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几日前大雪封路,严酷的寒冬将草原上的野草冻死了大半,番邦骑兵数万匹战马冻死饿死的不下千匹,虽然倒是以此解了兵士粮草之困,却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原本那日姬宣韶冒险入城,便是为了与城中的暗探接头,以图偷袭边城抢夺粮草,却不想遇上了萧玉诀。
  姬宣韶久闻萧玉诀为人刚正不阿,故意将接头地点选在青楼里,却偏巧遇上万年只逛了这么一次青楼的萧玉诀。
  大约这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此刻番邦王姬诺留下守营,因了严冬三月原本就甚少战事,倒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日落而息,草草用过晚膳便去睡了。
  夜黑风高,一边是火光荏苒沉沉进入梦乡,一边是杀意凛然长剑静待出鞘。
  忽然,“嗖”的一声,带着呼啸而过的尖锐尾音,一道火红色的烟幕骤然划过天际,将浓重的夜幕硬生生撕扯成两半。
  震天动地的呼喊声如潮水般奔涌而来,顷刻前还静谧得没有一丝声响的草原顿时笼罩在肆意张狂的杀戮之中。
  一场大战泫然而至。
  战马嘶鸣,火光爆燃,沉重的夜色之中千万道银光一闪即逝,带着血色的寒意,伴随着划开肌肤的钝响,灼目得令人窒息。
  这一年的霜降,驰骋草原数十年的番邦王姬诺战死。
  麾下七万余众誓死不降,日出之时,不足万余仓皇后撤。
  茫茫苍野之间,满目尽是血色。
  第72章 72
  番邦王战死,其唯一子嗣姬宣韶仓促即位,率麾下驻守边境的十万余残兵向北后撤两百里。
  一度吃紧的大周边境倒是捡了个便宜。
  洛月这几日有些心事重重。
  他不是没有见过大战,之前在大陈为相,隔三差五的卫国便会遣将来袭,虽算不上气势磅礴但毕竟也是以少击多极其凶险。
  更不要说两年前的亡国之战,莫涵亲领四十万余祈军压境,竟是前所未有的气吞山河凛然逼人。
  洛月闭上眼睛,几日前的场景不期然地渐渐闪过,眼前是大片大片绯红色的冬草,耳边是听不太懂的嘶喊尖叫,伴随着一阵阵金属和骨肉烧焦的干苦,陡然之间,仿佛打开了冥府的大门。
  那般漆黑寒冷的夜晚,被战火硬生生地染成火红而灼热的地狱。
  那张往日里总是带着一丝腼腆的明朗笑靥,笼绕其上的,是冷酷而决绝的凛然。
  若大郑的王是这个人,约莫会很麻烦。
  然而。。。
  洛月在回程的时候特意问了问萧玉诀。
  那个藏在心中已经许久的疑问。
  带着深思熟虑的慎重以及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洛月抿了抿嘴半垂着眼睑,骑着马默默地跟在萧玉诀身后约莫半个马身的地方踱了许久,终于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轻轻一扯缰绳跟了上去。
  “你。。。有没有想过成为帝王?”
  带着大战之后的疲惫,萧玉诀的笑容中有些许的勉强,默不作声地看着洛月许久,兀自咧开嘴苦笑了片刻。
  “没有。”
  “。。。”洛月看着面前那张坦然却又有些失落的脸,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个位置。。。太沉重了。”
  萧玉诀抬头望着渐渐泛白的天际,空气里随着晨风带来一两丝新雪,将弥漫四溢的浓浓焦臭冲淡了些许,淡金色的朝霞映在那张俊朗的脸孔上,明媚得让人全然忘记了不久之前的那一场屠杀。
  “但是,毕竟你手握重兵。”
  洛月将视线移开,微微低下头,一双好看的眉拧成向上的弧度,两片薄唇抿得有些丢失了血色。
  以现任郑王的胸襟,怎么可能容忍自己有这样的弟弟。
  若是有朝一日番邦被灭,大约。。。
  鸟尽弓藏吗。。。
  战争消亡,杀人的利器除了折断,没有藏匿的必要。
  “那个啊,”萧玉诀看着洛月有些凝重的面色心情忽然有些愉悦,噙着一丝浅浅的笑意道,“他若是想要,便还给他吧。”
  “诶?”洛月乍然一闻不禁有些诧异,半张着嘴抬起头来,片刻前拧着的眉还没来得及舒展开来。
  萧玉诀看着洛月眉心那个小小的结,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一口的白牙在晨光中尤为显眼,阳光的面色完全捕捉不到些许一代名将的踪影。
  “身份名望之类的其实也是一种负担,皇兄若是忌惮我的势力,便将我麾下的军队都给了他便是。”
  洛月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
  手握重兵与功高盖主,自古以来,这两样便是无数祸端的起源无数臣子的噩梦。
  竟然能够说的如此淡然如此随心所欲。
  这个人。。。
  “那你。。。”洛月有些咋舌,向来清明的神色亦是有些呆然。
  “要是那样或许也不错。”萧玉诀看了一眼洛月,眼睛笑得眯成两条缝,“我一直想要到处去看看,人的一生是这样的短暂,而这世间又是这样的广阔,就算我从现在开始周游列国,等到垂垂老去的时候,大约还是只能看到小小的一角吧。”
  “。。。那也。。。倒是不错。”
  洛月忽然有些豁然。
  是了,那般自由的生活,他也曾想过的。
  大陈亡国的时候,原本便可以远走高飞,与这错综的尘世离别。
  却是放弃了。
  “洛月,”萧玉诀见许久身边那人都没有再说话,状似不经意地偏过头去,正好看见洛月脸上闪过一丝的茫然些许的失落,忍不住开口道,“若是有那一日,你与我同来吗?”
