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29章·画展
又逢周末,经不起汪濯沸一再的邀请,端木瞬扔下了法律书,跟他一起去看画展。
画展展出的是一些十九世纪末法国印象派画家的作品,高更、塞尚、莫奈、雷诺阿……光听名字就让端木瞬觉得头晕。这种针对性这么强的画展在国内很少看到,也不知道是哪个吃饱了饭没事干的有钱人出钱办的。还把过去法租界一幢古老的洋房改造成了展馆,也算费了一番心思。
那幢洋房静静蹲在某条弯弯曲曲的胡同尽头,被高大的梧桐树遮掩着,山墙外布满了静谧瑰异的爬山虎,要是不留心的话,整幢房子都很容易被忽略过去。而一旦注意到它,就无法忽视它的存在。端木瞬站在胡同里看到这幢洋房的时候就觉得,这房子就好像游戏里那种匍匐在丛林深处、正在休眠的神兽,咻咻的鼻息喷在地上,尘土微微浮动——它是有魂灵的。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艺术细胞,弹钢琴也只是技巧地重复再重复,老师总说他弹得太随性,他却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反正只要汪濯沸说他弹得好,随性不随性这种东西,他也就根本不在乎了。
可是这会儿,当他站在这幢仿佛会呼吸的小洋房面前,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一点点艺术的熏陶,开始变得文质彬彬了。
他扭头去看看汪濯沸,汪濯沸正在低头翻阅展览的介绍册,神色里有种平静而舒展的愉悦。
画展是汪濯沸要来看的,端木瞬知道,汪濯沸从小就喜欢高更的画。在他自己看《七龙珠》和《圣斗士星矢》看得不亦乐乎,整天幻象自己是超级赛亚人的时候,汪濯沸就抱着高更的画册无法自拔。
他说他沉迷于高更的着色,那种自由和敏锐的色彩触觉让他既安心得了无边界,又激越得胸膛里鼓鼓的,想跑,想乱唱歌……。端木瞬听完这些,傻傻地眨眼,问他高更厉害还是龟仙人厉害。汪濯沸就笑着摸摸他的头,什么也没说。端木瞬就嗷嗷叫着跑到别的地方施展他的龟派气功去了。
如今回想起来,他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汪濯沸那时的微笑,满满的是温柔和无奈。他觉得当时汪濯沸一定在暗地里嘲笑自己,可是他又不敢去问个清楚——这么糗的事情,还是让它烂在大家的肚子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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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洋楼里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分布在一些画作前面。端木瞬一眼望去,眼里看到的都是一些看起来高贵而矜持的男人和高贵而矜持的女人。那些人连说话都是要掩着嘴小小声地说,好像说的是什么惊天大秘密,生怕被人偷听了去似的。男人无一例外地西装笔挺,女人都是曳地的长裙。看个画展而已,何必要装x装成这个样子?
端木瞬从某扇玻璃窗的反光里看看自己——松垮垮的长袖t恤,敞开的连帽外套,裤腿边缘磨得毛毛的洗白牛仔裤,配上一双人字拖。怎么看都和四周高贵而矜持的装x环境格格不入。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汪濯沸一顿——他自己穿得一副衣冠禽兽的样子怡然自得了,出门的时候居然也不知道提醒一下!
正在恼火的当口,有一只手忽然在底下暗暗拖住了自己,轻轻握了握。他心里一荡,抬头去看——手的主人站在他半步之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副高更的画作,脸上全是亮堂堂的笑意,整个人的样子特别舒展。他只看了这么一眼,就被汪濯沸感染到了幸福的气息。看他开心成这样,本来想挣脱的手也突然没了主意,于是端木瞬只好凑过去跟汪濯沸紧挨着站好,生怕别人看到他们手牵在一起。
他站过去,顺着汪濯沸的目光去看那幅画。
那幅画叫作《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什么?我们到哪里去?》,名字长得要命,画作底下的介绍悲伤得要命。据说这是高更最伟大的一副作品——他把颜色涂在一张布满节结和皱纹的巨大画布上。溪边的林子里,沉睡的婴儿,女人穿着悲伤色调的紫色,赤*裸的皮肤是桔黄色,白色怪鸟两爪抓了一只白色的蝴蝶,背景是海和邻岛绵绵的山峰,连续的蓝和绿——就好像所有人梦境深处的最真实真切的东西。
端木瞬忽然有些明白汪濯沸喜欢高更的原因了,牵在一起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一紧。
看完这幅,他们又参观了好几幅高更的作品,两个人的手始终牵在一起,是那样的自然和随意,自然到,端木瞬居然可以忘记。
幸好来参观画展的人少,而且都是一些懂画的人,大家各自沉醉在大师们不朽的传世之作中,压根没有注意到他们。
端木瞬开始静下心来去看高更的画,那些画具备着仿佛儿童王国般的感染力。那里,世界的方方面面都被看成是欢乐的希望,充满无数的好奇。孩子们对此莫名其妙,感到震颤。两个女人在黄色的土地上歇息,身后投射在沙滩上的树影是玫瑰色的,草是酸绿色,裸*露的树根在淡紫色海滩上组成了花纹似的金色彩带,泡沫翻滚的浪峰在蔚蓝的海面上呈白色带子。
高更的画面,色彩明亮洁净,即使没有画出太阳本身,甚至连天空都不画,也能造成一种阳光照耀的印象。大自然的明媚、各种景物清纯而浓郁的颜色令他目眩心醉神迷,自然芳香四溢。
“高更,真的不错的。”汪濯沸轻轻说了一句。
端木瞬点点头,从画里回过神来,他扭头去看看汪濯沸,只见他眉头舒展,眼神又清又亮,嘴角一缕笑意,若即若离、似有似无,像风里的歌声,风过、风住,抓也抓不住,可曲意却已经留在了那里。
端木瞬有点被感染到,也咧开嘴笑,一个笑容还没有完全展开,忽然在前方楼梯转角处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一闪而过。
“咦?”他忍不住出声。
“怎么了?”汪濯沸轻声问。
端木瞬挠挠头:“我好像看到一个人……”
汪濯沸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紧张的样子:“什么人?”
