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生疑
听了我的话,上林道,肖大人是不是想问,那日我为何进宫面圣,还说了那些话,而我们的皇上,却表现的那么像个小孩子?
我道,正是。请公主恕倾宇不敬之罪。
上林道,肖大人言重了。其实正如肖大人所见,我并不是个只知道俊男美食的饭桶,这些年的冷眼旁观,大梁朝中的任何事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我是不愿做上那万万人之上的位子,因为我只愿一个人做,那就是亦泓。
我吃惊的听她竟然直接唤了皇上的小名,却不动声色的听上林又说道,十年前先帝免了我的太女之位,我甚是高兴,不过这样还不够,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护着自己的亲妹妹,凡是与皇上为敌的,就是与我为敌。
我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谁敢与皇上为敌?
上林正色道,宏宇你有所不知,敢与皇上做对的,大有人在。
我做出疑惑的样子,道,大有人在?
上林只是笑笑,道,我做出个富贵闲人的样子,还为着一件事,亦泓只要有我在她身边,便一心的靠着我,已成了个习惯,我一离开她,她才有个皇上的样子。
我笑道,不仅是我朝,无论哪朝哪代,为着一个皇位姐妹相残甚至母女不和,流过多少血,公主却如此心甘情愿,可敬可佩!
上林公主道,人各有志,亦如志不在此,没什么可敬可佩的。只是有幸当年亦泓却有做皇上的想法,不然倒是我硬把一个烂摊子推给她,于心不忍呀。
我道,说实话,看着那个王位,天下有多少人垂涎欲滴,您为何称其为烂摊子?
上林笑道,为天子,为世人仰视不假,可世人谁能看见为天子的悲哀?我生在皇室,这些自然看的比你们清楚。
那日从公主的园子里出来,坐在轿子里却收到了暗号,我便命立夏掉头去了聚缘茶楼。
聚缘茶楼也是罗生门的一个暗堂,我上了楼上雅间,叶灵等在里面。
我道,这次见面怎么就可以这样明目张胆的?
叶灵笑道,这会子功夫怕是没人能注意到这边了,眼光都在西边呢。
我问道,这趟西行有何收获?
叶灵道,属下其实也是好奇,去了一看,果然不出属下所料,这次在西线点火的,不只是西樊而已。
我略有惊讶,道,联合攻梁我也想到了,可是西樊与邻国的关系一直算不上好,这次它和谁连手?
叶灵低声道,波伊。
我惊道,波伊不是早已退居大漠深处了?怎么又回来了?
叶灵道,属下只打探到一点点,据说是波伊前几年老可汗被杀了,新可汗可是野心勃勃。
我道,是政变被杀?
叶灵道,大概是。
我又问,波伊与西樊连手,军事势力究竟有多强?为什么朝中没有接到奏报?
叶灵道,波伊人藏得很深,波伊与西樊本来就是相近的种族,虽说与我们大梁汉人有很大区别,咱们区分他们确是不易的。而且他们民风彪悍,男子也和女子一样骁勇善战,因而虽然人口与大梁相差悬殊,却也有八·九十万精兵。而且男女老幼拿起弓箭便能上战场,也没什么后顾之忧,实在难对付。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打到龙岩了。
我道,今天上午朝中刚收到龙岩的奏报,说龙城、茶山、封昆都已失守,圣上大怒,难道现在龙岩也没有保不住?
叶灵道,我回来的时候正在激战,也不知道应站的究竟是普通守军还是京西营,回来的时候也看到了京东营和灞桥营,还在行军。
我道,你以为,这次大梁胜算大吗?
叶灵道,虽然西樊、波伊来势汹汹,属下觉得大梁基本没有输的可能。而且如果西樊想要吞掉大梁,那不是野心勃勃而是痴心妄想了。他们大概只是想着能捞多少是多少罢了。
我道,圣上还是年轻,沉不下心来。
叶灵笑道,威胁到的又不是肖家的江山,您倒是沉得下心来。
我又问了一些西线之事,也不便久留,不一会儿就又回刑部了。
接连十几日,战事陷入焦灼。每隔一天在军机处当值,我也只比以前忙了一些。
双方对垒,谁也不肯轻易出击。已被敌军攻占的几个城池,都是易守难攻之险关。据薛大将军奏报,秦小将军在战事刚开始时贸然出击,先是被敌军伏击,又险些被各个击破,好在他临危不乱,仍是率众冲出重围,回到龙城东侧,二十万大军还能召集八、九万人。薛大将军命她待罪立功,仍是统领京西营。
武将一旦长期带兵在外,朝中就有人沉不住气了。
有人议论,秦小将军折兵过半,几乎是死罪,可是薛大将军竟不敢降她半职,不过是忌惮现在大梁唯一的闲兵——秦老将军的东风营。
可怜秦家几代忠良,被小人如此谈论。不过也有人说,马大将军家也是几代忠良,还不是里通卖国?