  “。。。同来?”洛月张了张嘴,看着萧玉诀一时有些愣神。
  同去吗?
  周游列国。。。
  “嗯。”萧玉诀看着洛月满目的笑意,然而仔细一究,那层笑意之下,却是郑重其事的肃然,“不是大陈的亡相,不是大祈的丞相,只是洛月而已。”
  “。。。好。”洛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换得的是萧玉诀一脸孩子似的笑容。
  若是真有那样的一日,似乎。。。也不错呢。
  洛月轻轻地哼了哼,垂下眼睑看着自己手中的缰绳。
  自由。。。吗。
  又是一年的岁末,洛月在大郑的边城里安静地过完了这个年。
  快两年了啊,距离大陈亡国的时间。
  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似乎带了那个人去了青楼。
  又是青楼。
  洛月有些懊恼地锤了锤自己的额角,浅笑着摇了摇头。
  师父若是还在,该说我劣性难改了吧。
  车轱辘有一声没一声地“啪啦”作响,车窗之外是茫茫的原野干枯的野草,早春的风依然夹杂着一丝的寒冷,偶尔透过厚厚的门帘渗进来,卷走车内的热气,惹得人陡然一个激灵。
  十日之前,洛月派了一名影卫给仲付送了一份密信。
  “失踪”了差不多三个月,平阳王也倒了三个月的霉。
  虎符和俸禄其实都是小事,且不说这三个月里莫涵明里暗里派了一大堆的特使暗探,不断地从平阳王的军营里揪出个把来路不明的“奸细”或是塞进一两个堂而皇之的“监军”,被遣回家“陪爹爹思过”的瑨妃宁晔彤又整日如丧考妣般哭天喊地,见着自家老爹始终没有个好看的脸色。
  更不要说损兵十万原本就已经在平阳王心头上割了一块大肉,回京之后,麾下一干副将只要之前在边境着了些许伤病的,无论轻重,竟然都莫名其妙的相继病死的病死,不测的不测。
  平阳王自然知道自己着了别人的道,然而却也不能如何,闭门思过其实是变相的软禁,明面上出入自由,然而暗地里王府周围的暗探一下子增加了几倍。
  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的暗亏,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倒是晔彤这丫头,着实不懂事了!
  不就是个稍稍有些文采微微有些韬略的洛月吗,竟然和本王这个生她养她的爹爹翻脸!
  可恶!
  第73章 73
  洛月坐在马车里,一路看着影卫送过来的密信,心下想着那个向来倨傲的王爷此刻该是怎样的一张臭脸,不禁笑得弯了眉毛。
  六日之前,洛月离开了大郑。
  总归是要回去的,只是没有想到萧玉诀竟会亲自护送。
  丁凌原本也想跟来,却被萧玉诀一句“到时候别在人家的地盘上哭鼻子丢我大郑的脸”给唬了回去。
  洛月想起临行之前丁凌那张委屈得不行却还硬是装作无所谓的脸,不禁又是一阵笑。
  真好呢,这三个月过的。
  虽然,玉桓的一干人约莫过的一点也不好。
  然而算了。
  洛月轻轻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渐渐变暗的天空。
  快到了呢,大祈的边境。
  还是回来了吗,那个纷繁的世间。
  洛月忽然有些失落,那种没有退路没有选择的失落。
  差不多戌时二刻的时候,大祈灰白色的城墙出现在眼前。
  约莫还有三十来丈的距离,远远看见城门外头停着一辆马车,隐约几声马匹的低鸣顺着晚风传来,车辕上坐着的那个胖乎乎的人影,莫非会是仲付?
  竟然亲自来接?
  洛月的心里闪过一丝暖流,正扶着车门向下走,一瞥眼看见远处的那辆马车边立着一人一马。
  尉迟兰若啊。。。
  说起来,这次最是难为他了。
  洛月微微垂下头,噙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看了看脚下的地面,一旁萧玉诀安静地下了马,却是站在原地没有移动。
  “我走了。”洛月终是抬起头来,简单的几个字说出口来,竟忽然有种淡淡的哀愁。
  “好。”萧玉诀看着洛月依旧是一脸暖暖的笑意,“以后小心些。”
  “好。”洛月踌躇了片刻向前走了几步,复又停下转身看向萧玉诀,“这几个月真是麻烦你了。”
  “没事。”萧玉诀轻轻地摇了摇头,眼底里是满满的温柔,“去吧,别让接你的人等得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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