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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锋竟丝毫占不到便宜。郭靖叫道:“欧阳先生,别来无恙啊。”欧阳锋道:“你说甚麽?你叫我甚麽?”脸上一片茫然,当下对黄蓉来招只守不攻,心中隐约觉得“欧阳”二字似与自己有极密切关系。郭靖待要再说,黄蓉已看出欧阳锋疯病未愈,忙叫道:“你叫做赵钱孙李、周吴陈王!”欧阳锋一怔,道:“我叫做赵钱孙李、周吴陈王?”黄蓉道:“不错,你的名字叫作冯郑褚卫、蒋沈韩杨。”她说的是“百家姓”上的姓氏。欧阳锋心中本来胡涂,给她一口气背了几十个姓氏,更是摸不著头脑,问道:“你是谁?我是谁?”
此刻郭芙也从房内跃出,见到爹爹妈妈及大公公正与欧阳锋纠缠,她环视四周,找到了站在天井下的杨过,纵身跃到他身边。杨过眼见义父被黄蓉的言语闹糊涂了,心下担心他受伤,见郭芙出现,低声问道:“芙儿,怎么办?义父怕是敌不过郭伯伯和郭伯母联手。”一边问着,双眼仍是不离屋顶争斗。郭芙明白杨过心中焦虑,轻轻握住杨过的手,安慰道:“杨哥哥,你别担心。你义父可是当年‘五绝’之一,他若要走,爹爹妈妈是拦不住的。”杨过也从郭芙处知道义父当年为江湖有数的高手,然而毕竟他孤身一人,又头脑不大清楚,总是放心不下。两人站在一旁紧张的观看着,争斗双方都是自己看重的人,伤了任何一人都是难过,偏生两人又不能出言阻止,只能眼见他们相争,只盼着欧阳锋立刻离去才好。谁知片刻功夫,屋上争斗就变成了欧阳锋与郭靖比拼掌力。内力相斗,不分个高下是不会停止的,杨过郭芙不由的心都提了起来,紧紧盯住争斗双方,生怕任何一方受伤。
南方的屋顶与北方大不相同。北方居室因须抵挡冬日冰雪积压,屋顶坚实异常,但自淮水而南,屋顶瓦片叠盖,便以轻巧灵便为主。郭靖与欧阳锋各以掌力相抵,力贯双腿,过了一盏茶时分,只听脚下格格作响,突然喀喇喇一声巨响,几条椽子同时断折,屋顶穿了个大孔,两人一齐落下。
变故陡生,黄蓉大惊,忙从洞中跃落,杨过郭芙眼看着三人都落入屋中,不由提心,也不知其中如何。正焦虑间,猛听得屋中“砰”的一声,但见尘沙飞扬,墙倒屋倾。只见黄蓉在屋顶将塌未塌之际斜身飞出,面上神色甚是惊慌,郭芙不由心中一紧,尚未反应,就见郭靖与欧阳锋两人破墙而出,半边屋顶塌了下来,两人相距半丈,呆立不动,显然都已受了内伤。黄蓉不及攻敌,当即站在丈夫身旁守护。但见二人闭目运气,哇哇两声,不约而同的都喷出一口鲜血。欧阳锋叫道:“降龙十八掌,嘿,好家伙,好家伙!”一阵狂笑,扬长便走,瞬息间去得无影无踪。
杨过心中大为着急,对郭芙道:“芙儿,我要追去看看义父的伤势如何。”郭芙拉住他:“杨哥哥,你等等。”当即从怀中取出两颗九花玉露丸,塞到杨过手中,“这九花玉露丸乃是我外公炼制的,于补神健体有奇效,给你义父服下,可以助他疗养内伤。这儿一片混乱,妈妈肯定会带我们挪个地方,我沿路以珠花为记,你安排好义父就速速追来,免得妈妈起疑。”
