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

  路上打过电话,从进门到上电梯周沐辰都没有受到阻拦,直到推开走廊尽头那扇虚掩的门,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从门口远远看去,沙发上躺着一个修长的人影,光影的关系,看不清他的脸部表情,只是感觉那人异常虚弱。
  陈天珩听得门口的动静,回过头来,见是周沐辰,脸色稍霁,对他略略颔首,便朝他走来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周沐辰心领神会。
  走得近些。
  “你怎么才来?”陈天珩压低了声音略带些抱怨。
  “拜托。。。”周沐辰本来想说什么,看了眼沙发上的江意榕,眉头微皱,快步上前,直接探手试了□□温,转头瞪了陈天珩一眼,“怎么搞的?烧得这么高才给我打电话。。。”
  “沐辰。。。”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串压抑地咳嗽声打断。
  陈天珩眉头一皱,埋怨了一句:“沐辰,叫你轻声点。。。”
  “天珩,我没睡。。。”江意榕考着陈天珩的扶持坐起来,看向近身帮他检查的周沐辰,温和道:“沐辰,麻烦你了。”
  周沐辰哼了声,手里的动作倒是柔了几分,江意榕苦笑了一下,轻轻咳了几声,又闭上了眼睛无力地靠进了沙发里。
  望着手里的体温表,周沐辰无奈地看了江意榕一眼,对着凑上前来的陈天珩说:“真行,近四十度了,肺里也有杂音,怕是肺炎。”顿了下,“这几天他情况怎样?”
  “听家里人说,咳嗽了一个多星期了,应该是今天早上开始发烧。。。”陈天珩回应。
  周沐辰边听边皱眉,“你确认是今天早上才开始发烧的?都咳嗽了一个多星期了,你们怎么才喊我,为什么每次都要这么严重了才给我打电话?”
  数落了一阵,周沐辰顿了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挑眉问道,“听家里人说?”
  “我不是出差了么,刚下飞机,就接到家里的电话说他发烧了,打他电话也没人接,办公室也无人接听,感觉不对,就过来看看,果然。。。”陈天珩说到这止住了话题,想了下,皱眉道,“要不要去医院?”
  还不等周沐辰开口,江意榕边咳嗽着从旁打断,“咳咳,不用,我回家歇会儿就行。”
  貌似这样的答案早在周沐辰意料之中,他跟陈天珩对视了一眼,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好。”
  周沐辰和陈天珩扶着江意榕慢慢向外走去。
  江意榕气力不足,走得很慢,还没走到电梯口就按着胸口,脸色煞白,低低咳喘。
  苏子涵听得响动,抬头,正好看到这一幕,眼里的担忧不受控制地流泻开来。
  身子动了动,像是要起身的样子,不过最后还是坐了回去,饰似地拿起桌边的文件,埋下了头。
  江意榕的眼里少许的期待和光亮,终至寂灭,眼底灰蒙蒙的,凄清一片。
  倚着陈天珩站着歇了会儿,江意榕从苏子涵的面前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那一刻,苏子涵看着江意榕笔直的背影透出些难言的萧瑟,心下微微一动,心底生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触感。
  在一贯喜怒不行于色的江意榕身上,出现这种强烈的情绪波动,让陈天珩感到诧异,他顺着江意榕的视线望去,正好看到helen的一个侧影,透着莫名的熟悉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走到电梯门口,陈天珩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过头来,深深看了眼helen。
  苏子涵感受到一抹饱含深意的视线,抬起头来,只看到陈天珩的背影。她放下了文件,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整个36层就安静了下来。
