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 42 章
苏子涵来到病房门口。
透过虚掩的房门,陈天珩和江意铭都在那,围在床边聊天。
苏子涵推门进去。
大家向她看来。
江意铭热情地迎了上来:“大嫂,刚才还在说起你呢。”
“说起我什么?”
“刚才我们拿吃的过来,大哥不吃,非得等你来,我们劝了半天也没用。”
苏子涵一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里面是什么?”江意榕及时出声化解了她的尴尬。
苏子涵看着摊在不远处餐桌上的一桌子饭菜,有些不好意思地紧了紧保温瓶的盖子:“没什么,就是些烂糊面。”
“那太好了,我正巧还饿了呢。”
江意铭接过苏子涵手中的保温瓶,陈天珩帮着架起了小桌板。
许是休息了一会儿,江意榕的精神明显比上午好了许多。
苏子涵把面舀出来点放在瓷白的碗中,端到小桌板上放好。
刚刚还在说着饿的人,看到吃食明显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反倒是问道:“你吃过了吗?”
“别管我,你先吃,不然过会儿就凉了。”苏子涵见他想说什么之前直接道,“等你吃好了我在吃,桌子上那么一堆的菜我饿不死。”
江意榕举了举筷子,虽然面很烂,汤很香,只是好几天没有进食的胃,闻到油腥味就开始蠢蠢欲动。
江意榕不着痕迹地压了压涌起阵阵恶心的胃部道:“你先和他们去吃饭,我自己可以。”
苏子涵见他态度坚决,犹豫了下,点头同意:“那好吧。”
等着她的人影消失在拐角,江意榕才伸手压了压胃部,看着身前的面,微微苦笑。
三年了才吃到小涵亲手煮的面,光看样子就很美,味道一定很好,就是连面条都细心地切断了,看上去软软的,很温馨。
但是鼓胀躁动的胃部让他很清楚,就在刚才连吃药都吐,更何况这样的一碗面。
只是他实在是不忍心,舀了小半勺送到嘴边,试了几次,连着热气都渐渐消散,才吞下去。
烂烂软软的面条果然如记忆中的一样美味,顺着食管慢慢滑落,温暖了冰凉空无的身体,温暖的感觉从四肢百骸升腾开来。
但是不过片刻的功夫,闷闷的疼痛像是被唤醒般,突然从胃部炸散开来,一股难耐地浊气不住地往上涌。
江意榕赶忙放下调羹,捂着嘴,探出些身子对着床下,一手紧紧抓着床沿正好抵着不住收缩的胃部。
江意榕紧抿着唇角,拼命抑制着就要出口的那口面条,想要留住那一份久违的温暖。
疼痛缠绵入骨无休无止,额头上的汗珠一滴滴渗出滑落到地上。
这样弯着身子,让贫血的他很难受,地板漂浮起来,如同一章跳跃着的五线谱。
笑声从饭厅隐隐传来。
头晕眼花,身体一阵阵发冷,意识渐渐抽离,一片混沌中,小涵的声音依旧清晰,清脆软糯,带着特有的清甜。
今晚的饭菜都是依着她的喜好让陈妈做的,她应该是满意的吧。
呵。。他的小涵似乎永远都是那样,没有长大,只要一点可口的饭菜就会很满足。
江意榕无声地笑了下。
疼痛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剧烈了,那股浊气在不觉中消散。
江意榕稍稍直起身子,无力地瘫倒在被褥间。
仰着头急促喘息,剩下的连绵不绝令人窒息的闷痛折磨着他,很快就令他在昏沉间睡了过去。
其实大家都担心江意榕,也知道他胃口不好。
随意吃了两口就回来。
苏子涵看到他已经睡了过去,桌上的面几乎连动都没有动。
大半个身子都在被褥外,一侧的睡衣滑了下来,露出清瘦的锁骨,瘦削的肩膀一览无遗,白皙羸弱,似乎只要稍稍用力就会被折断。
苏子涵捂着嘴,逼回了眼里的泪水。
陈天珩和江意铭对看了一眼,此时任何的安慰都显得无力。
帮着收拾了碗筷,打了招呼,提前离开。
苏子涵帮他把滑下的睡衣拉上去,重新在腰间系起。
一抬头看到他墨色的碎发软软地垂在额头,与苍白如纸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额头残留的汗渍,失色的唇瓣,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没有生命的破布娃娃,精致易碎,带着病态的美感。
苏子涵痴痴地坐下,都快忘了,他是一个多么容易让人心动的男子。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苏子涵几乎日日陪伴在旁。
每日下午时分,陈天珩总是拿了重要的文件过来让他签署,有些实在委决不下就一起商量。