杨过点点头,当即趁院中一片混乱无人留心,悄悄向欧阳锋追去。初时欧阳锋行得极快,杨过自是追赶不上,但后来他伤势发作,举步维艰,杨过赶了上来,扶他在道旁休息。杨过知道自己若不回去,黄蓉、柯镇恶等必来找寻,只恐累了义父的性命,是以将九花玉露丸给义父服下,再与他约定了在铁枪庙中相会。这铁枪庙与他二人都大有干系,一说均知。
那厢客店中早已呼爷喊娘,乱成一团。黄蓉知道此处不可再居,招呼过凑近的郭芙,对柯镇恶道:“师父,你抱著靖哥哥,咱们走罢!”柯镇恶将郭靖抗在肩上,一跷一拐的向北行去。走了一阵,黄蓉忽然想起杨过,不知这孩子逃到了那里,但挂念丈夫身受重伤,心想旁的事只好慢慢再说。郭芙跟在母亲身后,一路不时将随身的珠花撒在路旁标记,心中暗暗担心杨过不能找到欧阳锋及时赶回,又见爹爹还不能说话,不知伤势如何,心底又愧疚为了杨过的原因自己却出手帮了伤害爹爹之人,因而只闷头赶路。
郭靖心中明白,只是被欧阳锋的掌力逼住了气,说不出说来。他在柯镇恶肩头调匀呼吸,运气通脉,约莫走出七八里地,各脉俱通,说道:“大师父,不碍事了。”柯镇恶将他放下,问道:“还好麽?”郭靖摇摇头道:“蛤蟆功当真了得!”郭芙见父亲无恙,欢喜的扑上前去,“爹爹,你的伤好了!真是太好了!嗯,呜呜……”她双手环在郭靖肩头,前时的焦虑愧疚终于从心头散去,竟落下泪来。郭靖见女儿为了自己真情流露,心中极是安慰,抱住女儿,轻拍着背,道:“傻芙儿,爹爹这不没事麽,别哭了,乖。”郭芙呜咽了一会儿,才停下来,又觉得这么大还哭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了,赖在父亲肩头不肯下来。黄蓉见丈夫无事,也是欢喜,又见女儿对丈夫如此孝顺,心中颇为安慰,看她难得害羞,笑道:“芙儿,你不常说自己是大姑娘了,怎么今儿这么大了还粘着爹爹不放麽?”
郭芙在父亲身上蹭了会儿,才红着脸松了手站到黄蓉身边。郭靖心情大好,欢喜的抚着郭芙的头,畅笑片刻,环视四周,忽地心中一怔,问道:“过儿呢?”柯镇恶一时想不起过儿是谁,愕然难答。黄蓉道:“你放心,先找个地方休息,我回头去找他。”此时天色将明,道旁树木房屋已朦胧可辨。郭靖道:“我的伤不碍事,咱们一起去找。”黄蓉皱眉道:“这孩子机伶得很,不用为他挂怀。”正说到此处,忽见道旁白墙后伸出个小小脑袋一探,随即缩了回去。黄蓉抢过去一把抓住,正是杨过。他笑嘻嘻的叫了声“郭伯母”,说道:“你们走得真快啊,我好容易才追上。”黄蓉见他突然出现,心中好些疑团难解,随口答应一声,道:“好,跟我们走罢!”杨过笑了笑,跟随在后,扔了个眼神给郭芙,两人相视一笑,都放下心来,并肩走着。
走不多时,众人来到一个村子。黄蓉向一所大宅院求见主人。那主人甚是好客,听说有人受伤生病,忙命庄丁打扫厢房接待。郭靖吃了三大碗饭,坐在榻上闭目养神。黄蓉见丈夫气定神闲,心知已无危险,坐在他身旁守护,想起见到杨过以来的种种情况,觉得此人年纪虽小,却有许多怪异难解之处,但若详加查问,他多半不会实说,心想只小心留意他行动便是。当日无语,用过晚膳后各自安寝。郭靖因要练功疗伤,黄蓉在一旁守护,因而郭芙单独睡一间房。