  静谧在肃穆的空间中蔓延开来,似乎带着一种蚀骨般的浸染力,渗透入苏子涵的身体和思想。整个楼层没有人说话的声音,挑高的设计,简洁的线条感,此刻带着一种压抑的庄严,隐约带着几许不可摸见的苍凉。
  苏子涵勉强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去想江意榕那青白的脸色,想他维护自己时的坚决苦痛,想两人对视间的黯然神伤,这每一个瞬间都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剑在自己的心间上实施着酷刑。
  过往的甜蜜,过往的海誓山盟,突然的消失,铁架桥上的失魂落魄,黑色的葬礼,两年多凄苦的生活,一幕一幕镜头像放电影版在脑海中闪过。
  心底就像有两个怪兽般在拉扯着,进行着一场耗时持久的拉锯战,未来就如同怪兽张开的血盆大口般露出狰狞的面目,眼前像是有着一团被浓雾包裹着的雾气般,看不真切。
  苏子涵使劲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一切都甩出去,可是,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黑色的加长轿车驶进院子,车子在车道上缓缓停下,陈叔陈妈赶忙迎了出来。
  陈天珩先下来,和周沐辰里应外合,把江意榕从车里搀扶出来。
  江意榕气力不继,整个人绵软地厉害。只是一个起身的动作,额头上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几个人合力扶着江意榕回了房间,陈妈跟在后边忍不住叨念,“大少爷这是怎么了?他这个样子,怎么能去上班呀。。。”
  江意榕刚刚躺倒在床上,整个人就像脱力般陷在绵软的被褥间,几乎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许是高烧眩晕地厉害,眼睛始终都微阖着,微张着嘴,喘息地厉害。只觉得胸腔里疼得厉害,忍不住咳呛出来,一时间也停不下来。
  陈妈看着他剧烈的咳嗽模样,心疼不已,赶紧在他身后塞了一个柔软的抱枕,让他可以半躺半靠在那里,又拿出帕子帮他擦着额头不断冒出的涔涔冷汗。
  周沐辰用最快的速度给他打上吊针,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对着陈妈他们道:“让他睡一会。”
  陈妈看着吊针中的透明液体流入江意榕的体内,点点头,帮他掖了掖被角,正想转身离开,却见江意榕挣扎着睁开眼睛,滚烫的指尖轻搭着自己的手,虚虚道:“我没。。事。。不要担。。心。。”话还没有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陈妈忙帮着他扶背顺气,心疼道:“别说了,别说了,先休息。”
  过了片刻,江意榕止了咳嗽,轻点下头,累极似的闭着眼睛躺在被褥中,像是昏睡过去的样子。
  大家又守了一会儿,周沐辰上前检查了下,对着大家做了个手势,向外头走去。
  从楼梯上下来,陈妈就焦急地问道:“情况怎么样?”
  周沐辰叹了口气,“不太好,他的体质较弱,一般的咳嗽感冒到他身上都比人家厉害的多,估计是这段时间他太累,又加上受凉,烧得很厉害,咳嗽也很厉害,怕转成肺炎。”
  陈妈听了,紧缩了眉头,周沐辰知道陈妈待江意榕是极好的,甚至比对天珩还要疼,转而宽慰道,“陈妈,别太担心了,看看能不能先退烧,再好好休息几天,应该问题不大。”
  陈妈这才舒展了些眉头。
  周沐辰又道:“这几天他胃口怎么样?”
  这一问,陈妈又红了眼眶,一时间,也是回答不上来。
  陈叔赶快接口:“这一周胃口都很差,估摸着这两天就是今天早晨吃了几口粥。”
  周沐辰闻言,眉头微皱:“又没怎么吃东西?就他这脆弱的肠胃。。。不管怎样了,一会总得劝着他吃点东西。”
  “好!”陈妈应道,又招呼着他俩在沙发上坐下,端了茶过来道:“你们先坐着,我去准备晚饭。”就和陈叔向厨房走去。
  “陈妈,我今天不在这吃饭,晚上还有点事。过会儿等这瓶吊针打完了,我去看看情况再说。”周沐辰站起来道。
  陈天珩顺带着也站了起来,关心道:“什么事不能吃了饭再走,你不是馋我妈做的菜好久了吗?”
  “有个约要赴,上星期就讲好了。”周沐辰笑道:“要不这样吧,陈妈,你给我留点菜当宵夜,好不好?”