所谓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便到了皇上的耳朵里。
突然有一日下了朝,皇上却派人宣我去了紫英殿。
进了紫英殿,却没有人,过了许久,皇上才急冲冲的走了进来,我忙跪下行礼,皇上道,爱卿平身。
我并不知所为何事,皇上一言不发的坐在龙椅上思索着,我也不敢问。
突然,皇上道,肖大人,西线战事迟迟没有进展,朕有意封你为监军,前往前线去督促军务,不知肖大人意向如何?
我忙躬身道,陛下有命,臣不敢不从。只不过此行是否真正有益于战事,还望陛下斟酌。
陛下叹息道,今儿有话朕也不瞒爱卿。自马大将军事发后,对朝中几位大将,朕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了。都说是忠心耿耿一心为国,可是马家这样几代忠臣的世家都能出了此等败类,让朕如何安心?
我道,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无论是临阵换将还是疑将,都是军中大忌啊。
陛下摆摆手道,话虽如此,但军中将领多是世家出身,大梁的军队就在那么几姓手中,薛家、秦家、马家,只有个范纯然是草莽出身,军中并无许多党羽。若不小心行事,恐怕到时悔之不迭。
我刚要再言,陛下又道,朕知道肖爱卿功夫了得,尤其是轻功出神入化,朕将此大任托付与你,一是相信你对大梁的一片忠心,二是知道你定能不负朕望,这三嘛,也算为你着想,肖家以前家大业大,还指着你去中兴氏族呢。
听了皇上这几句话,我不禁感到一阵阵的寒意。什么叫轻功出神入化?皇上若是不知实情,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然而我自回京后几乎没有动用过轻功,原来我还在登州的时候就被床说中皇上的暗卫盯上了?不过如此想来叶灵他们的行动应该没有被发现,不然,梁皇不会给予这样的信任的。
果然是树大招风,凭以前肖家明面上的势力,皇上不注意也是不可能的。看来肖家的假死还是有好处的,势力的衰微,换来了皇上的信任。
我不敢再推脱,连忙跪地领旨谢恩。
陛下道,奉旨监军的圣旨已经拟好了,封你为正一品监军大臣,即日起程前往西疆前线。朕再给你一道密旨,一品以下大员,你皆可先斩后奏。且你给朕上的折子,皆为密折,专人传送,不过军中。
我磕头谢恩,一不小心跻身正一品,看起来是与我的老岳母已经平起平坐了,我却一点不敢松气。
皇上命我起身,道,马大将军事发后,朕本欲将其挫骨扬灰,诛杀九族,皇父亲自为她求情,便只将她的两个女儿腰斩于市,已是便宜了她们。此次派你过去,也是防微杜渐,朕可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情。
我忙道,臣谢陛下厚爱,定不负陛下所托。
真是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又杀身之祸。而皇上今日看似无意的几句话,似乎是在警告我,自己也被盯着呢。
我刚想告退,陛下又道,此次西行,肖爱卿从文官出行例,虽路途遥远,还是乘车而行。朕会派亲兵保护爱卿之安危,几日爱卿先将刑部政事交代妥当,明日一早,朕在含元殿上为爱卿践行。
我又躬身应诺,皇上那冰冷的语气有所缓和,道,爱卿下去吧,处理完刑部之事,家里也要安排妥当,不要有后顾之忧。
我忙行礼退下。皇上最后所言,从文官出行例,说明她知道我是善骑的,战事紧急,本应飞马赶往前线,她却让我乘车而行,难道是为我掩饰实力?什么亲兵保护,不过还是信不过我,在我身边放上十几个、几十个真正忠心耿耿的大内高手罢了。
回到刑部,将政事交待给了两个侍郎,便急匆匆赶回了府中。子云他们正在用午膳,众人慌忙起身,子云道,妻主怎么这时候回来?也不叫人通报一声,灵儿,快叫人加几个菜来。
我道,不用费这个事了,我随便吃一些,忙着打理行装,皇上命我钦命监军,明儿一早就走了。
这话一出,屋子里一下子静了。我坐在我的位子上道,都愣着做什么?快坐下吧。
众人这才归座,子云轻声问,妻主什么时候回来?
我道,这次去是监军不是巡查,怕是什么时候战事结束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非烟抢话道,难道要是打个十年八年,主人就十年八年不回来不成?
我故作轻松的笑道,那要看咱们圣上的旨意了。
众人皆低头不语,除了我也没人还有吃饭的性质。
我便安慰道,说不定两三个月战事也就了解来了,再说,你们也不必担忧我的安危,凭我的身手,自保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众人仍是不语,身后伺候的墨宇突然道,奴儿先回堆秀楼收拾去。
说完匆匆扭头就跑了,还没有主子说话,我连他正脸都没见到。
我笑道,越发惯得没规矩了。说着便劝子云他们三个吃饭,皆道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我匆匆吃了几口,放下碗筷,道,你们先各自回房吧,我去看着墨宇打点行装,有什么话,咱们晚上再说。
说着便起身带着跟来伺候的瑞雪他们回了堆秀楼,子云他们愣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
刚进堆秀楼,非烟忽的从后面跟进来,几乎是喊道,奴儿也要去西疆。
我只好冷下脸来,命瑞雪他们都退下,才道,不许胡闹,你去做什么?