江意榕并不是一个讳疾忌医的人,并不矫情地掩饰生病的事情,但亦不会四处去张扬,是顺其自然地坦然。
精神好些的时候会喊高层过来开会。
病房附带的小会议室很快俨然成了一间临时的办公室。
高层似乎也不以为意,已经习惯这样的办公方式,初次见到苏子涵的时候他们难免有些吃惊,毕竟江意榕不是个高调的人,即使没有任何过多的掩饰,只是自律的生活、与生俱来的矜贵疏离还是让他的私生活显得有些神秘,甚至在大部分人看来清冷单调地不禁要怀疑他的性向。
毕竟,他们从未看到近乎三十的人出身钟鸣鼎食之家,执掌大权,身旁却不见一个女子相陪,甚至连八卦都没有。
这种不合常理已经让他们习惯。
如今时时刻刻都见到身份是助理的苏子涵,难免有些奇怪。
据他们所知,哪怕是江意榕的前助理也从未能够如她这般常伴在左右,都已经共事多年,高层对江意榕的脾气秉性还是有点了解的,知道他虽然温润,但也并非那么好处,世家子再如何收敛,总是带着些傲气,只是他们不自知。
更何况上位多年的江意榕,这些年历练得更是心思如海难以堪破,本就不是锋利的人,如今是越发的稳重难测,好在只要工作做好,江意榕便不会苛责。
只是这般长时间的接触也不是谁都可以承受的住,前面的助理就是因为他过于高强度的工作受不住而离职。
苏子涵的出现让他们闻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几番试探,只是苏子涵也不是高调的人,都是笑笑就过去了。
直到那天江意铭过来,见到苏子涵就是一声:“大嫂。”
让刚刚进门的高层微微一怔,见江意榕没有反驳,苏子涵也是受了下来。
此后高层见到苏子涵总是带着些与以往不同的恭敬。
苏子涵很无奈。
吃晚饭的时候和江意榕提起,倒是引得他问:“你想公开?”
吓得苏子涵本能地拒绝:“爱情本就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们过得好不好无需向任何人交待。”
江意榕看了她半响,点头同意。
晚上,两人睡在一起,苏子涵闻着他身上传来的如海洋般深邃的气息,由于常年服药,其间还混杂着缕缕令人安心的清苦药香,让她不住沉溺,像是跌落无底的黑洞,被巨大的力量抓曳着不住沉落,是昏眩的迷乱。
突兀的铃声打破室内旖旎的暧昧。
江意榕看了眼号码,坐起来些,苏子涵也跟着坐了起来。
江意榕下意识地把手机向身侧移了移,遮去来电的人,说了声:“抱歉。”走到外间的客厅去接电话。
肩头的被单无声地滑落,苏子涵清晰地看到那个电话来自一串熟悉的号码,就是她亲爱的姐姐。
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外间不断传来,却听不真切,超出掌控的恐惧让她感到无名的害怕。
江意榕打完电话进来,见苏子涵坐在床头看着他,心头微微一跳。
不过江意榕还是走了过去,揽住她,温言道:“怎么了?还不睡?”
毕竟大病未愈,江意榕的声音中气不足,稍显无力。
“等你一起睡。”苏子涵心里挣扎许久,最终只是说了这样一句无足轻重地话。
江意榕愣了下,掀开被子上床,熄灭床头灯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轻道:“睡吧。”
夜色中,两人的呼吸都有些凌乱。
长久的静默,苏子涵突然道:“刚才谁的电话?”
江意榕沉默了片刻,许久才暗哑道:“一个客户。”
“哦。”苏子涵也是慢了半拍才回答。
窗外的月光洒进了屋内,银辉的月光在屋内流泻,溢满了大半张床,照出他们拥抱在一起的剪影。
早餐的时候,见到推门而入的凌墨,苏子涵略微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问道:“要不要吃点早饭?”
“不了,我吃过了,谢谢大嫂。”凌墨打了招呼,转向刚刚扣好灰色羊绒开衫扣子走出来的江意榕,喊了声,“榕哥。”
江意榕看到他,没有过多的意外,只是和他一起进了旁边的小会议室。
坐在餐桌边,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对着开始冷却的早饭,苏子涵有些力不从心,她总觉得江意榕向她隐瞒了太多,只是她似乎同样没有立场去质疑,甚至每次想询问,立场都单薄的令她不由退缩。
记得那晚后,自己曾经在午后问过他:“意榕,你是真的想和我结婚吗?”
江意榕看了她一会儿,眼里多了几分探究:“是。”
“那你爱我吗?”
江意榕按着额角看着她,眼中闪过一抹怒气,不过很快便消失无踪恢复如常,耐着性子道:“我愿意与你携手一生,还有什么疑问吗?”
