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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安静地坐在床上看着一个话本。
  左手被裹得跟个粽子似的。
  一天两次,蔚渊会在中午和晚上的时候准时出现,给我换药。
  小太监安分守己地搬了张凳子坐在离我不远处的墙角里。
  那天之后蔚渊加大了软筋散的剂量,现在我就跟个废人一样,除了吃饭睡觉,偶尔走到院子里散个步都要小太监帮忙。
  就连那个一心护主的小太监都觉得蔚渊在虐待我,一天天的看向我的眼神愈发的充满了同情。
  哼,也不知道蔚渊究竟想要玩到什么时候。
  到了这个份上,依旧抱着我会爱上他的希望吗。
  蔚渊说,“再忍一忍,很快就会好了。”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谋划些什么,然而,或许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总觉得会死在这偌大空旷的宫殿里。
  整天躺在床上就会分外地觉得自己是个病人,连带心里想的都统统变得消极起来。
  其实民间的话本有些写得很是不错,然而现下这般让我整天除了吃睡就是一直看着话本,实在是厌恶得很。
  我放下书,吃力地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按了按发酸的肩膀,一抬头看见蔚渊站在离我不远的门边,隔着帘子也不知看了我多久。
  想来该是吃晚饭的时间了吧。
  “蔚渊。”
  蔚渊低着头认真地给我换手上的药,我斜靠在床头的软垫上,冷眼看着自己手掌上几道暗红色的剑伤,心里很是安静。
  “什么?”蔚渊有些惊讶地抬头看我,眸子里多少有一些欣喜。
  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和他说话了。
  “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蔚渊一楞,一双桃花眼盯在我的脸上,那眼神好似要将我看个通透一般深邃。
  然而他始终没有说话。
  “你觉得我很坚强吗?”我淡笑着问。
  “。。。嗯,比一般的男子还要坚强一些。”蔚渊有些犹豫,皱了皱眉头。
  那天晚上回到东宫,我挣扎着从蔚渊的怀里出来,在他担忧的注视下镇定地理了理身上的袍子,深吸了口气回到自己的屋里。
  那个时候蔚渊跟在我的后面,满脸的忧伤。
  “伤心的话你可以哭出来。。。”我准备关门的时候蔚渊一手挡在门里,看向我的眼眸清澈得没有一丝的瑕疵。
  那种痛彻心骨的哀伤。。。
  “。。。为什么伤心?”我看着面前的那双眼睛,浅笑着问他。
  “。。。”蔚渊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灰败起来,满眼的忧伤与自责,“你不要藏在心里,那样不好。。。”那对好看的眉拧成了疙瘩,底气不足到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茫然起来。
  他大概从来都没有安慰过别人。
  然而我从来都不需要别人的安慰。
  “藏在心里?”我低头眯起眼来想了片刻,复又浅笑着抬头问他,“把什么藏在心里?”
  蔚渊的眼里满是心痛的光芒,一双薄唇抿了又抿渐渐变得苍白起来,那种哀伤的表情大概会打动任何一个女子,毕竟稍微有些眼色的人就看得出来,面前的这个男人是真的在替我心痛。
  然而那又如何,我原本就不是个纯粹的女子。
  “蔚渊,”我面上的笑容渐渐变冷,“你看错我了。”
  蔚渊的脸上满是疑惑,像这样一个城府很深的男人,你很难在他的脸上看到现在这般完全没有遮掩的神色。
  “我会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冷酷,都要无情,所以,蔚渊,不要给我这个机会。”我冷笑着关上了门,留下一脸愕然与悲戚的蔚渊独自站在门外,许久都不曾离去。
  然而,他大概是下定了决心,即使将我的翅膀折断,也要留我在他的身边。
  如果我还有机会离开,我一定要给赫连辰报仇。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厌恶着一个人的存在。
  莫云芳,你一定要好好地等着我。
  “蔚渊,你又错了,”我淡笑着抽回重又裹好纱布的手,“其实我一点都不坚强。”
  蔚渊坐在我的床边,上半身压得低低的始终不曾抬头,我眯着眼噙着笑斜看向他,“你知道前任的左丞洛铭渊吗?”
  “。。。嗯。”蔚渊微微抬头看着我,眼里满是探究。
  “那你应该也知道他和你父皇还有我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吧?”
  “嗯。”蔚渊抿了抿嘴,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然而说的人是我,想不想听却是他的事,与我无干。
  “你知道为什么洛铭渊会被满门抄斩吗?”我将嘴角扯出一个好看的弧线,满眼的笑意。
  蔚渊的眼神有些迷茫,然而那也只是一瞬,毕竟他不是个会被女色随便迷惑的笨蛋。
  “他触怒了太傅和右丞,父皇保不住他。”蔚渊皱着眉,却难得地没有绕弯子,直接说了实话。
  “嗯。。。”我笑看了他一眼,“你说你的父皇偏爱蔚岚,然而你有那样的母后,你叫他要如何爱你?”