  陈妈应着去了厨房。
  俩人又重新面对面坐在白色羊皮的沙发上,捧着蓝白骨瓷地茶具抿了口芳香四溢的夏季龙井。
  陈天珩刚刚放下杯子,对面就传来一声嗤笑:“天珩,你现在倒是越发得老僧入定。”说着,周沐辰用手指了指江意榕房间的方向,“见着这样的情况也是不慌不忙。我可告诉你,要是再来个几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万一引起什么并发症,后果不堪设想。”
  陈天珩眉头微微一皱,凑近些问道:“怎么?上次的体检报告出来了。。。”
  看着周沐辰有些黯然的神情,陈天珩心下微微一沉,终究是没有办法避免啊。。。
  “是不是把意铭喊回来帮帮他?” 周沐辰斟酌再三开了口,“这话本也轮不到我来说,我毕竟只是个医生。只是自从江老过世之后,我是看着意榕的身体生生被江氏集团拖垮了,一年不如一年。他的身体本就经不得劳累,何况是这样高强度的连轴转,就拿近段时间而言,他已经几次晕倒在办公室里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陈天珩长叹一声,微晒道:“沐辰,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意铭护得紧,这事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也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免得又去给他添堵。。。”
  江氏集团。
  苏子涵浑浑噩噩地完成了手头的工作,好不容易挨到下班的时候,一刻都不想多呆,拿起棕色的皮包,就向外走去。
  拥挤的地铁,摇摆的公交,一路上还是人声鼎沸,夹杂着难闻的气味。
  像沙丁鱼罐头般在狭小的空间中被人挤来挤去,不禁想起昨日那个充满着海洋般深邃气息的怀抱,带着久违的触感。。。
  身旁传来两个中年妇女对于塑化剂的讨论,不满感慨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苏子涵总算是止住了对于他的想念,心下不禁苦笑,几年的怨恨竟是不敌这几日的朝夕相对,难道你真的忘了,忘了你的初衷吗?
  听着同车的人的讨论,无非也就是些房价高,上学难,看病贵,东西没法吃的问题。
  苏子涵恍惚一笑,蓦然觉地真实了许多,这才是她如今的生活。
  像大多数人一样,为着生计奔波,对着昂贵的医药费发愁,对着窄小的住宿环境一筹莫展,再也不复当初。
  如今生活成了她的首要任务,其他的都是奢侈得近乎虚幻。
  下了车,走在那条熟悉的道路上,苏子云帮她打开了门,苏子涵做饭,姐妹俩吃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机械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只有躺倒在床上,才可以让自己疲惫的身心得到些许的放松,不过天一亮,又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这就是苏子涵如今生活的全部。
  周沐辰抬腕看了下时间,起身去楼上撤了点滴瓶,见江意榕仍然昏昏沉沉地睡着,开了些药,悄声跟陈天珩交待:“再让他睡会吧,烧还是没有完全退下来。一会还是得让他起来吃点东西,再把药吃了,早点休息。我看着尽量在九点前赶回来。”
  “好的,我记下了。”陈天珩应道,把他送到门口。
  周沐辰刚要转身离开,又回过头来叮嘱,“我看你最好陪着点他,一是看看退烧的情况,二来,我真怕他那个破肠胃也一起添乱,不行的话,就送医院。”
  “放心吧,我会的。”陈天珩笑了笑,关照道,“路上注意安全。”
  客厅里飘起四溢的香气,陈天珩上楼来到江意榕卧室门口,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推开了虚掩的门。
  屋子里没有开灯,外面已经华灯绽放,晕黄的灯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透了进来,温暖的光泽在江意榕的脸上投下一抹清晰地剪影。
  踏着月光,陈天珩看着那个笼罩在月色下的身影,看着他的皮肤显出一种近乎羊脂玉的温润光泽来,隐隐的有流光涌动,整个人透出一种近乎玉质的温润光泽来。
  陈天珩顺势扭开手边的台灯,柔和低暗的灯光缓缓地在屋内流泻开来,俯身轻唤道:“意榕,意榕,醒醒。。。”
  江意榕勉力睁开眼睛,看了眼窗外,挣扎着要坐起来。
  陈天珩赶忙扶着他靠在床头。
  熬过一阵意料中的晕眩,江意榕才睁开眼睛:“沐辰呢?”