杨过与柯镇恶同睡一房,到得中夜,他悄悄起身,听得柯镇恶鼻鼾呼呼,睡得正沉,便打开房门,溜了出去,到旁边房间,轻轻敲了三下门,郭芙也跟着溜了出来。两人走到墙边,爬上一株桂花树,纵身跃起,攀上墙头,轻轻溜下。墙外两只狗闻到人气,吠了起来。杨过早有预备,从怀里摸出两根日间藏著的肉骨头,丢了过去。两只狗咬住骨头大嚼,当即止吠。
杨过辨明方向,带着郭芙,向西南而行,约莫走了七八里地,来到铁枪庙前。原来白天他已乘隙将追到欧阳锋的经过告诉了郭芙,郭芙知道他们约定在铁枪庙相会,便也要跟着来。杨过推开庙门,叫道:“爸爸,我来啦!” 跟着只听里面哼了一声,正是欧阳锋的声音,杨过大喜,摸到供桌前,找到烛台,点燃了残烛,见欧阳锋躺在神像前的几个蒲团之上,神情委顿,呼吸微弱。他与郭靖所受之伤情形相若,只是郭靖方当年富力强,复元甚速,他却年纪老迈,精力已远为不如。他见杨过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姑娘,警惕问道:“过儿,她是谁?”
杨过牵着郭芙走到欧阳锋面前,道:“爸爸,她是芙儿妹妹。”他见欧阳锋神色间对郭芙极为警惕,因而说道:“芙儿是这世上对孩儿最好的人了,爸爸见到她,就和过儿一般,昨日的九花玉露丸就是芙儿给孩儿的。”郭芙听到杨过言语,面上不由一红,悄悄抬眼向他看去,正好杨过也满眼温柔回头向她看来,两人这一对视,从见面至今种种在心头滚过,双双都觉得心下温暖甜蜜,一时怔住。欧阳锋虽然还有些疯癫,见这双小儿女情态,心中却不糊涂,笑道:“原来是我儿的小媳妇儿。哈哈,走近些让爸爸瞧瞧。”
郭芙听到欧阳锋所言,脸上愈发烫起来,杨过却跟着笑起来,双眼乌亮的看着她,戏谑道:“好媳妇儿,还不快去。”郭芙想到欧阳锋神智不清,却是不能计较,只娇嗔了杨过一眼,缓缓向欧阳锋走去,甜甜喊道:“伯伯好,芙儿给伯伯请安了。”
欧阳锋细细打量郭芙,见她一身淡紫罗裳,唇红齿白,明媚动人,腰间挂着柄紫鞘短剑,行动间轻盈娇俏,竟有不低的内功修为,又看她温温柔柔的向自己见礼,恍然间回忆起当年替欧阳克向黄蓉提亲的旧事,一时间竟又胡涂起来,笑道:“好孩子,生得这般美貌动人,与我儿果是佳配。”畅笑一番,在身上摸了一通,掏出颗鸽蛋大小的黄色圆球,颜色沉暗,并不起眼,送到郭芙手中,“这颗‘通犀地龙丸’得自西域异兽之体,并经我配以药材制炼过,佩在身上,百毒不侵,普天下就只这一颗而已。咳咳,正好给我儿媳妇,再也不怕诸般毒蛇毒虫。”郭芙自幼在桃花岛,什么珍宝不曾见过,对这“通犀地龙丸”倒也不希罕,只是欧阳锋口口声声说是给他儿媳妇,她却不能接下,毕竟杨过将来和小龙女才是一对儿,因而推辞:“伯伯喜欢芙儿,是芙儿的缘法,只是这‘通犀地龙丸’太贵重,芙儿却不好轻易收下,伯伯还是留在身边吧。”