“嗯……”端木瞬皱起眉头,“好像是上次在机场撞到我的那个人,就是我捡到他手机的……”
汪濯沸松了一口气:“怎么会这么巧?安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能看错了吧……”
他还没说完,端木瞬已经把手抽了回去,说了句“我去看看”就跑开了。汪濯沸只好站在原地苦笑——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说风就是雨,拦都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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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瞬跟着那个身影跑到二楼,二楼的人更少,几乎没人,展出的都是一些绿油油的风景,苔藓似的一坨一坨,也不知道是谁画的(塞尚表示鸭梨很大)。他四下看了看,没有发现刚才那个人。通往三楼的楼梯口竖着红色的丝绒隔栏,表示画展到此为止,楼上闲人免进。又到阳台各处看了看,还是没人,他于是觉得可能真的是自己看错了。
细细想来,那个人始终给他一种神秘的感觉。尽管汪彤儿一再地说他是自己学校的老师,每天上课下课搞搞研究,除了长得漂亮一些之外,根本就是很平凡的一个普通人。可端木瞬心里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一时之间很难把一个精灵一样的人物跟一个整天搞药学研究的书呆子联系起来。他想来想去,始终觉得那人就好像漫画故事里的妖怪或是精灵什么,只在虚幻的世界里存在,偶尔降临人世,也是晃一下就没影了,整一个空降地球的客串嘉宾。
他站在一副蓝色和黄色打着旋扭动的夜景图前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刚想转身下楼,突然斜后方伸出一只手,搭上了端木瞬的肩膀。
他猛地就是一惊,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黄蓝交织的螺旋型波纹。旋了一个瞬间之后,他回过头,看到费仁放大了的面孔竖在自己肩膀上,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猫咪。两个人的鼻尖快要撞到一起了。
端木瞬立即往后一步跳开。
“你、你在这儿干什么?”他指着费仁大叫。
不远处一个正在欣赏画作的装x大叔回头瞪了他一眼表示不满。端木瞬吐吐舌头。
费仁嘻嘻一笑:“怎么?这画展是你家开的?就允许你和汪老大手牵着手来这里约会,就不许我一个小警察也来受受高雅艺术的熏陶?”
端木瞬脸一红,说了一句:“屁!”,心里想的却是,没想到刚才牵手的一幕居然给费仁看到了,以后还怎么在这个斯文败类面前做人?
费仁用力揉他的头:“哎呀,跟你说了一万八千遍,小孩子说话不要老是屁屁屁的。”
端木瞬拍开他的手,一边整理被揉乱的头发,一边问:“对了,你一直在二楼?有没有看到一个很好看的男人跑上来?眼睛眼色很淡的……”
费仁又笑:“好看?有多好看?有我好看吗?还眼睛眼色淡,白内障吧?”
端木瞬皱眉:“你少臭美,我好好问你呢。”
费仁摊手:“你给我什么好处要我告诉你?”
端木瞬怒:“给你个屁要不要?”
费仁很认真地摇头:“你的屁我不要,臭的。汪老大的可以考虑考虑。”
端木瞬骂了一句“神经病”,决定不跟这个疯子继续贫,还是下楼找汪濯沸正经。
“喂喂!”费仁在后面叫他,“你说的那人我知道,宋琉么,这画展是为了他才办的,他刚上楼去了。”
端木瞬已经下了两个台阶,听到这句话又折了回来:“你认识他?”
费仁神秘兮兮地一笑:“我是内部人士。”
端木瞬上下看看他:“什么意思?”
费仁拉开一侧西装,端木瞬一看,只见他的内侧袋里果然别着一块工作牌,腰间还别着配枪。
端木瞬愣了愣:“你在执行任务?”
费仁笑笑,指了指工作牌:“这是工作证,不是警员证,不算执行任务,但严格说起来,也算是……”
端木瞬听不懂了:“什么一会儿算一会儿不算的,到底算不算?”
费仁笑得很坏:“你管我那么多干嘛?你自己呢?和汪老大拉小手拉得开不开心?”
端木瞬一怔,脸又红了:“关你屁事!”
“啧啧,”费仁不住地啧嘴,“要不是我给你制造机会,你还有功夫在这里脸红?”
端木瞬呆住:“你什么意思?”
费仁冷笑了一下:“汪老大就是看到了我,才去拖你的手。否则你以为呢?他跟你又不是什么情侣关系,加上他那么闷骚的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你这么亲密?”
端木瞬懵了,像是有人突然在他头顶敲了一下,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流星锤,像真正的流星一下稍纵即逝,却恰恰不偏不倚地砸中他的脑门。球体上突起的根根尖锐的刺在他头上砸出一个个深不见底的窟窿,他的脑袋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