大拇指,“文武双全啊你!”
洛月抽了抽嘴角。
烤鱼也算武的吗。
“周王和洛相真是好兴致。”
洛月正准备起身坐到矮凳上去,背后响起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
然而却也是明朗得让人心头一畅。
“哦,你是萧家的小子。”裴昀拓忙着啃鱼,蹭得嘴边一圈黑,冲洛月身后点了点头示意来者坐下。
洛月施施然回头,正好对上萧玉诀一脸的笑意。
“武王。”洛月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尝尝洛月烤的鱼,味道不错!”
裴昀拓与仲付最大的不同大概是他不会护食。
所以裴昀拓会成为帝王,而仲付永远是个老不正经的太傅。
洛月暗自腹诽一番,脸上亦是轻轻地笑了笑。
“洛相在笑什么?”
洛月闻言抬头,却对上萧玉诀探究的眼神。
那眼中的一丝笑意却是清澈无比。
身为一员武将,倒是难得。
“没什么。”洛月也不多做解释,直接递了一条鱼过去,“不尝尝吗?”
“。。。好。”萧玉诀其实也没有吃饱,刚刚便是循着香味来的。
倒是没有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忙着烤鱼的会是这两个人。
“之前是皇兄失礼了,还望洛相海量。”
萧玉诀安静地吃完手里的烤鱼,将剔出来的骨头扔进火里,也不管裴昀拓正在自己对面“吭哧吭哧”地进攻第二条鱼,对着洛月轻声道,“皇兄总是喜欢逞口头之勇,你不要放在心上。”
洛月看着萧玉诀刚毅的脸庞,那眉眼中渗出的丝丝温柔却没有丝毫的违和,言语亦是轻轻的,好似稍稍大声便会吓坏了面前的人。
洛月又一次在心里问了问自己,这个人,真的是一名武将?
还是战无不胜的猛将。
“无妨。”洛月轻轻一笑,一边感叹世事无常,一边又仔细地看了看萧玉诀的眼眸,“洛某并未放在心上,还请武王放心。”
那抹澄净的笑容,竟然是真的。
在这样的位置上,竟然还能。。。
大约真的是世事无常。
真想看看这个人在沙场上的样子啊。
第46章 46
冉旭峰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自己如此焦躁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年前洛月交给自己的那枚暗器始终查不出什么头绪,消失的那一队府兵或许是被幕后之人灭了口,自己差不多都快将玉桓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完全没有着落。
原本抱着一丝侥幸,打算过了正月再好好着手,然而莫非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地竟然在初三就被麻烦找上了门。
监国是自己的师弟,恰好有个侄儿还算得上聪颖,虽然行事有些莽撞平日里却也懂得收敛,自己看着不错便做个人情收作了干儿子。
然而真真是造化弄人,谁又想得到大过年的,一向严于克己的陛下竟然会出现在青楼里!
还偏偏带着那个男生女相的洛月!
又偏偏被那小子遇上!
偏偏又是喝醉了酒!
调戏丞相侮辱陛下,桩桩都是死罪!
监国连夜进宫求情,冰天雪地的跪在御书房外整整一个晚上!
若不是后来那个洛月被拉来求情,约莫陛下没打算让他起来。
这件事自然是不能外传,虽然之后亦是没有重罚,然而,这麻烦多半会算在我的头上。
偏偏是在这种紧要的关头。
若是被陛下知道刺杀洛月的暗器出自我的府上。。。
唉。。。
自打莫涵一行人从上阳岭回来,太师冉旭峰就没能安过心。
谁知道陛下会在什么时候追问自己洛月遇刺之事。
每日的朝会如坐针毡,冉旭峰向来自傲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这几日却是夹尾敛眉,时刻默不作声地低着头。
洛月遇刺之事多半只得去找一个替罪羊了,至于监国的侄儿,这黑锅虽说是背上了,然而却也不大。
只要再过上几天,等暗器之事安排妥当。
在这之前,便自求多福吧。
冉旭峰一连几天心情沉重的混过了早朝。
似乎并没有人提及那件事情。
那样便好。
“陛下,臣有事上奏。”
这日,早朝已经临近结尾,俞德站在殿上尖着嗓子喊了一声“有事上奏无事退朝”,原本冉旭峰已然心下一松以为今日亦是无难,然而不想吏部侍郎叶诗云却站了出来。
有什么事刚刚不说偏要等到现在!
冉旭峰不动声色的低头皱了皱眉。
“什么事?”莫涵半垂着眼睑有些慵懒地看着下面的叶诗云。
倒是难得,这胆小怕事之人也会主动站出来。
“陛下,臣昨日收到线报,约莫一年前的湖北大旱,朝中拨款百万两白银,实则真正用于赈灾的只有不到十万两。”
冉旭峰忽然心下一震,不好的预感渐渐弥散开来。
偏偏这个时候。。。
“嗯?”莫涵闻言睁开眼睛,目光如炬地看着叶诗云,“叶卿家是如何得知的?”
“臣。。。收到线报。。。”叶诗云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一时间言语有些吞吐,急得叶镓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
“那你可有细闻?”莫涵也不深究,微微皱眉。
“据臣所知,”叶诗云有些胆寒地顿了顿,暗自吸了一口气摒在胸中,“湖北官衙上至巡抚下至知县,都有参与此事,层层扣剥之后,能够剩下十万两已然是不易。”
“有这种事情?”莫涵敛眉,扫视了殿下的朝臣一圈,思付片刻道,“之前怎么未有听闻?”
“禀陛下,”叶诗云又是深吸一口气,从衣袖里掏出一张奏折,两只手微微地打着颤,“湖北诸府官官相护,往年拨下兴修水利的钱款亦是大半被抽提,这也是去年大旱的缘由之一,臣。。。有一份详细的奏折,还请陛下过目。”
“呈上来。”
俞德踏着小碎步走到殿下,接过叶诗云手中的奏折之时趁势瞥了一眼面前那人。
只见叶诗云一脸细密的汗珠,四月的天气里竟已沾湿了领口的衣襟,牙齿更是微微地打着颤,靠近了能听见“咔咔”的低响。
俞德心下一沉,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迅速地回到殿上将奏折呈给了莫涵。
金銮殿里一时间寂静无声,除了莫涵翻动奏折时偶尔传来的“息索”声,也只能听见仲付似有似无的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