“那你爱的是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苏子涵并不想放过他。
江意榕没有急着回答她,忍了忍终是道:“小涵,你今天是怎么了?你到底在怀疑些什么?”
苏子涵苦笑了下,果然是少爷脾气,这样便让他不耐,也许当年不是他的突然离去,长久下去两人似乎也很难相处。
“我只是觉得三年前的苏子涵也许还是青春恣意的,还是耀眼干净的,还有着吸引你的资本,可是三年后的我,灰暗复杂地令自己都厌恶,和大街上一抓一把的白领没有任何的区别,实在想不通你爱着我什么?难道仅仅因为是愧疚吗?或是为了那个年少时的梦?”
江意榕坐起来些,看着她,眉头紧皱:“小涵,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以为这个不会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我早就说过在我眼中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你都是我的小涵,我们没法选择命运加注在我们身上的风雨,那正是你与众不同美丽耀人的独特魅力。”
江意榕说到这,有些累,歇了会儿才道:“小涵,你必须学会正视你自己,接受自己,那一切都将不是问题;不然,谁都帮不了你。”
苏子涵沉默了,撇了撇嘴。
“喝水人永远不知挑担的苦。”话讲起来永远都是轻松的,只是经历过那般的惨烈,如何在让她拥有以前的心态去放下,甚至是去重新开始,现在的阳光在苏子涵看来永远都带着几许清冷,再也没有了以往的温暖和炽热,何况是其它。
只是。。。沉默了会儿,苏子涵还是回道:“我会努力,你就当我婚前恐惧,过会儿就好。”
“那是因为我做的还不够足以让你消去疑虑,希望你的婚前恐惧可以早点消失,我不希望在订婚宴上见到一个惊恐的新娘。”江意榕转了语调,敛去了眼里的失望,懂她如他又何尝不知她是强颜欢笑。
“要真是那样,你还真就不要我了?”苏子涵抓着他的话顺势。
江意榕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小涵,我永远都不会再伤害你。”心里泛起微微地苦涩。
“那如果我伤害了你呢?”
江意榕突然笑了起来:“小涵,你想要什么答案?是让我给你许一个地久天长矢志不渝的誓言,还是想要我如言情小说男主般跪在你跟前说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小涵,人心都是肉长的,如果真的伤了就永远都补不回来了,你要明白,我永远都不会是你以往爱读的那些小说男主,我有我自己做人的原则,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放手,此生不见。”
看到她眼里闪过的一抹惊恐,江意榕终究是心软了:“我无法预测明天,所以我会珍惜现在,珍惜现在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不留遗憾。”
“如果真有那一天,你会结婚吗?”
“会,我会找一个温良贤淑的女子结婚,生孩子,不会再对以往有任何的留恋。”
“是不是如果要不是我们这次重逢,你就会把我忘了,然后去做这些?”苏子涵的声音已经颤抖,遍体得寒凉,原来他的爱情也不过尔尔。
“不会,我会一直找你,直到找到你为止。如果你幸福,我会转身开始我自己的人生。”江意榕的话斩钉截铁,苏子涵却不是滋味。
至今想起那天的对话,苏子涵还是觉得心寒,甚至有些疑虑自己的计划到底会不会成功。
拿起调羹舀了口稀饭,天冷,粥已经凉了,苏子涵无奈地放下调羹。
会议室的门打开,两人走了出来。
“怎么还没有吃?”江意榕走了过来。
“等你一起,粥凉了,我去热热。”苏子涵站了起来,端起粥去厨房。
江意榕要帮忙,被苏子涵拦住:“你去歇着,我一会儿就好。”
热了粥回来,凌墨已经离开,吃了早饭,江意榕坐在沙发上,撑着额头,脸色倦怠。
苏子涵走了过去,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伸出手指为他按摩:“累了?”
“嗯,晕。”江意榕恹恹道。
苏子涵加大了手中的力道,直到江意榕嗯了声,才松手。
不认他多走路,扶着他直接在沙发上躺下:“休息会儿吧。”
“嗯。”
苏子涵抽过手边的被子帮他盖好,刚想站起来就被江意榕拉住:“陪我躺会儿。”
苏子涵扶开他的手:“我还要去洗碗!”
“陈妈会安排好的。”江意榕拉着她不放,“这沙发够大,睡两个人没问题,上来。”
苏子涵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和他一起在沙发上躺下。
江意榕搂着她,语声沙哑:“沐辰这儿最讨喜的也就是这张沙发了。”
苏子涵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人就是这样,明明是他讨厌医院,还说的好像这边多差似的,真不知道周沐辰听到他对自家口碑一流的医院的评价做何感想。