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辛穆将车一路开到郊区,我不认识帝都还有这个地方,四周树木繁茂,人烟罕见。我正想打趣他是不是要把我卖了的时候,他忽然停了车。
  “下车。”
  说完,也不看我一眼,利落的下了车站在一边打电话。
  我随着他下车,不解的问:“这什么地方啊?”
  他不理我,自顾自的打着电话:“喂?王叔,我上午跟您说的事儿……对对,我现在就在这儿呢……好的,谢谢您了王叔。”
  我云里雾里的跟在他后面,任他领着我走到一个看似宾馆的地方。门口站着武警战士,标板溜直的,见到辛穆,敬了个礼。
  辛穆拽着我的手,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好:“同志,我上午跟王厅长打过招呼了。”
  小兵一张严肃的脸方方正正,不苟言笑:“登记一下,进吧。”
  辛穆侧过身来,对我道:“你写吧。”
  “干嘛啊什么事儿啊不是叫我背黑锅来的吧!”
  “你说话能慢点么?该有的标点符号别吃了成么?”
  我还想再顶一句,就见小兵一张脸黑的跟锅底似的,肯定是不满我和辛穆在这门口穷贫。心里一想辛穆也没啥好祸害我的,人家也不图我啥。
  利落的签了自己的名、身份证号、电话号码,端端正正的楷书,辛穆在一旁直哼哼:“你是不是小学学完了楷书就再没往下学过?石老师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我诧异:“你怎么知道我是跟石老师学的?”
  辛穆显然顾左右而言他:“写好了没有?”
  把登记薄推给他,不满:“你不是看着我写的么?”
  他接过去:“同志,我们写好了,跟你放在这里。”
  小兵又行了个礼,什么也没说。
  辛穆牵起我的手,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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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走到里面,我才看出来这是什么地方,不敢再往里走。
  辛穆转过头来看我,难得的笑的像个大男孩儿:“怎么?近乡情怯了?”
  我气结:“你干嘛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啊!”
  “你不是也没问么。”
  “你这人怎么回事儿?谁准你带我来这儿了?是啊,你辛穆是大少爷,乐得看人间美满幸福团圆是不是?你就当自己是超人了对不对?谁的苦难都得由你来解救是不是?”
  他伸手擦了擦我的脸:“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的。再说,哭什么啊……有我在么不是,嗯?”
  我拽住他的手,在他袖子上胡乱擦了一把眼泪:“可我……我没有心理准备啊。”
  “要什么心理准备啊?”拍了拍我的后背“又不是见公婆,见你自己爸爸,你要什么准备啊?”
  抬起头来,泪眼模糊的:“您看看我这身打扮合适不?”
  他笑出声来:“合适合适,你没看刚才你登记的时候那小兵一个劲儿看你呢。”
  “去~没正经的!”
  辛穆忽然伸出两只手扶住我的头,低下头来与我对视:“真的,初尘,你特别的棒。我认识这么多人里,没见过比你更坚强的。要是这些事儿发生在我身上,我肯定没你厉害。你别总怀疑自己,放弃你的那些人,是他们福薄,命里承不住你这么大的贵人。”
  我破涕而笑:“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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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这里的条件委实不差。我去的时候他正好在外面放风,辛穆问用不用陪我。我摇摇头,这种时候,脆弱实在不用给第二人看到。
  站在门口细细打量这间监室,有20平方公尺,内有单独的洗手间,还有坐式马桶和脚踏式冲水。牢门是铁皮包着的木门,房门上方与厕所马桶齐腰部有“窥孔”,室内所有永久性设施都被去掉了棱角,被打磨成圆形。铁丝、碎玻璃片、绳索甚至布条,以及易燃易爆物品,总之,一切可能被用来行凶、自杀、越狱的工具都在这里绝迹。倒也真是应了那句,求死不能。
  我静默的看了半天,才等回来我定时定点“遛弯”的父亲。他低着头走在前面,一头白花花的头发让我险些不敢认他。五年未见,这不再是帝都里那个风生水起的初将军的儿子,这也不是把我高高举起来的爸爸。
  看守好像跟他说了些什么,他一开始没听清,侧过身子又问了一遍。看守皱着眉,略微不耐烦的重复了一次。
  我父亲这才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皱着眉,微微躬着身子,探着肩膀来看我,脚下却不动一步。
  我走过去,强忍住泪意,跟看守员说道:“你好,我跟你们领导说过了,探视半小时。”
  看守员点点头,指着自己腕上的手表:“抓紧时间,半个小时,一分都不能超。”
  “好的好的,谢谢你了同志。”
  监室里没有凳子,我扶着父亲坐在床上,他抬头上下打量了我许久,才点点头:“晓晓都是大孩子了。”
  晓晓是我的小名,只有家里人才这么叫我。已经许多年没听到过这个称呼了,我不禁眼眶一热。
  “您在这儿,还好么?”