  “说是有事,先走了,晚一点再过来。”陈天珩回道,“到饭点了,沐辰交代了,一定让你吃点东西。你歇一下,我去拿上来。”
  江意榕轻咳了两声,想到陈妈刚才担忧的眼神,安慰地冲陈天珩笑了笑:“我好多了,还是下去吃好了。”说着,强撑着就要起来。
  陈天珩知道江意榕的脾气,也知道拦不住他,赶忙上前扶住他。
  江意榕简单梳洗了下,换了舒适点的衣服,向楼下走去。
  饭厅里,一长溜排开的棕色餐桌上已经摆开了菜式。
  陈叔陈妈在楼梯口候着,小心翼翼地服侍着他坐下。
  也许是刻意不想让陈叔老两口担心,江意榕虽然一点胃口都没有,仍然强打起精神舀了两口粥喝,夹了几块小菜,便不肯再动一动筷子了。
  看着江意榕苍白疲倦的面容,陈天珩也没有多劝,只是由着他漱了口,慢慢搀扶着他向楼上走去。
  陈天珩扶着江意榕在床上躺好,又拿来半杯温水和周沐辰留下的药,看着他服了下去。
  只是这样一番下来,江意榕精神又倦怠下来,不一会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陈天珩轻轻叹了口气,想着周沐辰的交待,拿来笔记本,蜷在沙发上,开始处理白天没来得及处理的事物。
  苏子涵吃过晚饭,看着姐姐睡下了,拿出一本棕咖啡色的记事本,把今天所用的花销逐条记录在上面,看了下上个月的盈余,把工资卡上的账单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扣除母亲那边这个月底就需要的一笔昂贵的费用,又扣除了马上要交的房租,手头的结余竟是少得不够给姐姐买一套好些的漫画工具。
  苦笑了下,把本子和上,看着本子的布面在灯光下发出柔和的光芒,上等的羊皮显出细腻的纹理,本子的边上是细致手工缝制特有的娟细针脚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苏子涵看着这本出现在陋室中显得格格不入的笔记本,心下叹息,用手抚过本子的封面,感受着满手的柔软质感,以往生活的点滴涌上心头。
  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学写字,父亲也是在这个牌子这个质感这个款式的笔记本上牵着自己的小手,宠溺地写下苏——子——涵三个字。看着自己如蚯蚓爬地三个字呈现在上好的纸张上,父亲的嘴角是掩不住的得意和宽慰,眼里透出的是宠爱,母亲则抱着姐姐坐在一边,安详地看着。
  那时,姐姐的手中就是一本素描本,时不时画两下。
  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姐姐就会画很真的兔子、猫、狗,那时候姐姐会把自己的画作得意地给大家展示。那是的自己穿着漂亮的衣裙,偎在父亲的怀中,纯真明媚,笑颜欢畅,感受着父母的宠爱而不自知。。。
  想着,苏子涵的眼眶不禁微红。
  突然,肩上传来温暖的触感,苏子涵回头,见是苏子云站在她身后,用手搭在她的肩头:“子涵,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苏子涵强笑了下,摇了摇头道:“没有的事,姐,时间不早了,去睡吧。”说着,把本子放回抽屉,收拾了下,和苏子云向卧室中走去。
  苏子云的想法一向简单,见子涵说没事,上了床,侧向一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反倒是苏子涵上了床,怎么都睡不着,好多镜头纷至沓来,心下辗转,难以成眠。
  其实江意榕一直睡得很不踏实,之前为了不让陈妈陈叔两位老人家担心担心,勉强撑着身体下楼去吃饭,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极限。
  饭后吃了药,躺倒在床上,全身冷热交替着难受,冰火两重天的炙烤把江意榕折腾得没有一丝力气,似乎连咳嗽都是一件费力的事情。
  昏昏沉沉的睡去,能感知到有个人在自己的身边不住地照顾着自己,也知道是天珩,可是总会不禁想起那双纯净的眼睛,总会想起那个末梢微卷的女孩,总像是看到那一抹让天地为之失色的红艳。。。
  就是在这样的思念和挣扎间,江意榕昏睡了过去。
  转眼已近十点,一直未见周沐辰回来,望着床上微蹙着眉头的江意榕,陈天珩心里开始有些发慌,照以往的经验,江意榕这样的身体状况,越是接近午夜,越有可能出现反复,所以也一直不敢冒然离开。
  陈天珩放下笔记本,走到江意榕床边,探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所幸没有那么滚烫了,又用体外的温度计测了几次,也证明温度正在慢慢降下来。
  陈天珩微微松了一口气,稍稍舒展了一下。又想起刚刚收到的急件,犹豫了一下,快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江意榕被胃里一阵激烈的刺痛惊醒,其实自己早就知道刚才那勉勉强强吃的几口饭菜,并不能抵御那些点滴和药物给胃带来的刺激,胃里的抽痛毫无预兆般地汹涌而来,引起一阵阵烦闷欲呕的恶心。
  江意榕眩晕的厉害,两只手狠狠地按进胃里,趴在床沿,苍白的额上满是汗珠,却一动也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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