  蔚渊看着我没有说话,垂下眼睑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过我今天要说的不是这件事。”我闭上眼靠在软垫上,静默了片刻复又睁开眼去,不出所料地看到蔚渊满目的不解。
  我闭了闭眼,“我爹和洛铭渊打小一起长大,他们俩一文一武护在陛下身边,原本大概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我直了直身子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继续,“我从小就认识洛家的人,他们家的院子就和我家的一样,可以随便爬山掏鸟蛋,不会有老婆子追着我乱喊,就算被爹看见了想要揍我,洛伯伯也会笑呵呵地把他拉走。”我闭上眼回想着记忆里那个满是果树的园子,一到了秋天走到哪里都是黄澄澄的鸭梨金灿灿的橙子,即使已经隔了那么久,一闭上眼还是能够闻到那满园子的果香,连带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
  蔚渊许久都不曾说话,我睁开眼的时候他正盯着我不知在想什么,我轻轻出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洛伯伯的小女儿名叫洛兰娜,比我大了四岁,还没生的时候就被她爹许给了我的大哥。”我忽然心情很好,咧开嘴对着蔚渊,“你知道我没有姐姐,哥哥们虽然对我很好却都是些没脑子的家伙,所以从小我就喜欢跟着小娜让她给我绣荷包蒸饺子,大哥在的时候我就当着她的面欺负大哥,看她急得满面通红又不好意思阻止我的时候特别的开心。”
  蔚渊听着我的话脸色渐渐明朗起来,一边浅笑着竖起耳朵听一边递给我一只剥好的桔子。
  我吞了一瓣橘子下肚,“小娜有个弟弟,比我小了两岁,你知道我在家里一直都是最小,所以一下子冒出来个比我小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整天带着他翻墙头钻山洞,小娜上不去,站在墙下面急得直跳脚。”我“嘿嘿”笑了两声,又吞了一瓣橘子。
  “那个时候真好,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想。”我眯着眼盯着头顶的帷幔,“就算天真的塌了下来,依旧没有脑子地到处乱跑,完全不知道大人心里的苦处。”
  蔚渊一僵,刚刚还有些红润的俊颜渐渐黯淡下去,唇瓣抖动了几次终是没有开口。
  “那一天,”我盯着床顶苦笑了一下,“爹坐在大堂里,看见我浑身脏兮兮的也没有骂我,我到现在都记得他的眼神,那么的不甘心那么的隐忍,我一直以为我家老爹是一个上得了天入得了地的英雄,然而那天他却那么无助地坐在那里,握着娘的手一直在抖个不停。”我叹了一口气也不去看蔚渊,许久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吐出来,“傍晚的时候欧阳叔叔面色灰败地走了进来,爹一看见他就跳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就定在那里,我顺着爹的眼光看过去,发现小娜浑身脏兮兮地缩在墙角里,怀里还抱着她的弟弟。”
  我别过脸去看向蔚渊,自嘲地笑了笑,“你该是知道的吧,洛家还有一个丫头活着,就是我的大嫂。”
  蔚渊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抄家的时候她爹将他们俩藏在一个花瓶里,那一年小娜才九岁,那么小的一个丫头,躲在花瓶里一边惊慌失措地听着周围家人的惨叫,一边还要死命地捂着弟弟的嘴以防被人发现,等到好不容易太阳落了山周围没了声响,挣扎着从花瓶里爬出来,满地的尸骸不说,怀里的弟弟也早已没了气息,”我看着蔚渊苦笑了一下,“大概太小了,被吓死了吧。”
  蔚渊张了张嘴似乎想要阻止我继续讲下去,然而我摇了摇头闭上了眼,“我当时看着两眼无光的小娜,怀里还紧紧抱着她弟弟的尸首,娘抱着她哭得厉害,爹更是满眼通红,虽然没有落泪却一脸的苍凉。我退到角落里去一直没有说话,连晚饭也没有吃。哥哥们以为我被吓坏了想要拉我走,其实不是。”
  我睁开眼看了看窗外的那一轮新月,叹了一口气,
  “那几天我一直一直都在想,会不会有一天我家也变成那样,会不会有一天,看着家里人在面前被杀害自己只有躲起来哭泣的份儿。我一直一直没想明白,所以就跑去问鬼崖子,老头子听了我的话说,“那就先让你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吧,无论怎样都能活下去的那种强大。”我用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去想鬼崖子说的话,等我想通了的时候,我就收拾了个包袱离开了家。”
  蔚渊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了许久却只是抿了抿嘴。
  “我用了十年的时间让自己变得坚强起来,然而那一天晚上,我忽然发现,就算我已经那么地努力了,有些事情还是无法挽回,有些人还是守护不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这件事了,但是这几天一闭眼就会看到小娜当年那双空洞的眼睛,还有那个孩子小小的尸体,哼。。。”我回过头去看着蔚渊,笑得一脸的苍然,“你知道我讨厌那种人,他们会为了自己一点点的欲望致他人于死地。蔚渊,我在你这里一点都不开心,我想要的那种安全感你给不了我。”
  我把吃剩的半个橘子放在蔚渊手里,和衣钻进了被子里。
  不知蔚渊在我床边站了多久,天亮的时候醒过来,枕头边放着一只淡紫色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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