非烟道,奴儿为什么不能去?我能骑马,也不用您多牵扯什么经历看护我,为什么不让奴儿跟着?
我好言安慰道,那些大道理我便不跟你说了,只问一句,外边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不知道?你要怎么跟人家解释一个八岁就进了花楼的妓子却有一身大多数女子都不能及的功夫?
非烟道,这又如何?不到万不得已,奴儿只装作一个柔弱宠侍不就好了?圣上总不能如此不近人情吧?您又不是武将,凭什么出去这么久不许带个身边的人?文官出行,不是乘车坐轿吗?车里就放不下一个我?难道您穿衣洗漱,都叫兵士伺候?
我道,你就是说破天去,大梁的军营里不许有男子,军令如山,就算我不是将士,我总要住到军营里的。
非烟有些急了,道,怕不是为了这个吧?您一个人出去,回来还指不定是几个人呢,还说什么军营里不许有男人,您是去监军,又不是去流放,她们竟都不买您的帐?只不过怕奴儿误了您的好事罢了。
听着他口不择言,我哭笑不得的道,随你怎么说吧,这事儿总是不行的。
非烟发恨道,您这一去若是个三年五载,回来说不定就见不到奴儿了!
我笑道,若是你连这些日子都熬不住,我也白娶你回来了。
非烟一下子无话可说,堵着气咬着牙站了一会儿,却又红了眼眶,哑着嗓子道,主人不带奴儿也就罢了,好赖带着墨宇哥哥。
我听了一愣,笑道,你怎么突然又这么懂事了?那边现在还是天寒地冻的,他身子不好,我怕他吃不得这些苦。
非烟抹了把泪,冷着脸转过头去,道,奴儿说这话也没用,您只想想,墨宇哥哥什么时候离开过您一日?
说着非烟就走了,我进了内室,墨宇正在那儿收拾着,墨璃、蘋儿也帮衬着,反而一众小侍儿都闲在旁边。
我对瑞雪道,你带着他们都出去吧,反而碍手碍脚的。
看着墨宇一边收拾着一边使劲收着泪,我才真正心疼。自我六岁时他跟了我,只有那次跟着韩老丞相同过迎暑节离了他七八日,回来他人瘦了一大圈,简直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我见他包一件大毛衣裳,便轻声道,别包了,我用不上的。还是要轻装简从的好。
墨宇压着哭腔,道,那边不是冷么?
我道,我最是不畏寒的,不用担心。
墨宇便又转身把衣服放下,泪却滴在了包袱上。
蘋儿忙过去递上帕子,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墨宇道,主人,这一去不知多久,还有好些东西要收拾,您先大爷那里坐坐,您在这儿,奴儿也不好收拾。
我只得点点头,出了堆秀楼的院子到了月华阁来。
妩君也在这里,二人见我进来,起身相迎,却低了头并不看我。子云道,妻主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嘱咐就是了。
我道,这次我就带着立夏走,外边的事就交给暮春,你们屋里的就是好好吃饭,别亏了自己的身子就是了。
又道,山庄那边养伤的那位金公子,再有十几日也就好了。他若不肯留下,就送他百十两银子的盘缠,这会儿平远将军已经打到前线了,也没法知会他的家人,尽量还是能留下他吧。也别亏待了纳儿他们爷儿俩。
子云点头应了,我又对妩君笑道,看你们今儿这一个个愁眉苦脸的,真弄的像生离死别一般,我若是回不来了——
呸呸呸,就要出门了还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妩君忙截住我的话,道,我们兄弟几个这么大的院子处着,有人说话有人下棋,不会闷死的,主人不必记挂。
我道,但愿如此吧。
离开子云他们,我又如何舍得?
一下午漫无目的的在内府闲晃,晚上最后一餐也吃得毫无滋味,还要强颜欢笑,免得他们更加伤心。
晚上我更不知该去谁的房里安歇,便留在堆秀楼,并不睡下,拿了几卷幼时读过的兵书在灯下研读。
墨宇过来道,东西都收好了,主人怎么还不去安歇?
我道,明儿一早出发,坐着车走,在车上除了睡觉也不好做什么,正好现在也不困,便在去战场之前,先翻翻兵书,临时抱抱佛脚也好。
墨宇便不再说什么,陪我在灯下坐着,却不像平日里做针线,拿了一本书看着。
我问道,是那日我给你的《红楼》?看到哪一章了?
墨宇道,只刚看到葬花,主人走了,奴儿这里也清净,倒是能仔细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