欧阳锋见她拒绝,竟生起气来,“这东西有什么贵重的,你是看不上我儿麽?咳咳,不是就给伯伯收好。”就强要郭芙收下。杨过也在一旁劝郭芙收下地龙丸,郭芙见再拒绝欧阳锋恐怕就要变脸了,又想他头脑不清,也闹不明白自己说什么,大不了将来自己再将这地龙丸转赠给小龙女吧,没必要与他争执,因而不再推辞,将地龙丸收入怀中,有取出一小瓷瓶,递给欧阳锋:“伯伯,这瓶中有六颗九花玉露丸,您服后再行功疗伤,可以加快内力恢复,让伤势早些好。”欧阳锋却也还隐约记得这九花玉露丸的功效,欢喜接过瓷瓶,夸道:“我儿找的好媳妇儿,果然体贴孝顺,有这药丸,我的功力只要四五日就可回复了。”
郭芙被他一直叫做儿媳妇,也懒得辩解,只嗔了那一旁笑嘻嘻的杨过一眼。只见杨过从怀里取出七八个馒头,递在欧阳锋手里,道:“爸爸,你吃罢。”欧阳锋饿了一天,生怕出去遇上敌人,整日躲在庙中苦挨,吃了几个馒头后精神为之一振,问道:“他们在那儿?”杨过一一说了,但却没告诉他芙儿就是郭靖的女儿。
欧阳锋道:“那姓郭的吃了我这一掌,七日之内难以复原。他媳妇儿要照料丈夫,不敢轻离,眼下咱们只担心柯瞎子一人。他今晚不来,明日必至。只可惜我没半点力气。唉,我好像杀过他的兄弟,也不知是四个还是五个……”说到这里,不禁剧烈咳嗽。郭芙本来听到他说起父亲的伤势,心下难过,但见他咳得厉害,杨过满脸忧虑,心下一软,将手抵在他后背神道穴上,缓缓输入内力替他推拿,片刻后,他面色好转许多,才收了内力。
回过头来,却见杨过忙着在地上布置些烛台、香炉什么的,不由问道:“杨哥哥,你在做什么?”杨过正搬了一只铁香炉,要爬上去放在庙门顶上,回道:“我布置些陷阱,省得柯公公找来与爸爸拼斗。”郭芙笑道:“这些东西可困不住柯公公,还是我来吧。”她让杨过在欧阳锋身边照料,自己起身出到铁枪庙外,就地取石,绕着庙布下了一简单的颠倒两仪四象阵,这才退回庙内。杨过眼见着郭芙在庙外将石头左一堆,右一堆的叠放,也不明白她在做什么,见她进来,问道:“芙儿,你堆这些石头有什么用处?”芙儿笑道:“杨哥哥,还是你提醒了我呢。我在庙外布置了个迷踪阵,若是柯公公追来的话,他不识阵法,只能在庙外绕圈子,进不来,那义父就安全了,也免得他们争斗。”杨过半信半疑的看着庙外的石头:“有这么利害么?”“那当然,不信杨哥哥你自己试试,看能不能走出去。”郭芙自信的笑道。
“乖儿媳妇本事不错嘛。”欧阳锋突然开口赞道,他虽然忘了许多旧事,但眼力还在,自然识得这是一个不错的阵法。杨过听到欧阳锋称赞郭芙,心下欢喜,但自己依然好奇的很,毕竟看起来只是一堆石头而已,就打算起身去试试,忽听大路上笃、笃、笃的一声声铁杖击地,知道柯镇恶到了,心中一阵紧张,但看到郭芙神色自若的坐在原地,自己也镇定下来,跟着坐在欧阳锋身旁,心想我虽武艺低微,好歹也要尽力护得义父安全。但听笃笃笃之声越来越近,欧阳锋忽地坐起,要把全身仅余的劲力运到右掌之上,他不知这阵法是否能困住柯镇恶,打算待他进来,先发制人,一掌将他毙了。
柯镇恶料定欧阳锋身受重伤,难以远走,那铁枪庙便在附近,正是欧阳锋旧游之地,料想他不敢寄居民家,多半会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