  父亲点点头,笑的有些局促:“跟从前自然是比不了的。但好在睡的安稳,心里踏实了。”
  我抬手拨了拨额头的发,顺便不着痕迹的把眼泪擦干。
  他打破沉默:“你不知道吧,我在这里,学会了做火柴盒。”
  “是么?不好学吧?”
  “还行,从前没想过,做了才知道,挺容易的。”
  话题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进行下去,虽说是骨血至亲,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中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我始终还是不能做到心无芥蒂。可一看到父亲满头的白发,和任凭岁月也铸造不出来的衰老,心里某处不肯示人的角落,还是疼的不能自已。我怨他什么呢?父母生下我,已是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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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监狱里出来,远远的瞧见辛穆靠在一棵树上,手里拿着烟,烟蒂已经好长好长了,他也不抽,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走过去,拍了他一下:“干嘛呢,罚站啊?”
  他却没有被我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只是眉眼含笑的看了我一眼,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没出息,见自己爸还哭。”
  我诧异,连父亲都没发现我那几滴眼泪,却被他发现。心中五味陈杂,说不出的感受。
  “走吧。”
  “去哪?”
  “哟,聪明了,这回知道问了啊。”
  我得意的哼哼:“那是啊,跟你在一起可长知识了。吃一堑长一智呗。”
  【19.】
  吃过了饭,辛穆问我有没有住的地方。我说有,他问我在哪里。我报了名字,他皱着眉:“那地方太一般了,我安排你住在别处吧。”
  我摆摆手:“不用了,这一天够给你添麻烦了。我来帝都又不是观光旅游的,有正事儿要办呢。”
  他脸色也不好看:“你还有事儿要办?你办什么啊?还嫌不够乱么。”
  是挺乱的,我还没问你这爸爸未遂的呢。拿眼睛斜他一眼,没吱声。
  “有话说。”
  我摇摇头:“没话。”
  辛穆点头,车子点火:“那行,走吧。我安排你住。”
  “哎我说你这人……我真有地方住,东西都在那儿呢,你把我安排到别的地方我东西怎么办啊。”
  “我叫人帮你去取。”
  我拦住他摸上方向盘的手:“辛少爷,辛爷爷!!!我求你了还不行么!我是被人劈腿了,但又不是被人劈了,我现在心情很平静,倍儿健康,真的!你行行好,我住哪你就给我送回哪吧好不?”
  辛穆嘴角一咧,笑的跟个地痞无赖似的,反手握住我的手:“手这么凉。”
  我赶紧收回来,又一拳打上他肩膀:“开车!”
  他作势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最毒妇人心啊。”
  车子和来时一样飞速奔驰在道路上,下车的时候我本想说声谢谢的,但一想他不会希望听到这俩字,还是作罢,只寒暄一句:“电话联系吧。”
  下了车,身后没传来什么声音,我猜他一定还停在那儿。本不该回头去看的,可一念之间,已经回身去看他了。
  辛穆趴在窗户上,像个听话的大男孩儿似的,我心里一阵柔软,冲他挥挥手:“走吧。”
  他点点头,却没动:“好好休息,别多想。”
  “行了,快走吧。”
  车子绝尘而去,我痴痴的站在路边许久,隐约还有点生气:怎么让你走就走啊!我那是客套你不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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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为会失眠的,没成想睡了个大懒觉,一开窗帘,阳光射进来,险些把我眼睛晃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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